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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戏仿小说(三)(4)

库库住在朋友的房子里,朋友外出了,我们就在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屋子里同居。我们躺在一张别人的床上,紧紧相拥。库痄真是棒极了,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身体灵活得就像一只海豹,他的皮肤光洁而有弹性,他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颊,他的眼睛就像云朵后面的星星。他用吉他手优雅灵巧的指法抚弄他身下的女孩,他在她最忘情的时候给她支持,他比她像一条深海里的鱼一样自由游弋,他让她酣畅得只想去死……之后我们〒静地躺在被单下,让身上的汗退去。我们静静地吸烟,喝从冰箱里取出的凉凉的可乐。我们心满意足我们总是在做爱后相拥睡去,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那一段真是幸福的时光,我们有地方住,有钱花。我的化妆包里塞满了百元钞票,足够我们过上一阵子。这些钱都是我爸爸的资助,他总是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会瘦掉。有的晚上库库到朋友的酒吧演出,我就留在家里等他。我不太受得了他们太吵的音乐。每次库库外出之后我都计划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写点什么,或者做一点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常常库库一走我的心就也跟着他走了,我失魂落魄一般,坐立不安,到头来总是一事无成。

很快我们就面临着搬家,库库的朋友要回来了,我们不能在这所小小的房子里安居乐业了。为找房子我们伤透了脑筋,我们过起了四处打游击的日子。有些日子我和库库无法住在一起,我们只能分头住在自己的朋友那里。那一段我习惯了搬家,我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卷起自己的全部家当,而库库比我还要简单利索。这样艰苦的日子我们还像一开始那样相爱,库库对我真的很好。我们相距再远库库每天都来看我。

每个周末我用街头的公用电话给爸爸妈妈打一个电话,他们关切地询问我,问我在北京好不好,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很好让他们放心,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真实的处境。放下电话我总是眼泪长流。

库库终于租到了一间房子,租金合适,不算太贵。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他是那样地高兴。他说:“终于有一个给你写字的地方了!”他的这句话真的让我非常感动。

可是下午过去详谈的时候房东又变卦了,他要求我们预付一年的房租。库库犹豫了,而且我知道他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最终没有谈成。库库沮丧极了。出来的时候他没有一句话。

很快库库在郊区租了一间农民的平房。事先他并没有对我说清楚,只说房子远一点儿,进城要多倒一回车。我只想和他安安定定地住在一起,有属于我们的空间,我哪里会在乎多倒一趟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带着我们不多的行李去了库库租下的房子。周围的环境真的不错,有树,有草,还有大片大片的田野。我心里想这回我从城市小姐变成村妞了,但我表面上还是十分高兴。

进了我们租下的房子让我心里凉了半截,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别无长物,如果要伏案工作,就要把桌子拉到床前,这样才有坐的地方。库库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拥抱了我,对我露出他特有的明亮的笑容。他说:“亲爱的,在这里怎么说你可以写小说了,这张桌子是我专门跟房东为你要的,你觉得还不错吗?”我回报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开始体验这一段崭新的乡村式的爱情。我详细地体会了“爱情就是付出”这样一句箴言,我相信库库也是。为了赚钱,库库和一个酒吧签了合同,一个星期有五个晚上他要去那里演出。因为深夜没有郊区车,他总是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家。而傍晚时分他就必须进城。那真是一段长长的路,我怕他路上寂寞,陪他一起进城。可是接下来是我过夜的问题,每一次我都把他的那一帮朋友弄得手忙脚乱。后来我不再陪库库进城,每次我只是送他到村口,看着他挤上肪;脏的进城班车,我在风里对他挥舞着头巾,就像一个真正的村妇。

我自己也开始了勤奋的劳作。村里常常停电,我无法用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写作,我就用一元钱两支的廉价的圆珠笔在学生练习簿上写小说。我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双腿,保持着身体的热量。我不断停下书写,对着冻僵的手指呵气。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三十年代在上海亭子间写作的作家,把自己想象成为了爱情甘愿和涓生过贫困日子的不屈的子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身患绝症来日无多的有志青年,我把所有可能成为楷模的人物都从记忆之中翻出来,作为自己的榜样,激励自己笔耕不辍。我的长篇《天使妹妹》就在鸡鸣狗吠之声中一点一点地往下进展。我用生花妙笔让我的第一人称的女主人公拥有一片完全不同于我的璀璨天空,拥有自己富足的物质生活,在我因陋就简地寄居乡下的时候,她正洒着名牌香水、穿着高档时装与情人手拉手沐浴在大都会的香风艳雨之中,出入的都是名流云集的高尚场合。她的情爱生活也绚丽多姿,尽管有苦有痛,但她确实是一个骄子,她是情天恨海下凡的仙子,她风姿迷人,身怀绝艺,是女人们的天敌。而且她注定会成功,会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包括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见过她的和没见过她的。除了美色,她还用文字在人间营造了一个华丽的乐园,她的风流会在这个世上广泛流传,一百年之后还会有人对她和她的文字啧啧称奇,她和她的文字一样会在时光里熠熠生辉,永不褪色。

我的爱情使我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安下心来,我自己做饭、洗衣,整理家务,我成了一个真正温柔贤惠的妻子。除了一星期一次库库带我进城吃饭,我几乎隔断了一切与外界的往来。村里最近的电话在供销社里,从我住的房子走路过去是十多分钟,快跑也需要三四分钟。我已经戒掉了打电话的习惯,除了每星期一次向我父母作例行的汇报。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们没有我的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也就是说如果我不主动与他们联系,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我。有的时候我真的为此自责,想到我的父母我就会哭。

有一大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朋友辗转找到我给我打来的。一个流着清汤鼻涕的小孩踩着泥泞跑来通知我,等我飞奔过去万幸电话还没有挂断。我的朋友第一句话就抱怨找我费尽周折,他埋怨我不该撇开朋友自己远离尘器住在乡间别墅里。我拿着话筒笑得喘不上气儿来。我说真实的情况是我住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我像童话里的那条蛇一样已经快要冻僵了不信你可以过来看看这样的别墅就是白给你也不会愿意住。他根本不信。他说圈内盛传我被一个大款金屋藏娇,他绝对没法相信我像一个受难天使一样正为自己可怜的爱情荆钗布裙、深居简出。他用热情的语调招呼我赶紧进城,当晚在万家灯火有一个文化圈的盛宴,数位当红小说家在那里联袂举行生日派对,所有圈内红人、知名评论家、嗔觉灵敏的星探、还有很火的书商都会到场,他千町咛万嘱咐地关照我:“千万要来啊,可别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啊!”

真得谢谢他的好意,也得感谢他没有遗忘我。我在激动的心情里把自己精心装扮起来,好像去赴世纪盛会。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的人生里,这也应该算是一次盛会,因为这个晚上我将和一个我生命中重要的人物相遇,因为他的出现我终于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而当我在小屋里为穿什么衣服犯愁的时候我根本想不到命运正在又一次向我露出微笑。

万家灯火真的是灯光灿烂。我被一股温暖的气氛包围。

这圼高朋满座,杯影交错,一个美丽如鸟的女孩子正在唱卡拉OK里邓丽君的《甜蜜蜜》,眼前的一切让我心醉。我已经快忘了这一切了,而这一切居然一直存在,从未中断。我被朋友们包围,我被这种久违的气氛包围,我的心在笑语喧哗中深受感动,深深陶醉。

包间里的圆桌巨大无比,几乎每个人都在吞云吐雾,坐在远处的人有点儿面目模糊。大概他们中一些人也是久别重逢,端着酒杯不断在交换着座位。他就是这样在一个瞬间挨近了我,在他和我碰杯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点受宠若惊。

他叫明凯,是一个很有名的制片人兼剧作家,近年也写一点小说,但他的小说远没有他的人那么知名。他是圈中公认的讲哥们儿的人,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我已经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比如他的太太非常漂亮,在时装界很有名气,比如他的女儿是一个小童星,比如某某影视歌三栖明星是他捧红的,等等3我还听说有一个既拍戏又写小说的女孩一直在追求他,甚至在网上贴了许多帖子,而他总是躲着她,因为他不能接受她的感情,也不想伤和气。我曾经猜想过这个叫明凯的人一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现在他就坐在我边上,果真是这样。

他和我说的话题很随意,无外乎问问我来北京多久了,对北京习惯不习惯等等。他好像无意与我交流文学方面的心得,而同桌而坐的人正一圈一圈热烈地畅谈着小说和写小说的人。在这个包间里文学就像政治一样让人充满热情甚至激情,只有明凯一句不提,显得超然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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