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始创于那个“全无心肝”的陈后主陈叔宝。然陈叔宝究竟在这个美丽的题目下写了些什么,因其诗早已失传,无由得知。不过史存争议的隋炀帝杨广倒是留下了两首《春江花月夜》,可惜只五言四句,短浅空洞。陈叔宝还写过一首《玉树后庭花》,常被后人与《春江花月夜》并提,诗也留存于世,虽是七言,却仅六句,况且浮艳肉麻,与炀帝如出一辙的宫体诗而已。我认为真正把大唐引进诗歌朝代的,或许正是张若虚与他的《春江花月夜》,她使我们得以聆听到初唐盛世之音的回响。如此看来,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的《春江花月夜》,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也就不奇怪了。
这首优美的长篇抒情诗,把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集中体现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构成了诱人探寻的奇妙的艺术境界,特别是那“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那煽情,真有教人流泪的感觉——谁没有过初恋,谁没有心仪的女子?
春江花园之于我的文学生涯,还有一种特别的意义,因为我真正的电脑写作是从这里开始的。粗略计算,我在春江楼上创作的散文、随笔、诗词、评论计三百多篇一百八十多万字,完成了长篇小说“命运三部曲”首部23万字的《黑与白》。端的是金公赠诗所嘱:“文思奔涌急,排云上碧霄”了。
2010年4月20日
平生初见钱塘潮
——《海宁行》之一
唐人赵嘏写过七律《钱塘》:“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夜半潮。”
李廓有七绝《忆钱塘》:“渐江悠悠海西绿,惊涛日夜两翻覆,钱塘郭里看潮人,直到白头看不足”。
苏东坡的“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则更是咏赞钱塘秋潮的千古名句。
古往今来,钱塘潮以其独特的自然景观,吸引着上至天子、下到庶民多少游客慕名前来,单凭这些诗句,你能不遐想、不憧憬、不神往、不想去看钱塘潮?我就是被这些勾魂诗吸引着去浙江海宁观潮的。
先说赵嘏的《钱塘》:“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夜半潮。”这两句够雷人的。浙江杭州,自古以八月中秋为良辰美景。月色融融,千里一照,潮声汹汹,十万军马,何等的壮丽,何等的动人心魄!赵嘏的七律很有名气,其风格是清朗圆熟,不假雕饰,白描自然,了无斧凿痕迹。可惜《钱塘》全诗已佚,留下的这两句也很有代表性,妙句之妙不在多。尽管诗句描绘的全是眼前景、口头语,似不着力;但“一千里”对仗“十万军”,“中秋月”对仗“夜半潮”,却是时空相应,声色俱全,使读者如临其境,领略到山河之美。“一千里”极言月色普照,“十万军”形容潮声恣肆,就数目而言,是虚指,但是在传统习惯上,一千与十万,都有“包罗万象”的意思,使人印象深刻,而且由于音节铿锵,更利于吟诵。尤为突出的是,诗句不用典,不使事,洗尽铅华而情意自远,把浙江钱塘一带秋天景色凸现得十分醒目,犹如钱塘之秋的立体雕塑。
其实,世界上有两大涌潮现象:一处在南美洲亚马逊河的入海口;另一处就在我国钱塘江北岸的海宁市。海宁潮,又称钱江潮,由来已久,是世界一大自然奇观。据传观潮之风,始于汉而盛于宋,南宋起便把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定为观潮节。
海宁潮之所以特大,民间传说是因吴国大夫伍子胥深怀亡国之恨,怒不可遏,乘着素车白马在钱塘江中奔腾吼叫。那么钱江涌潮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从东汉王充开始,人们就开始探寻科学答案。据现代科学家研究,除了这段时间太阳、月亮、地球都在一条直线上,海水受到引力最大这个原因外还有其独特的原因,那就是受杭州湾和钱塘江的地形影响。钱塘江入海口呈喇叭形,江口大而江身小。潮起的时候海水从宽达100公里的江口涌人,而溯江而上到达海宁的盐官已不足3公里,可这时江潮却以每秒10米的流速向前推进。由于两岸逐渐收窄,湾内水面迅速提高出现涌潮。而此时钱塘江流出的河水因受潮水阻挡难于外泄,反而提高了湾内的水位,加强了潮势。加上浙江沿海一带夏秋季节常刮东南风,风向与潮水方向大体一致,这也助长了潮水的声势。潮头便形如立墙,势若冲天,举世闻名的海宁潮便由此形成。
有资料说,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涌潮有三处:山东青州涌潮、广陵涛和钱塘潮,又以钱塘潮胜出。海宁“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海宁潮一日两次,白天称潮,夜间称汐,中间间隔12小时,农历初一、十五子午潮,半月循环一周,潮头最高时达3.5米,潮差可达89米,尤以每月农历初一至初五,十五至二十为大,故一年有一百二十个观潮佳日,“海宁天天可观潮,月月有大潮”。早在汉、魏、六朝时观赏钱塘秋潮已成风气,至唐、宋,此风更盛。相传农历8月18日,是潮神的生日,潮峰最高。南宋朝廷曾经规定,这一天在钱塘江上校阅水师,以后相沿成习,演变成观潮节。今年的农历8月18日在国庆、中秋双节之后的10月6日,正逢8天长假,我怕观潮的人会挤破头,所以提前行动了,所幸也见到了大潮。
海宁观潮最佳地段在盐官古镇镇海塔边的观潮亭一带。虽说快到白露,仍是烈日杲杲,酷热难当。9月6日这天,上午11点我就草草吃罢午饭,匆匆赶到观潮亭。临江一望,早已人山人海,单是芜湖人寿保险公司就组团三百余人,当下的芜湖人出行就是有股子牛气,分乘八达旅游公司的八辆大客车,甚是吓人。陌生的芜湖老乡给我壮了胆,仿佛觉得此行并不孤单。
我站在镇海塔下纵目一看,临江两米的条状大棚下,设有桌椅雅座,一问,每客25元,享清茶一杯。我是首次孤旅,也没遇见一个熟人,没必要破费,况且据说观潮只有20分钟,于是大汗淋漓地挤上了2号看台,离江堤仅10米,也有大篷遮阳,还有塑椅落坐,不供茶水,我就大口咕嘟了一瓶自备的矿泉水,心里唱着“千年等一回……”走神啦,我竟然想起了那个蛇仙白娘子。
我呆坐着,听那很俏丽的女导给别人讲解。她说在这里可看到“宝塔一线潮”的雄奇壮丽景象,还用浙北普通话流畅地讲了许多渲染海宁潮的掌故。我边听边看,毕竟亲见是此行之目的。
从下午1点钟我就开始睁大眼睛,痴望着江面。涌潮没来之前,钱塘江平静而浩瀚。但见江流茫茫,秋水共长天一色。十几分钟以后,江潮初起时,东方天际处,隐约传来阵阵急骤的细雨声,抑或轻雷声,极目望去,远处显出一条长长的银线,紧接着,那银线变得愈粗愈近,化作一条横卧江面的白练,那骤雨声也渐响渐近,变作瓢泼暴雨声,且越来越响,犹如震天闷雷滚滚而来。之后,潮头临近,江水猛涨,恰似沧海横流,万顷波涛;顷刻间,一线白练变成了一道数米高的矗立水墙,潮声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刹时间,潮峰从眼前呼啸闪过,由东向西席卷而去。
果然只有二十来分钟,大潮远去,游人纷纷作鸟兽散。
看钱塘潮未必在杭州。导游小妹声情并茂地介绍一线潮、十字交叉潮、回头潮三种潮,我已转到钱塘江大堤上的“毛泽东书碑亭”。一九五七年的农历八月十八,也就是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亲手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的八年后,老人家来此观潮,且留《七绝观潮》诗一首,此诗气势磅礴,不同凡响,直到1993年才公开发表:
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
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历代文人墨客咏潮多言其壮美,而在曾统帅千军万马身经百战的毛泽东眼中,风号浪吼、惊涛拍岸的钱塘潮分明是一个金戈铁马、横扫千军的战场,他大概又想起了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壮阔场面。
钱江潮远去了,波涛汹涌的江面复归平静,我也意犹未尽地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我在想,钱江大潮,白天有白天波澜壮阔的气势,晚上有晚上的诗情画意;看潮是一种乐趣,听潮是一种遐想,可是春江来去匆匆,岂能尽饱看三潮的眼福?
我我还想,钱江昼为潮,夜为汐,江潮有起有伏,有涨有落,汹涌澎湃的钱江,始于浩瀚终于平淡,人生不也是这样的么?有顺境有逆境,有成功有挫折,有胜利有失败,这既是自然规律,也是哲学原理,世间事原本如此。在人生的长河中摸爬滚打蹀躞前行,我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不经一番风和雨,焉有寒梅扑鼻香?
观潮确能使人胸襟开阔,坦然立世。
2009年9月9日
(压缩稿载《大江晚报》)
人间痛失王国维
——《海宁行》之二
钱塘江的风暗藏着潮水的湿润于秋燥中给人以些许凉意。
走过香樟簇拥的沥青路,踅进一条乡间小道,前行不到半里,就到了周家兜,就是盐官古镇观潮景区西门内的那个小村落,“静安精舍”——王国维故居就坐落在这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我大惊!
难道真的这就是国学大师王国维少年时代的生活之处?
原住宅前后的围墙、石库门、台门等早已废圮,其主要建筑1986年7月才按原貌基本上修复。王氏一家原住盐官镇双仁巷,光绪12年(1886年),王国维10岁时,据说其父王乃誉在这里属意为他建造这座新宅,就是让他远离尘嚣,专情读书,他在这里度过了青少年时代——22岁之前生活于此。
眼前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木结构庭院式建筑,三间两进式格局,坐北朝南,粉墙黛瓦,古朴庄重。不远处就是潮汐滚滚的钱塘江。门楣上刻着“王国维故居”不太显眼的五个字。院子里一尊石雕的静安先生塑像,面朝钱塘江方向。我凝视无语,心里纳闷,这样一个饱学之士,怎么会自寻短见跳入颐和园里的昆明湖——死了?
宿命就是这样。斯人已去,此地只是个空壳,没有多少能代表他的东西了,或许只是如我这样的穷儒眼里的文人圣地而已。
前厅正中置放着先生的半身铜像,他沉默着,那就继续保持沉默吧。默默的恪守一种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我近前轻抚着,并且请身旁那个陌生的女子拍了张照片,恍惚中仿佛听到先生的一番教导: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写在《人间词话》里的一段话。这三句本来都是言私情话相思的佳句,却被先生用以表达“悬思——苦索——顿悟”的治学三重境界,巧妙地把诗句由爱情艳境推演到治学领域,幻化为哲理意趣,赋予它深刻的内涵,也只有先生这样的高人所能为。我的理解,先生的真意莫非是人生第一境:迷惘;第二境:执着;第三境:反朴归真?
观潮的人大多去镇上的青楼看艳画去了,游人无几,我在两层陈列室看展览:第一部分介绍王国维家世及其生平;第二部分是王国维的主要学术成就,展示出先生的各种著作和手稿;第三部分是国内外专家、学者研究王国维的论著。果然是学富五车、著作等身啊!陈列的资料显示,王国维1877年12月3日降生在此地,字静安,号观堂,近代著名学者、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考古学家。他早年研究哲学、文学,1907年至北京任学部图书馆编辑,从事中国戏曲史和词曲研究,辛亥革命后东渡日本,专习经学、小学、金石、甲骨。1924年北京清华研究院聘为导师(与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并称四大导师。)主要著作有《宋元戏曲史》、《观堂古金文考释五种》、《古礼器略说》等。
19081910年的两年时间,先生为世人奉献了一部振聋发聩的鸿著,那就是《人间词话》。
这是晚清以来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是文学批评著述中最为人推崇的重要著作,其自成一格之论作为词学、美学的依据影响深远。因为先生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的洗礼,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作出了批判。但他又扬弃了西方理论的局限,力求用自己的见解尝试将西方思想的某些重要概念融入到中国固有的传统批评中。我辈不能只从表面上看,把《人间词话》与中国相袭已久之诗话、词话一类作品混为一谈,实际上,它是旧诗词论著中一部屈指可数的好作品,足可奉为圭臬。有学者认为,清末民初,旧学煊赫,当此回光返照之际,王国维在词论上卓有建树,中体西用,采悲剧审美学与词论相融合,推陈出新,锦上添花,给旧学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后人有踏前人足迹而前进的,惜立论无人能出其右,都在那个省略号里了。
我要好好研读这部书。
王国维为何在学界享有如此之高的声望呢?来看他的身世。
王国维世代清寒,幼年为考上秀才,寒窗苦读不能说不用功,可是屡应乡试不中,到了戊戌风气骤变之秋,他决意弃绝科举。二十二岁那年,他跑到上海《时务报》馆当文字校对,公余时到罗振玉主办的“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从此结识了名震上海滩的罗振玉,并在罗的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第二年年因病从日本归国,罗振玉推荐他去南通江苏师范学校执教,讲授哲学、心理学、伦理学等,从此潜心文学研究,开始其“独学”阶段。1906年,王国维随罗振玉入京,与罗成了亲家,随后找到了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差事,著有《人间词话》等名著。特别是1906年编写的《宋元戏曲史》,是先于郭(沫若)老头子们少数几个最早识读甲骨文的学者之一。1917年,发表了著名的《殷人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其《殷周制度论》轰动学术界。在金文研究方面的还有《生霸死霸考》《明堂寝庙考》等名著。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王国维携生平著述3种,眷随罗振玉逃亡日本京都,只好以前清遗民苟存世了。直到1922年,受聘担任北京大学国学门通讯导师。1927年6月,静安先生留下“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遗书,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在其50岁人生学术鼎盛之际撒手人寰,为国学史留下了最具悲剧色彩的“谜案”。
先生怎么就那样投湖了呢?而且投进了那个相当有名的颐和园昆明湖。
是的,1927年6月2日,也就是农历五月初三,著名学者王国维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终年50岁。
王国维是国际公认的一流学者,年纪也不算大,忽然自杀身亡,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王国维的死像拖在他脑袋后边的辫子一样,给后世留下一个谜,而谜底却彻底遗失了。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决定自杀,而在死的前一天生活却是那样的泰然而平静?死前他到底想了些什么?是文人性格的乖张,还是另有隐情?
请注意,王国维是死在1927年,这是中国现代史上风云突变的年代,而对于王国维来说,这一年同样也不寻常——正处壮年的王国维将他生命历程的终点定格在了这一年的风风雨雨中——“四一二”大屠杀和“八一”南昌起义都发生在这一年。
关于国维之死,据我我看到的资料,综合起来,可以这样简略地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