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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们心情沉重,就像押解俘虏似的,带着寻死不成的陈萨满,又回到了汇源。陈萨满说,你们放心好了,我不再跑了,我也不要土葬指标,我不死在汇源,都对不起汇源的父老乡亲。火葬场毕竟是丰笛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他认为的人生终点,到时候我肯定去,只可惜炉膛不比棺材,我不可能自己钻进去,就得麻烦诸位了。

所有的人都瞒着丰老妈,绝口不提丰笛的事,实在绕不过去,就哄她说,有人见到过他,一直往西边干去了,半路上建立了一个比丘国,他出任苦渡大师一职,级别比汇源的县太爷高多了。丰老妈年已耄耋,又没有文化,就被骗住了。不妙的是那一天到伏波寺进香,忽然看到了儿子的遗像,就问喇嘛是咋回事。喇嘛说,苦渡大师涅槃了。丰老妈没哭,她给儿子的遗像跪下来说,我知道,我儿子成佛了。凡人能有几个成佛?不管咋说,我肚子没白疼。

办过丧事,丰赡就找田蚯蚓来了。田蚯蚓的办公室似乎还能闻到烟草味、甜菜味和稻米味,否定之否定,一层覆盖一层,所有的内涵却又顽强地向外释放着。老总的办公室非常简陋,似乎和企业规模不相符。丰赡坐在一只老式泡沫造革椅子上,感觉特别不好,甚至有些烧屁股,他端详了田蚯蚓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像个傻子。

丰赡说,田叔叔,这一下好了,这一下我爸终于死了!

田蚯蚓看着他说,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一个儿子该说的话么?

丰赡说,我这是替你说的,这一下你终于能娶我妈了。

田蚯蚓说,你爸爸是一座高山,我们谁都比不了他,只可惜,他生不逢时。

丰赡说,我妈妈不好意思说,打发我来透个话,你们俩的事,她没意见。

田蚯蚓笑了,他说,你妈妈真是这么说的?这可不像她的性格,你爸爸毕竟尸骨未寒,她太着急了吧。

丰赡说,你也挺抢手,我妈也挺抢手,要是一时半晌不行,那就先扔把笤帚占碾子吧。

田蚯蚓说,你包办你妈的婚姻啦?

丰赡说,香港都回归了,你们就别再抻悠了。

田蚯蚓说,你具体点说吧,这么说我听不懂。

丰赡说,田叔叔,你也不能总是指山卖磨呀。这么着吧,为了表示你的诚意,把我妈这盘好碾子先占上,你交一百万定金吧。上次你给我妈她抹不开要,让大黑给你送回来了,这一回,你交给我吧!

田蚯蚓呵呵笑,其实丰赡一进门,他就知道他来干什么,他太知道这个人了。

田蚯蚓说,你把你妈卖啦?

丰赡说,话不能这么说。虽说新事新办,可彩礼还是要有的。

田蚯蚓说,你看,你妈能值多少钱?

丰赡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他说,这方面我没经验,我卖过这个那个,可从来没卖过活物,也估不太准。年轻的时候,我妈肯定值钱;到了这个年纪,那就不好说了。田叔叔,你开个价吧!

田蚯蚓说,要我看,你妈的价值应该在四到五亿之间。这么多年,我口挪肚攒,还是不够。要娶你妈,难于上青天哪。

丰赡觉得,田蚯蚓跟他胡扯哩哏咙呢。进屋坐了这半天,他没喝到一杯招待茶,也没抽过一枝招待烟,这样的老总,还有意思吗?这样的老总,还不如一个跑供销的小业务员呢。就很没趣地很怅然地走出来。专车司机张铁匠正在院子里待命,看见丰赡就笑着说,咋样,吃瘪子了吧?龙虱子都叮不出血来,别说你个小跳蚤了!

丰赡突然觉得他妈很对,田蚯蚓太不可爱了,一毛不拔,光敲梆子不卖油,难怪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虽说当妈的嫁给谁他都等于找骂,可是要嫁给一个太监,那骂挨得就更厉害了。这么想着,丰赡那一刻仇恨满腔,怒火万丈,觉得家里几辈人都遭到了田傻子的耍弄。走到一个僻静的街区,正碰上一个刷办证黑广告的,就发出了一声正义的断喝,那人扔下碳素粗笔就跑,丰赡上前拾起来,在墙上接着写道:打倒新型大地主田傻子!斗臭垄断资本家田傻子!田傻子抠屄缩屌!田傻子是汇源人民公敌!田傻子不得好死!田傻子死有余辜!丰赡一时文思泉涌,比高考作文发挥得还好,还要再写,看见真正的城管过来了,这才撒丫子逃掉。

正在农忙插秧,单超智要回汇源过端午节了。这消息一传开,县里就沸腾了。这么大的官员回访故乡,那相当于半副銮驾,为此县里做了周密安排,制订了几套预案,特别是在安保方面,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包括防止男的强行握手,防止女的强行索吻,防止嗓门高的随便喊口号,还有如何搪刀,如何挡子弹,等等。单超智知道了很不高兴,说我又不是明星归省,哪有那么大的轰动效应?我又不是恶霸还乡,哪有那么大的民愤?都是父老乡亲,宽松一点儿亲和一点儿嘛,照这么弄,我就不是人民公仆,我成人民公敌了。他答应了到龙伞底下坐坐,如若不然,那就是故意拿大,也破了家乡的惯例与定制,不好跟后人交代了。难得的是,单老大并没忘记当年的老同学,要县里出面安排一桌,大家全都年近半百,所谓蜡头不高了,见一面少一面,话不吉利,可事实如此,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丰笛的例子在那摆着呢!

我们经常在电视节目里看到单老大,看着他变老,看着他发福,看着他雍容地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他的微笑跟田蚯蚓差不多了,恒定而不变,肤浅而僵化,有点儿傻乎乎,这样就显得更加亲民了。跟一般属员握手,他只是象征性的,大臂基本不伸,大臂与小臂之间呈微钝角,就像煮熟的鸡翅,只给人家一簇指尖。当然,跟上级领导就不一样了,首先身子就倾斜过去,如同万有引力,小物体总要被大物体吸引过去,还要在其引力场里做环绕运动,这都是科普常识。他跟我们这些老同学握手,那是真情实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老远就伸出手,握到了,再伸出另一只手,双方四手紧紧握住,还要用力顿几下,这么一搞,我们就有些受不了,鼻子发酸,视线模糊,说话尿溏溏的。单老大能升到这一级,我们谁都没想到,如果换成丰笛,我们也不意外;可明明就是单老大升了上去,而丰笛已经死了。

单超智没有什么惊人之语,他的语言质朴实用,连修饰词都很少用。有人给他编了个段子,说他总把小便说成撒尿,秘书就提醒他注意身份。那一次去到某县,半路上憋不住了,就没说要撒尿,而说要小解。秘书听出了歧义,说首长你忍忍吧,野外条件不具备,到宾馆再说。到了宾馆,一个女服务员正站在楼梯上拖地,见了他很惊讶,就停住了。我们的单老大还很有礼貌,说小姐你先拖,拖完了我再上。那小姐也懂得礼让三先,说首长先上,你上了我再拖!其中的谐音串联起来,就很有意思了。不过这样的段子到不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官太大了,这样的段子,只能传达到县团级。

单超智提议,先祭奠丰笛一杯,便把酒杯举过头,又低下手,轻轻沥到地上。我们也跟着效仿,心情随着沉重起来,想想丰笛轰轰烈烈活了一回,未必就喝过五粮液,而我们竟然把它倒在了地上,这实在是活人的假惺惺。面对如此尊贵的老同学,我们都放不开,酒杯也不敢端,菜也不敢夹,什么话题都觉得不对劲。我们坐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我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物质,这东西绝缘而隔膜着,很难穿透。

喝到七八分的程度,田蚯蚓站起来提酒了。论感情,他和单老大最近,说起话来也最随便。他说,我今天不姓史(屎)了,我今天兴奋(姓粪)了。汇源能出单老大这么大的官,真是不容易,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听说你有个日本名字,叫清水正夫,这可是极大的褒奖。希望你千万别腐败,你一腐败,让我们情何以堪!

那一刻举座皆惊,这样的傻话,只有傻子才能说出来,可田蚯蚓已然不是昔日的傻子,他是著名的水稻专家,还是大学的客座教授,这么说话就太失水准了。单老大向来宠辱不惊,脸上像微风吹过池塘,只有不易觉的波纹掠过,照常笑着说,很对,组织上经常这么教导,我也经常这么提醒自己。我们都感到了味道不对。李亿假装上厕所,就对上厕所的同学说,是狗改不了吃屎。啥叫真正的傻×?全国选一个,也只能是田蚯蚓了,要是选别人,我都跟他急!

更乐子的事是在演出晚会上。由于万圣广场经常有活动,舞台都是按照规格尺寸定制的,到时候像摆积木似的一拼装,很容易就成了。我们的单老大端坐其上,神态不卑不亢,平静地接受着乡亲们拥戴的掌声和迎迓的目光。龙伞树正在抛撒榆钱,薄如蝉翼的榆钱在夜风里翩翩飘落,如同绿色的精灵到处飞徊,有很多都落到了单老大身上,在人们看来,这就是富贵的天兆神谕,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没办法的事就不能强求了。晚会也有兰蔻蔻的节目,这不是堂会,这是专场,也是没法回避的,就上台了。她唱了一段二人转《五龙堂》,这显然是有指向有暗喻的。接着又唱了一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一支《七律·回韶山》,鞠躬谢幕,刚要下场,田蚯蚓捧着一束鲜花,把她给拦住了。

田蚯蚓喝多了,上台的时候就很费劲,幸亏台下有人在他瘦腚上推了一把,这才像像一只古老的蝾螈,吃力地爬了上去。他的醉相很明显,脸色红得发紫,就像熟落的桑葚,眼神发直,似乎都不认人了,还像伤食的大鹅那样,不断仰天打着汹涌的酒呃。看到如此形象,我们就知道,田傻子又要出洋相了。以他的年纪和身份,是不宜上台献花的。如果他仅仅是献花,那倒也罢了;可他不仅仅是献花,他耍起了尿泥,先向北边深鞠一躬说,我们无限怀念丰笛同志,冯地先生,也就是苦渡大师!随后又说,我们一定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现在,我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向兰蔻蔻正式求婚啦!

这有点儿像小品,可又分明不是小品,李亿出资武装起来的野外剧场灯光,明白无误地映照着舞台上的剧中人物,兰蔻蔻都要哭了,扔了那花转身就走,可田蚯蚓又把她紧紧扯住。我们明白了,田蚯蚓故意选择了这个时刻,既是做给父老乡亲看的,更是做给单老大看的。端坐在主宾席上的省座单老大尽管一向沉稳,可此时脸上都不是正经色了。观众不管那一套,鼓掌的、欢呼的、打口哨的、起哄的……场面热闹而混乱。兰蔻蔻犯了经验主义,还想跺他的脚,可这一次田蚯蚓穿的是皮鞋,带着加厚的包头,一而再再而三地跺过,田蚯蚓却岿然不动。兰蔻蔻急了,就喊,儿子!儿子!这一回所指能指都很清楚,大黑没来,大黑是看不懂文艺节目的,而且这样的场合不让带狗。

就见丰赡跳上台来,点着田蚯蚓的鼻子说,老鸡巴灯,喝多了牛皮散,跑到台上来耍酒疯。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田蚯蚓呵呵笑,手依然抓着兰蔻蔻。

田蚯蚓说,我从小就知道保卫母亲,你长到这么大才知道,可也不晚。不过,这一次你肯定保卫错了!

丰赡说,仗着有几个土鳖钱,提溜着软枪求婚,欺负人哪,我妈卖艺不卖身!

田蚯蚓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软不软的,你没有发言权。

丰赡也喝了酒,只不过处在醉与非醉的临界点上。他发抖了,这样的话已经让他不能容忍,就一步到位地骂,田傻子,我操你妈!

田蚯蚓仍在坚韧地微笑。他说,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不过,你把话说反了,应该颠倒过来才对。

事已至此,丰赡无路可走,要是再不出手,人们都得骂他不孝。丰赡膂力强劲,胸大肌发达,袒露出来,都能误导奶娃子们。而且他练过拳击,此前一直拿沙袋撒气,这一下终于派上用场了。一个漂亮的左勾拳打过去,等到刘大麻子蹿上台去,我们的田蚯蚓已经像一截朽木那样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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