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笛他妈木在那里,似乎还很懵懂,可是王大干很性急,一下子把她扑倒,扯开大襟,就把奶头衔住了。丰笛他妈模样很平常,却是当时的超级大波霸,一对巨乳十分招摇,把丰笛哺育得绝顶聪明,这是众所公认没法掩饰的,也成了让人想入非非意欲勘破的好宝贝。此时被强大的负压嘬得眩晕,就慌慌地提醒说,王社长!王社长!当然,王大干不止是要吃馒头,吃馒头是序曲,反正是轻车熟路,接下来就把下面的事一口气办完了。他的逻辑简单而明快——既然是公社,那么一切都是公有的;既然他是公社的头头,那么就有支配和享用一切的权力。他十分拥护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消费原则,就想早点兑现;他也十分向往帝王的后宫生活,便提前模拟了。当时江耗子正在撒夜网,船就泊在不远的江里,听到响动,就用桨敲打船帮予以警示。王大干听到了,一边忙着一边说,江耗子你听着,明天给老丰家送五斤鱼去,就算顶两个馒头的账了!丰笛他妈被夯进沙滩里,印出一个深深的凹形,回家只能偷偷哭了几回,却一直不敢声张,把奶子洗了又洗,还抹上了猪苦胆予以防范。王大干好马不吃回头草,见了面若无其事,还在大会上表扬说,老丰婆子干得挺不错,能保证前线吃好吃饱,还能粗粮细做,窝头的滋味跟馒头差不了多少。
我们常能看到那匹神勇的白骟马,有时主人在地里忙活,它就在野地里散荡,悠闲地啃吃青草。遇到别的马匹,它也认同地凑到跟前,嗅一嗅,蹭一蹭,发出几声友善的咴咴。发情的马群恬不知耻地攀爬,伸缩着傻大黑粗的玩意,直看得我们惊心动魄,下身也跟着麻酥酥的。白骟马却置之度外,超然地迷惘地看着一切,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这让亢进的儿马产生了性别误判,竟然把前蹄搭在了它身上。白骟马愤怒了,尥了一个势大力沉的蹶子,它坚硬的蹄铁在儿马的胸前留下碗口大的印痕。儿马灰溜溜地躲开了,从此敬而远之,再不敢靠它的边。
田蚯蚓看着,赞赏地说,骟马好,骟马厉害,干活有劲儿,也有正事儿,从来不扯乱七八糟。
李亿说,既然你佩服骟马,把你也骟了吧!
田蚯蚓反射地捂着裤裆说,我才不呢。要骟就骟你,你家兄弟多,我爸说,我是独苗苗,还得留着它打种呢!
辛可乐说,你以为人骟了也能像马那样强壮?人不是马,骟了就不男不女,连胡子都不长,那就是老公了。
田蚯蚓说,我宁死也不当老公,谁乐意当谁当去!
丰笛说,假如革命需要你当老公,你当不当?
这一下田蚯蚓又被难住了,他没法回答这么深峻的问题,于是傻傻地一笑,又把球踢了回去。他说,你们当我就当,你们不当我也不当,反正你们咋样我咋样!
依靠松花江水的浇灌,大旱之年竟然获得了大丰收,这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想。而且田站丁鼓捣的水稻试验田也有了模样,这样一来,轰动效果就出来了。省里和行署派了一大批记者前来采访,王大干当然不能隆重推出田站丁,他隆重推出了他自己,倚着白骟马,拄着锄杠,形象十分的骁勇,说我就是要和老天爷叫叫板。谁说大北边不能出大米?大北边不但能出大米,还能出顶刮刮的大米,让驴日的小日本见鬼去吧!还说这是翻身农民依靠农业八字宪法才做成的事业。这肯定是爆炸性新闻,当时各级报纸都登载了,照片上的王大干面带胜利的微笑站在稻田边上,做出指点江山的骄人气派。而田站丁头戴草帽,拖曳着那柄老镢头,夹杂在一群胼手胝脚的农民中间,面孔只有芥末籽大小,还作为背景被模糊掉了。辛老疙瘩又一次忽悠说,王社长要多威风有多威风,真像完颜阿骨打呀!王大干听了并不买账,不屑地笑笑说,完颜早就完蛋了,阿骨打也变成了阿骨,还能打个鸡巴毛?我就是我,汇源的王大干嘛!
当时现场有很多大人孩子看热闹,越看越不懂了。可是我们都不出声,只有田蚯蚓说,水稻是我爸……话没说完,他爸田站丁就动手镇压了,找不到趁手的家什,正好脚下面就是萝卜地,那种萝卜细长而匀称,地下一半地上一半,俗称绊倒驴。他顺手拔出一颗,如同橡胶警棍操在手上,朝田蚯蚓头上狠砸下来。这绝对是当头棒喝,可怜的田蚯蚓被砸得金星乱迸,眼珠就像碗里的骰子那样叽里咕噜地转动着。他爸并没罢手,一而再,再而三,犹如夯汉打铁,经过一阵软钝而瓷实的敲打,田蚯蚓的眼仁定住了,目光仿佛被锉短了一截,看东西怯怯生生模模糊糊的。
田站丁问,水稻是谁种出来的?
田蚯蚓开始结巴了。他说,水稻是……王……大干种出来的。
田站丁摸摸儿子的脑袋说,这就对了。乖儿子,爸给你买糖吃!
田蚯蚓说,爸,我本来就傻,你再打,我就废了!
田站丁说,傻就是尖,尖就是傻。你傻得还不够劲儿,等到傻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开窍了。
然后他蹲下,让儿子伏在他背上,踩着秋霜,蹒跚着走回家去。走出老远,我们还能看到,不断有闪亮的晶体从田站丁的脸上滑下来,被江风吹着,飘落到路边的荒草里去了。
王大干果真上北京去了,背着汇源出产的第一袋大米,而且把垧产1.15万斤虚报了成亩产。当时到处都在虚报,我们汇源为什么不能?不这么报那就是后进,这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还有真实的汇源大米存在,参加全国群英会,也算是实至名归了。遗憾的事情是,王大干没能把大米直接献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大米被有关人员收下,最后就下落不明了。王大干吃过国宴,跟若干国家领导人亲切握了手,这些都有照片为证。那张合影足有一米多长,内中还有董加耕、邢燕子等等英模人物,由县里最著名的老木匠用黄梨木做像框,悬挂在他家客厅的中堂。他的家就是老地主的青砖瓦房,深宅大院,十分气派,当时是汇源的第一建筑。每有来人,王大干就指点着照片说,瞧见了么,这个就是我,我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位置,只差了一拃远!
这年的中秋佳节,县里在江边的空地上召开了庆功大会,因为汇源的圣迹太多,这片空地就被叫做万圣广场。主席台就搭建在龙伞下面,其寓意就很明确了。这事儿还是汇源的文胆辛老疙瘩做成的,他利用汉语的弹性,从定义上做了狡猾的订正,说天子天子,其实就是天之骄子的意思;望子成龙,也并不就是让孩子当皇帝,不过是有出息罢了。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所以龙伞不一定非得荫庇帝王,人中才俊照样可以落座。他的意向很明显,就是为王大干打场子,这是路人尽知而且一致认可的。伏波寺的喇嘛还想维护龙伞的专门御用权,可汉人早就占据了人口的绝对优势,他们跟和尚更亲,把身皮紫鹅氅头戴大鸡冠子吹牤牛号筒的喇嘛视为庶出,面对古老而新锐的文化利器,喇嘛们只好认输。
辛可乐很为他爹骄傲,他说,完颜阿骨打死了,可他还是靠文字活着;文字是谁摆弄出来的?就是我爹这样的人。所以,我爹比阿骨打厉害多了。辛可乐表现出了鲜明的显性遗传,吟诗做赋,倚马可待,继老板子的童谣之后,又曾赋得仿古儿童诗一首——鱼、鱼、鱼,水中飘如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籽泥。我们都很钦服,辛老疙瘩也很欣赏,因为这反映了一个生态食物链,现世的意义,不照唐朝那个骆宾王差什么。他抚摩着儿子的头说,儿呀,田站丁那一套只是奇技淫巧,没什么了不起。你弄这个,一个顶一万个,这就叫万人敌呀!辛可乐就总向别人显摆。李亿不懂得万人敌的意思,他说,啥他妈的万人敌?弄不好,那就是万人的敌人了!
那是个划时代的夜晚,万圣广场人头攒动,电灯汽灯一齐炫亮,江面也跟着粼粼发光。那岸的人被一道天堑拦住,想过来又过不来,只好隔岸观望,人影憧憧的。龙伞的秋叶一片金黄,随着微风婆娑起舞,飒飒轻响。我们汇源的金质童星兰蔻蔻在大喇叭里脆声高唱着:千山万水连着天安门,毛主席是咱社里的人。
春耕夏锄都想到,抗旱排涝挂在心,八字宪法亲手订,丰产的路上细指引……
她的歌声缥缥缈缈,就像来自天庭之外的仙乐。汇源的二人转皇后十里红,唱的则是二人转小帽《天骄》:大江东去波涛怒,育我汇源英才无数。
休看他八面来风,抱定我康壮大路。
盛世欢歌喜讯多,艰难险阻任飞渡。
一代豪杰趁年华,天骄来聚龙伞树……
十里红唱得慷慨激昂,喜气洋洋,荡气回肠,相当于对辛老疙瘩理论创建的艺术诠注。端坐在龙伞下面的王大干披红挂花,仪态魁伟,在人们的热烈拥戴声里,从容裕如威风八面地微笑着。他很受用,人们也觉得非他莫属。这相当于加冕仪式,而由此形成了定制和惯例,凡有出类拔萃的汇源人,必得请到龙伞下坐一坐,以此奖掖先进,引导后人。人群里发出嘈杂的艳羡声。王大干的讲话稿也是辛老疙瘩写就,他背下来的。开始引用的是大跃进诗句: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王大干粗大的手掌在天地之间划动着,洪钟般的声音把江水的流响都盖住了。辛老疙瘩像苦吟派诗人那样不停地捻着下颏上的胡须,那胡须就像包米穗上的干巴缨子,仰望着台上,眼睛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慨叹说,生子当如王大干!江耗子领着小儿子水刀螂就站在旁侧,听了这话,十分的不理解,就接茬嘀咕说,辛老疙瘩,你犯上作乱了。王大干咋能是儿子?改成有爹当如王大干,这还差不多!辛老疙瘩烦厌地乜他一眼说,你个渔把式,懂个鸡巴?江耗子嘿嘿一笑,偏过头去,自言自语说,我真就懂个鸡巴。王大干是真干真操,早晚有一天,非得栽在鸡巴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