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理领域,精细、精准备受推崇,也成为管理者不懈的追求。19世纪末20世纪初,泰勒提出管理是一门科学,并把科学研究运用于生产管理,包括研究米德维尔钢铁厂搬运工人的工具、动作和工作效率的关系,用筛子数目计算工作效率等,提出了计件工资制,绘制工作流程图等,使生产过程和管理过程成了真正的科学过程。从此,企业管理开始由经验阶段向理性阶段过渡,并形成了所谓的“古典管理理论”,泰勒被称为“科学管理之父”。泰勒所提出的“科学管理”的理论,实际上就是管理精细化的理论,也是现代管理学的重要理论基础之一,对西方现代管理思想的形成有着深远的影响。到了19世纪30年代,泰勒的思想在被推而广之的过程中显现出了弊端,即忽视了人的能动因素。那本来不是泰勒的过错,而是推广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主要是由于业主对利益最大化追求的作用。不管怎样,在那场世界经济大萧条之后,西方管理界作出了反思,并将目光转向人类,行为科学应运而生,20世纪又出现了企业文化等管理思想,使管理的内涵日益丰富。值得说明的是,西方管理“以人为本”时,并未否定“以物为本”,即精细的规则依然存在,只不过是对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进行了“人本管理”的补充。
对于中国企业而言,从近代民族资本主义企业、战争时期的军工企业,到现代的国有控股企业、民营企业和其他类型的股份合作制企业,一直在推行科学管理,有些企业已经走到世界的前列。同时也毋庸讳言,许多企业并没有真正地实现科学管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管理粗放已经成为一些中国企业的痼疾,令很多企业家痛心疾首,于是出现了一波又一波的管理精细化浪潮,也提出了许多实际上并不新鲜的管理概念和管理原则,如规范化、标准化、程序化,精细管理,流程再造,细节决定成败等等。同时,由于新的思想和理念不断地引进,包括行为科学、企业文化理论,都曾经成为企业界的新潮,不谈这些就似乎显得落后。于是,中国企业的管理思想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新旧观念混杂并存,有些仅仅成为时尚,时过境迁就随风飘散了,积淀成底蕴的东西不多。直到今天,和西方企业管理走过的道路相比照,我国企业不能说已经完成了从经验阶段向理性阶段的转变,这也是有些中国企业制造的产品和服务质量不稳定的重要原因。至于说到管理的人性化和民主化,包括常说的以人为本,实际上演变为非驴非马的东西,甚至和中国的“人情”“人缘”结合起来,使管理带上了古老的封建色彩。
简单地说,中国企业的科学管理水平不同,但整体说来并没有经历严格的“科学管理”阶段,因此很少有企业真正地实现了科学化管理。后来强调“以人为本”,基本上属于“东施效颦”,“以人为本”的高谈阔论掩盖了规范化管理方面的不足,甚至把人性化与封建宗法制度下形成的人情化混淆起来,使管理掺杂进了许多庸俗的情感,亲情、友情、乡情及主仆之情等登堂入室,使本来不稳定的公平竞争、机会均等的天平更加倾斜,平庸之辈滚滚当朝,人才的成长步履维艰。“哪怕才能冠天下,也不如有个好爸爸”,就属于中国许多企业“以人为本”走偏的结果。对于有些企业而言,“以人为本”如同“以人为笨”,不过是领导者常念的经和常演的戏,关怀和重用的是少数亲信,非亲非故就别痴心妄想,没关系而被重用的人少得可怜。不能说没有千里马,更不能说当世没有伯乐,只因为伯乐的标准变了,使选人用人的范围如同石落水面激起的涟漪,大圈套小圈,层层散去,到了最外层就风平浪静了。这里的“以人为本”,首先是以自己为中心,然后波及的是离自己最近的小圈子,顺次向外逐渐扩大,因此人才总显得很少,很多人感叹千里马难求。因此,企业管理的人性化,必须与规范化相辅相成。一旦没有了标准化,人性化就难免随意化,很快使企业走向平庸,最后必将被淘汰出局。时下要构建和谐社会,到处都是“建立和谐”的誓言,但愿大家别忘了规矩,认识到规矩对和谐的重要,没有规矩就不会有和谐,如同没有“以物为本”,就不可能有“以人为本”是一个道理。
当然,管理的事情并不是都能够量化的,有些事只能定性地评估。即使是这样,特定的区间可以视为一体,以区间为单位来进行计量,也应该算作定量的范畴。换言之,强调精准不排斥模糊,规范的管理也容许权变,但模糊的范围要有界限,不能变成一笔糊涂账;通权达变也有标准,最基本的标准是不违背原则又利于工作,决不能朝令夕改、随心所欲。曾经遇到这样的事情:领导常在外面应酬,司机只好找小店吃饭,有时拿不到报销的凭证;企业有通讯补贴的规定,司机的手机是不享受补贴的;有时领导公务繁忙,客户因病住院或者从外地来本地出差,领导常差遣司机去探望,会到街边买些鲜花和水果,有时也没有报销的凭据。为了弥补司机的因公花费,领导在年终奖励职工时会特别地奖励给司机几千元钱。很显然,这无非是一种变通的处理方式,与奖励的标准没有关系,不仅合情,而且也合理。走奖励的渠道对司机进行补偿,属于支付形式上的模糊,但性质和标准是十分清楚的。也就是说,这里对司机进行的奖励,不是因为他工作优秀或有重要贡献,而是对其一年来因公花钱的一次性补偿;补偿的标准与他所花费的数量大体相当。如果将此理解为奖励,或者补偿的数额过大,都会让人觉得不公平,并且会影响领导的威信;如果不作任何补偿,对收入微薄的司机来说就不公平了。如果说补偿体现了管理上的以人为本,标准适度、支出合规就属于规范管理的要求,而以奖代补则属于变通。
可见,管理的实施是个复杂的过程,并不像书本上写得那么清晰又有条理。管理者的管理水平,不在于他知道多少管理知识,而在于他是否能够应付管理过程中经常面临的复杂局面。没有制度或制度不完善和有时不按制度办事,这样的企业肯定会混乱。但一切都按制度办事,从来不懂得通达权变,这样的企业也好不到哪去。在企业管理学的教科书上,常常看到这样的故事:汉代有名宰相叫做丙吉,出巡时遇到杀人事件,他不理不睬;后来见路边有牛不断喘气,却停下来关切地刨根究底。随从们觉得十分诧异,问他为什么轻人重畜?丙吉答道:路见杀人自有地方官吏去管,不必我去过问;而牛喘气异常,就可能发生了牛瘟或其他关系民生疾苦的事情,地方官吏往往不太注意,因此我要查问清楚。按照通常引申的理解,“杀人事件”的处理已制度化、流程化,并由专门的机构处理,领导者完全不必过问,放手让别人去解决就行了。相反,牛喘气则是偶发性例外,缺乏制度化、流程化的解决方式,而且没有专门负责机构,容易被忽视而造成恶果。丙吉就是放手流程内和例行性事件,而专注流程外和例外事件的管理,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以把管理的工作分为两类,一类是例内的,另一类是例外的。例内的多属于常规的事件,有现成的规矩可以遵循;而例外的往往无章可循,需要纳入到规章之内,或者要改变现有的规章,有时则需要建章立制。按理说,企业日常工作都是有规矩可以遵循的,因为流程和标准是制定好了的,按部就班就不会有大错。实际上的情况不仅如此,因为实际上的情况是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需要保持创新的不只是领导,所有工作都应有创新的态势。企业面临的环境多变,许多惯例要推陈出新。在新的规矩确立之前,旧的规矩可能失效了,暂时需要有模糊的空间,进而需要有新的规则,并且需要从上到下地理解,只有领导清楚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无论从中国企业发展的状况来看,还是从企业管理客观存在的逻辑来看,需要精确、精细、精准等理念,同样也需要模糊、变通和不断地创新,否则就如同纸上谈兵,陷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尴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