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周日,小雨几乎下了一天。中午应酬完毕,索性冒雨行走。昆玉河畔垂柳依依,经雨洗过愈发青翠。游船不时地驶过,涌起的巨浪拍打着堤岸,与摇甩着的柳枝上下呼应,令人看着犯晕,有些漂浮的感觉。细雨飞飞扬扬,如深秋的雪,消去了满天暑气,横竖地落在身上,顺着眼镜片向下流淌,眼前像挂起了一层雨幕。不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无人在河边垂钓,沿河的小路宁静而幽深。偶尔可见到一两只喜鹊,蜷缩在高而浓密的树冠里,不再像往日那样上蹿下跳、展翅鸣叫,误以为销声匿迹后就没有人能看到它们的身影了。宋朝词人柳永写过《八声甘州》,上阕写的秋景是别具一格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看着河,看着树,看着花朵,看着楼宇,依稀理解了诗人说的境界,只是没有那份凄凉。
离开河边时,横穿过一个未开发的楼盘,萋萋芳草初染秋意,墨绿中点缀着金黄,散发着麦秸般的芳香。在几棵槐树下,有长满了美人蕉的花坛,像一片燃烧的火,雨中似落地的红霞。离那不远处,有破烂的木屋,掩没在绵延的蓬蒿里,上面覆盖着左三层右三层的油毡。房前屋后不到200平方米的地方,种满了各样庄稼蔬菜,有黄瓜、西红柿、白菜,还有茄子、豆角、土豆之类,周边种植着玉米,上面爬满了豆角秧、黄瓜秧和牵牛花,变成了五色斑斓的栏栅,围护着那小片丰富的菜地,包括那间临时搭建的“房子”。真难以想象,在这个高楼耸立的街区,边角上竟然有这隐蔽的所在,有我们的同类在独享田园景色,精心构筑起一片自然天地!想看看什么人居住在那里,于是走近敲门,里面寂静无声,我也只好悄悄地离开了。穿过比肩的蒿蓬,翻过一道土梁,听到了音乐。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老人在拉二胡,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听起来有些忧伤。走到他对面的花坛边坐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的演奏。只见他闭着眼睛,显得十分投入,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乎有人在倾听。
濛濛细雨中,面对那不知身世的老人,听着略显得凄婉的二胡曲,我猜想那乐手就是刚才见到过的“房子”的主人。他从哪里来?有什么样的经历?什么原因使他离群索居?也许他来自遥远的城镇或农村,借着看守地块的机会,静静地治疗着内心的创伤;也许他曾经有过辉煌,但却厌倦了花天酒地,于是独自来到这里,过起了“不知有晋”、自给自足的生活,为的是寻求心灵的宁静;也许他属于弱势群体,背井离乡来这里打工,尽可能节省着挣来的每一分钱,为的是家里人过得更好。无论如何,他肯定有着特别的故事。看着他身旁放着的乐器盒,原来的乌黑变得斑白,分明已经使用多年了。听着二胡奏出的旋律,低沉委婉,音韵流畅,可以感觉到他是个有着演出经历的人。尽管不知道他拉的是什么曲子,隐约体验到他内心的情绪,似乎是在回忆难忘的过去,并且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如同他居住的地方一样,演奏时他也不想睁开眼睛,为的是避免现实的冲击。他一定有自己美好的过去,可能还保留着些许的遗憾,音乐带着旧梦重温,那些事可能是他终生难忘的。
假如他不是在逃避什么,那生活对他未免太残酷了。旁边就是豪华的社区,免不了见到进出的人们。那些人居住着高楼里宽敞的大房子,肯定也有着各自的痛苦和烦恼,可毕竟大都是衣食无忧的。即使平常的衣食住行,对这个人来说也是不可企及的,他能够做到不为所动吗?他住在那间未必能经得住风雨的破烂“房子”里,并非他不需要美好的生活,也不是不愿意与人交往,可这里的人谁会去送给他关怀呢?他闭着眼睛旁若无人,不是因为高傲,也不会是出于对别人的仇恨,而是因为他看惯了世态的炎凉,从而变得麻木和冷漠,用不着对谁表现出热情。看看我们周围的那些工地,成千上万的农民工在那里劳作,推动着城市的崛起和农村的繁荣。没有他们,宽阔的道路不会伸展,不会有大厦高耸入云。仔细想想我们的生活,有哪些方面能够离开他们?然而,生活在这里的白领,居住在这里的市民,有多少人承认过他们的贡献?有多少人尊重过他们的人格?有谁把他们看做是和自己没有多大分别的人?每个农民来到北京时,都曾经怀有十分的激动,向往着在这里改变命运。当他们发现做不到时,当他们连尊重都得不到时,凭什么责备他们素质低呢?如果他们没有得到和我们一样的地位和尊严,他们就有理由有和我们不一样的言行!一次次地面对幸福着的人们,他们看到了鄙视的眼神,使他们明白自己不属于这幸福的群体,于是也不再向往这些“幸福”的群体,凭什么要对鄙视他们的人微笑呢?只有当我们以诚待人时,别人才能回报我们以尊重。什么时候弱势群体有了和我们一样的尊严,这座城市才会赢得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