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守时的,踩着点来了。”巴兰兰说。候鸟一笑,露出白皙的牙齿,说:“出工挣钱,不能不守时。”巴兰兰以主人的语气说:“请坐。”他过去坐在沙发边上,她在他面前故意绕了一圈,试试他是否还认识她?“你比照片上还漂亮。”他说,他显然不记得她了。她拿了双纸拖鞋给他,自己也除去黑色长靴,换了拖鞋,说:“我也是刚进门,忙得要死。”随后她点上烟,用眼神问他抽不抽?他答:“我不抽,保护嗓子。”她说:“你的歌唱得不错。”他问:“你最喜欢哪一首?”她想了想,说:“都还喜欢。”他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她问:“第一次出台?”他笑得很夸张,说:“这个词不合适吧?”她拍拍他的大腿根,碰到了硬硬的东西,说:“那你自己换一个词。”他说:“交个朋友吧,不要你的钱,几万块钱你穷不了,我也富不了。”她说:“不不不,我是商人,不喜欢欠人情债的,还是及时结清好。”他说:“那我今天注定要沾光了。”他突然便反客为主,把啤酒倒满两个杯子,推给她一杯,与她一碰之后先仰头干了,顿显豪爽之气。她看着蛮喜欢的,一瞬间又找到了爱一个男人的理由,自己也一样干了,用手背抹抹嘴上的啤酒沫子。他又倒酒,急着要把自己灌大。她说:“敲扛子,谁输喝一杯啤酒,脱一件衣服。”他说:“好啊,敲杠子是我的长项。”于是,就用手指做杠子,在桌边敲,他喊:“鸡!”她喊:“鸭!”他说:“哪有鸭?老虎、杠子、鸡、虫……喊错算输,你脱一件。”她笑着说:“这次不算,重来。”于是重来,他又喊了“鸡”,她喊了“老虎”,老虎吃鸡,他输了,他喝酒并脱去西装,他喘了口气,邀她再来。这次她继续喊“老虎”,他换成了“杠子”,杠子打老虎,她输,她喝了啤酒,再解掉红色的腰带,等于没脱,只好再敲。果然是他的长项,他一出口又赢,她赖着不喝酒了,只脱衣服,自上而下解开了衣扣,衣服还在身上,一对乳房已经自动顶出来了,明晃晃的,他不由地吞了口唾沫,说:“好美的胸!”她说:“去!”她搁下衣服,再敲时,两个乳房上下抖动,珠联璧合,让他不知道喊什么了。她明知故问:“你怎么不喊?”他说:“挠得我眼花!”她问:“是眼花还是心花?”他说:“能花的都花了。”她说:“再敲!”接下来,他全线溃败,连输几次,脱下短裤,就一丝不挂了。她说:“明晚上唱歌,不给你准备麦克风了。”他问:“为什么?”她指指他底下说:“这不?你自己有的。”他暴笑如雷,她说,“别光笑,还得敲,我还没脱完呢。”他说:“我恐怕赢不了了。”她说:“快来,敬业一点好不好?”他就忍住笑再和她敲,终于连赢两次,她也该脱内裤了,她一边脱一边说:“明晚上也不用给你准备音箱了。”他用合作的态度问:“为什么?”她不看他,说:“你自己也有的,一模一样,两个,你自己检查一下。”他低头看自己时,她已经站起来跑向卧室,背影像一部欧洲电影里的经典镜头,那个女演员被称作“行走的欧洲大陆”。他误以为自己就在银幕里面,是隔壁一个正在偷窥美女的小男孩,除了偷窥,不敢越雷池一步……
“怎么不来?”她喊。
“来了。”他走向卧室。
她趴展在大床上,像一条暮色中的河流。
“我想写首歌给你!”他说。
“真的?”她翻过身来。
“真的,一定要写。”他说。
“先来做爱吧,亲爱的。”她说。
“你再翻过去。”他说,他更喜欢她的背影。
她乖乖地翻了过去。
他跪在床边,埋下头,打算从她的脚心开始吻起,从脚心吻到脖子,从后面吻到前面,他告诉自己,四万块钱可不是好挣的。
12月1日晚上,“君科之夜”慈善晚会在涪江电影院如期举行。巴兰兰穿一袭橘红色旗袍领长裙,流畅的线条,金色的底纹,实在是艳到了极点,又雅到了极点。她提前半小时在门口迎接来宾。裴城市的党政领导几乎全数到了,像开“两会”一样郑重其事,不同的是,大部分官员带着夫人。寇夫人也破天荒露了面,人很和善,又面含喜气,巴兰兰和她聊了好一会儿股票,巴兰兰说:“一定要支持我呀,炒股就炒北京番茄酱。”寇夫人问的很细,比如,如何买进?如何抛出?巴兰兰说:“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进你就进,让你抛你就抛!”寇伟听见这话,凑过来说:“这样炒股,是不是少了一点趣味?炒股票,不就是玩嘛!”寇夫人把寇伟不客气地推远后,重回巴兰兰身边,巴兰兰掏出名片给寇夫人,说:“嫂子,名片上有我电话,咱们保持二十四小时热线联系。”
魏卓然夫妇、吴江夫妇、徐行长夫妇先后都来了,雷主编也主动停下来,和巴兰兰攀谈了一会儿,也是问她关于股票的问题,巴兰兰还是融谦虚、傲气和幽默为一体的那句话:“一定要支持我呀,炒股就炒北京番茄酱。”玩股票的人看来都有那么一股子劲儿,雷主编也是一听股票就走不动路了,黏住巴兰兰不放,有一堆问题要问,身后的吴江对巴兰兰抱歉地一笑,说:“她前两年炒股亏大了,想把损失补回来。”雷主编不否认,说:“是呀,前两年我是倒霉透顶,以为跌到底了,没想到还有地下室,更没想到地下室底下是地狱,而地狱竟然有十八层!”吴江终于忍不住了,对夫人说:“咱们改天专门来请教吧。”雷主编脸一红,跟着吴江走了。正在准备婚礼的小蒋和小蔡也来了,两人已经是略显缱绻的味道,男女间那种情投意合一眼就能看出来,巴兰兰心想,小蒋也是可以“没羞”的,不等结婚就把人家姑娘的处女膜给破了。尽管那是假的。但只要他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有时候,骗人和被骗也是那么美丽,以假乱真也是那么美丽。
所有该迎接的人物都到了之后,她回到电影院,看见无数颗后脑勺的一瞬间,她又在想:“天啦,现在这个电影院里集中了大部分和我有过床笫之欢的男人,他们的老婆都来了,如果允许那些女人一人撕我一把,我就立即变成手撕鸡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仍然乱想,“这电影院里的人,全是好人!什么是好人?就是那些曾经做了坏事,至今没被发现的人,或者是,目前为止还没顾上做坏事的人。”
她坐了下来,她的左手是魏夫人,右手是寇夫人,她用余光看见吴江夫妇在后面一排,吴是局长,自然要比市级领导落后一排。而二十位准备拿支票的小学校长又都比市级领导前了一排,这也是正确的,基层群众有时是踮起脚尖都看不见的,有时却是一眼就能看清的。这个巴梅梅,看来已经学成了,可堪大任!
主持人宣布,晚会开始。候鸟以川籍歌星的身份第一个出场。他毕竟是K省人,刚一露面就赢来不少掌声。他用低沉的嗓门说:“这首歌献给我美丽的家乡K省,也献给裴城的父老乡亲,献给最最美丽的巴兰兰小姐!”
最后这句话引来阵阵嘘声!
右侧的寇夫人把身子靠向她,对她微微一笑,以示祝贺。左侧的魏夫人则刚好将身子拉远了一些,表达出的俨然是“厌恶”二字。
候鸟连唱了两首老歌,都是声情并茂,谢幕时观众用掌声和嘘声再三挽留,他不得不退回来,喘着气说:“谢谢谢谢,想不到裴城的父老乡亲对我如此抬举,这样吧,我昨天到了裴城之后突然来了灵感,给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谱了曲,还没顾上好好修改,干脆先给大家清唱一遍吧,但愿大家喜欢。”
静了一下,候鸟唱起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除巴兰兰姐妹、候鸟和他的助手,没人知道候鸟的“灵感”来自:一夜的云雨,酿成了这首旋律新奇的歌曲……候鸟巧妙地反用了该诗的原意,又借巴山的“巴”字暗喻了巴兰兰,还隐约暗示出自己是有家室的。
巴兰兰哭了。
感动她的却还是一个“情”字!“情”,就一个字!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一个字。在“情”字面前,她认定自己其实是一个乞丐!
该颁发第一批慈善支票了。
主持人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君科集团总裁巴兰兰女士讲话!”
她半跑着走上台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艳惊四座,掌声告诉她了,由衷的掌声响彻每一个角落,这几乎是一个广受爱戴的国家领导人才有的待遇。
她举着麦克风说:“我好紧张!”
又是掌声,她喘口气都是该鼓掌的。
她等掌声小了下来,再说:“这次,我们拿出了一点钱,准备捐给山区学校,我知道,我们做得还很不够,我们以后会做得更好!”
掌声让她停下来喘口气。
她有很好的台风,她的表现完全符合她的身份:“我们君科公司能有今天,全靠裴城老百姓的支持,全靠寇书记、魏市长,以及各级领导和各界友人的支持,借此机会,我要代表君科公司的所有成员,深深地感谢你们!”
她向后退去,又被主持人请回。
主持人邀请寇伟书记上台颁发善款。
巴兰兰和寇伟一同向第一批学校颁发做成纸牌的支票,每张支票上面都有一个数字:五十万元人民币,十张大支票被高高地举起来。
九屋小学来人了,不是华山。
巴兰兰知道,华山不会来。
次日,1999年12月2日,有太多的人要见巴兰兰,媒体、受捐助学校、生意伙伴、同学、亲友、下属……包括寇夫人、雷主编、魏卓然、吴江、徐行长,还包括专程从上海赶来的英国人福润(英文名:Rupertfoogewerf)……所有拨打巴兰兰手机的人都听到了一个十分悦耳的回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当然,巴兰兰和候鸟在一起,在虹桥大酒店六楼的总统套间里,两个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像两只蛹,在整二十个小时里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做爱,一件是补觉,睁开眼睛就做爱,做完爱就补觉,似乎这样的生活将会长期固定下来,一直到死。但是,做完第五次,候鸟实在无能为力了,巴兰兰显得有些强势,故意说:“过一小时我还要。”候鸟的脸都吓黄了,巴兰兰笑得很开心,半支着身子问他,“五次合起来有多少,有一小碗吗?”候鸟乏到骨子里了,仍然被她惹笑了,说:“你呀,世界上只有你才关心这个问题。”“那就不关心了。”她下床去了。他侧身凝视壁炉里的火光,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欧洲的罗马时代,自己拥有一个帝国,凌驾于一切之上,不可一世,四处布满专制的气息,但是,自己刚刚掠夺了一个敌国的美女,差点成为她美丽与淫荡的牺牲品……
“我要去见福润了。”
“福润是谁?”
“不是有个中国百富榜吗?一个英国人,代表《福布斯》在中国搞富豪排行榜,昨天在D市,今天来裴城,说是要和我见面。”
“有话说:排行榜,杀猪榜。”
“什么意思?”
“据说每次排行榜一公布,税务部门来查税,一查一个准。”
“那可得小心点。”
“一个美女企业家的账,很多人都想查吧?”
“来查吧,我犯过所有的错误!”
“认错态度良好。”
“我经常公开讲,见了市委书记也讲——我犯过所有的错误!”
她穿衣服,真准备走。
他仍然赖在床上,还想睡一觉。
“你还回来吗?”他问。
“宝贝,我可能不回来了。”她说。
他没说话,有些伤感。
“东西在茶几上。”她说。
“什么东西?”他问。
“十万元的支票。”她说。
“胡闹!”他坐起来。
“嫌少了吗?”她问。
“说好不这样的!”他喊。
“人情债,还是清了好!”她看了他一眼,显得好无奈。
她打开门匆匆离去,不曾回头。
他继续躺着,闭上了眼睛。刚才,她那个无奈的表情真是绝了,倒像是一个穷人的无奈。他只有在心里感叹,这个女人不寻常!
他下了床,去看支票。
没错,十万!也不是假支票。
他轻轻放下支票,他觉得有些发窘,有些忐忑,有些伤心,有些绝望;但是,又觉得有些干净,有些放心,有些解脱,有些想笑,有些想家……他实在说不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哪一种更强烈,哪一种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