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童在其位是要谋其政的。医院各项工作全盘推进，稳扎稳打。这时的纠风治理，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向纵深发展，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迫使一些有索贿、收红包、违反院规行为的人上缴赃款，写出检査，通报批评。情节严重的还将调离岗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有院党委和领导班子做坚强后盾，使得欧阳秋童指挥若定，如臂使指，眼看着就要和那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医院蛀虫短兵相接，直捣老巢。
最先感到杯弓蛇影的是王灵骏。他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心慌意乱，眉头不展。这天上午，还没到下班时间，便悄悄地溜出药剂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姐姐打电话。他不敢用医院的内线电话，害怕被谁窃听。王灵丫骂他没出息，经不住一点风吹草动，还凭什么想做大事呢？他说有要紧事在电话里不好讲，一定要面谈。王灵丫说让他先回家里等着，她处理完手头的事也马上回去。王灵骏掏出一张十元钞票付电话费，催看电话的阿姨快点找零钞。这会儿功夫，他东张西望，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总觉得被人跟踪，到哪里都有眼睛盯着他，使他感到风声鹤唳，骨颤肉惊，浑身上下不自在。
姐弟俩一见面，王灵骏便神色慌张地说：“欧阳秋童那臭娘们盯死药剂科了。姐，她亲自到我们科去督战，你没看见她那劲头，叫人把科里多少年的账本都翻腾出来了，说是要查对核实。好像很有把握，就知道哪年哪月哪笔账有问题似的。要是真被她查出来，咱那几大笔吃回扣的任意一笔都够进号里了呀！你和郑锐哥咋还跟没事人样呢？”
王灵丫“啪”一巴掌扇在弟弟脸上，王灵骏趔趄了一下，满眼惊耗。王灵丫怒不可遏地说：“尿泡尿照照你那胆小如鼠的熊样子，大惊小怪！让她查去好了。我不慌，你郑锐哥不慌，你慌啥呢？还没查到你头上，你就已经骨软筋酥了。要是真的查到你了，还不魂飞胆丧尿裤子啊？没出息的东西。早知道这么不经事，趁早一边呆着玩尿泥去好了。哼！”
“姐，”王灵骏试试探探地往姐姐跟前靠近些，壮着胆子说：“我也不是光会害怕吧。你说，你让我做什么事我打过退堂鼓？说不上是勇往直前，英勇善战，最起码我还不至于总打败仗吧。我慌了，是担心你出问题。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一点点问题，当副院长的大事不就泡汤了吗？要不是担你的心，我怕个球！站着躺着都是一条好汉，谁还敢把我的蛋咬了？”
“你呀，有勇无谋瞎胡闹。”王灵丫替弟弟揉了揉脸，问他疼不疼。王灵駿说多少年没挨过姐姐的打了，还挺想呢。王灵丫说：“耍贫嘴。姐不是说你，你自己回想回想，这几年凭着你的鲁莽捅了多少娄子，扒了多少豁子，遇上点事还不冷静呢？要不是你郑锐哥处处护着你，给你擦屁股，说不定你早就蹲号里凉快去了。你还会有今天的风光？”她指着屋里的装潢和陈设，说：“当初姐姐给你这套房子时，只是个空壳。瞧瞧现在这屋里的派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的主人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呢。凭什么呀？凭你的勇敢，加上你郑锐哥和我的智谋。光有勇没有谋成不了事，光有谋缺少勇的配合照样喝西北风。你懂吗？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就像你郑锐哥那样才是个男人。我问你，你郑锐哥慌了吗？”
“没有。”王灵骏像是个被老师训斥的儿童那样，立正站好，低着头不敢看人，两只手还不停地相互摆弄。其实，也就是在姐姐跟前才会这样温驯。在他眼里，姐姐不仅是他在省城惟一的亲人，还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更是带给他财运的福星。所以，在姐姐面前百依百顺，从不尥蹶子。
“你好好学着点吧。”王灵丫又气又恨，但还是软了下来，毕竟是一母同胞，手足情深。她叹了口气，说：“姐是亲你疼你又恨你啊！没事的时候也多读些书，多学些处理问题的办法。你没听人家说嘛，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知识就是力量啊！你没看看我们的对手是什么人物，那可都是硕士博士啊！光靠你那张假文凭坑谁呀？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懂吗？”
此时，单芳芳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了，三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王灵丫马上笑着说：“哦，我们芳芳在家呢。姐不知道灵駿金屋藏娇，要是知道的话可是不敢私闯恋人圣地啊，真不好意思。”单芳芳挺难为情的样子说：“没什么。我昨天夜里熬了个通宵。欧阳院长真是个精益求精的人，论文一连修改了好几遍，直到杂志社必须排版了，猛催她要稿，才又让我帮她最后誊写一遍。所以今天偷个懒，猛睡了一觉。哦，你们聊吧。”王灵丫问是不是《中华医学》杂志要的那篇。单芳芳说还是那篇。说罢，她礼貌地笑了笑，一头钻进卫生间。
王灵丫满眼责怪地看着弟弟咬着牙说：“你呀，粗心大意到如此程度，让我说你什么好啊？”王灵骏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家里睡大觉啊？她一贯上班照时照点。”姐弟俩都觉得单芳芳极有可能把他俩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王灵骏说：“不要紧。芳芳从不问是非，不可能出去胡说乱讲。再说，她现在是一头倒在我怀里，爱还爱不够呢，怎么会坏我的事啊？坏了我的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啊？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对芳芳一百个放心。”王灵丫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听了听，除了哗哗的水声，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她又轻手轻脚地走回来，说：“姐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咱姐弟俩可以互相信任以外，对任何人都不得不防。包括你的热恋情人在内。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这方面血的教训还少‘吗？”
吱咛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单芳芳洗浴完毕，犹如出水芙蓉般的楚楚可人。王灵丫夸奖道：“嗨，我弟弟是有水平有眼光。怪不得会看上我们芳芳啊，瞧这小样儿多可爱呀，活脱脱一个杨玉环的化身嘛，冰肌玉骨，面如傅粉，唇如涂朱。我要是个男人的话，想方设法也要把你这个美人弄到手。”单芳芳笑得很阳光，也很纯洁。说了句谢谢姐姐夸奖，又一头钻进了卧室。
“不会有问题。”王灵骏看着姐姐微皱的眉头，就说：“你要真的不放心，不妨我进去问问她，看她都听到了什么。”王灵丫把手一摆，瞪着眼睛，训斥的口吻说：“胡来。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嘛。说的简单点，你这是自我暴露，不打自招。”王灵骏一筹莫展，左右摇晃脑袋。王灵丫反感地瞥了他一眼，说：“摇头晃脑的什么呀，怎么跟个二流子似的，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你以为你还在咱家的自留地里种庄稼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看没人管的。你现在是大城市大医院的职工，最起码得像是个城里的人。不然，一股子农民气息，别人会小瞧你的。包括芳芳在内，时间久了也会讨厌你，你别忘了人家芳芳可是个医学硕士，你靠什么配人家呀？光靠你长得帅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没有恶习没有大毛病，得有城里人的那股气质，那样的文明。你差得远着呢。知道吗？”
“芳芳说，她就喜欢我身上特有的气息。”王灵骏还挺得意地说：“从来不嫌弃我是农民出生。还说农民咋的啦，农民纯朴善良，农民忠厚老实，农民可信可靠，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再说，芳芳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嘛。”王灵丫嘴一撇，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臭美的你呀。你也不想一想，你说的农民那些优点，在你身上还残留多少？还有吗？别净拣好听的说，自己根本挨不上边呢。我可告诉你，热恋中的人们都是白痴，啥话都敢说，要天都敢给许给你半个。你要真的喜欢她爱她，就得想法子拉近你俩的距离。我指的是知识，是修养，是品位。别整天自以为是，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有俩臭钱就烧得不是你了。你也不想一想弄俩钱容易吗，同样得靠智慧，靠才华，靠胆量，缺一不可。想犯罪，也得是高智商犯罪。叫别人看不透你，摸不透你，那才叫能耐，那才叫本事。别还没撅屁股呢，人家就已经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了，那就趁早靠一边玩去。”
“佩服！”王灵駿又想摇晃脑袋，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就不摇晃了。他眼睛里跳跃着亮光，说：“听姐姐一席话，胜过上十年学啊。佩服，姐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啊！巾帼不让眉毛。”王灵丫噗嘛一下笑了。她说：“一肚子草包。是巾帼不让须眉。不是不让眉毛，还不让胡子呢。稀罕，人家一个堂堂医学硕士居然会爱上你，还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得了你吧。”她忽然把脸一绷，说：“我刚才忘提醒你了。往后，不管什么人，也不管什么时间，采取什么方式问你们科的任何事，你都只能打哑迷装糊涂。要么就来个一概不知道。懂了吗？”王灵骏把牙咬得跟要上刑场似的，摆出一副打死都不说的样子。
单芳芳穿戴整齐从卧室里出来了。她含蓄地笑了笑，说：“姐，你们俩慢慢聊吧。我得把欧阳院长的东西给她送过去。”王灵丫笑容可掬地说：“我们不聊了。姐单等着你打扮完了，请你和灵骏去新开的湘菜馆吃顿便饭呢。”单芳芳发觉王灵骏脸上有些茫然，猜到是王灵丫的客套话，就说：“不啦。欧阳院长的这些东西很重要，我万一给人家弄丢了不好交待呀。还是给她送去算了。”王灵丫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单芳芳手里拿过档案袋打开看了看，发现都是欧阳秋童的手稿，心术不正地说：“当官的都这样吗？文章嘛还是要自己写的。叫别人帮着写算什么呢？”单芳芳忙解释说：“不是呀，文章是欧阳院长亲自写的，我只不过帮她眷写一遍。你看到的都是她亲笔写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别人写的呢。”
王灵丫既然存心不良，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她执意要请单芳芳和灵骏一起吃饭。这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了意外事件，单芳芳将欧阳秋童的手稿丢失了！仅仅剩下单芳芳誊写的稿件。
王灵丫邀请单芳芳和弟弟一同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之所以迫切想得到欧阳秋童那份惟一的手稿，是包藏祸心的。就在他们吃饭的那家湘菜馆的卫生间里，变成碎片的手稿随着马桶内哗哗的流水声，呜咽着奔向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阴险毒辣的笑容还没完全在她脸上荡去，传呼机响了。传呼内容说郑先生有急事，请她速去郑家面谈。顿时，心头掠过一层惊慌。而惊慌只作短暂停留，便迅速恢复了镇定。
她猜的没错。是药剂科的问题，郑锐沉不住气了。郑锐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往日两人见面时的浪漫，见面时的温馨天地，他根本无心营造。一句：“看样子事很沉啊！”他的脸上就那么皱巴上来，愁山闷海般的搭拉个脑袋，蜷曲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活像被废弃的皮球。
“瞧你那熊包样。”王灵丫轻蔑地哼了一声，又说：“我刚把灵骏稳住，叫他向你学习沉着冷静，遇事不慌。可好，你看看你自己的劲头，跟打败的兵似的。你这叫做不战自败，自取灭亡。只要不到真枪实弹对着你，刀架在你脖子上那一刻，就不能退缩，不能言败。即便是真到了那一刻，也不见得就一定溃不成军。”她敲击着自己的脑袋，说：“我们要它干什么？要它是给我们生产智谋的，不是用来装点门面，不办正经事的。
亏你还自称有个聪明的脑袋呢。”
“你没看那阵势啊！”郑锐皱巴着脸，说：“欧阳秋童扎着架子坐阵督战，好像掌握了不少真凭实据，弄得全科上下一片恐慌。有的已经举手投降，如实交待了。这还了得啊？千里之堤毁于蝼穴的教训还少吗？只要出几个软蛋，我们的栈道陈仓还能固若金汤吗？要不天塌地陷才鬼呢！你没见那些人的德性，拿钱的时候，一个一个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一说落实责任，谁都想八面净九面光，一推六二五。这个时候，谁想引火烧身呢？都想一拍屁股跟他没关系。甚至有的人已经把那些外快上缴了。到头来，这叫怎么说呢？”
“怎么说？”王灵丫显得很老到。她讲：“你得把情况分析得透透的，分成几个类型。那些被科里撒毛毛雨的人，根本不用担他们的心，坏不了大事。敢出来退钱的，肯定不是你们几个大萝卜。只要你们几个抒成一股绳，死不认账，欧阳秋童球法没有。科里出几个软蛋未必是坏事，你总不能让欧阳秋童没有一点战绩吧？没有一点战绩也不符合情理嘛。叫我说，既然出了软蛋，不妨放些烟幕弹，转移转移目标，让欧阳秋童好好折腾折腾那几个软蛋好了。至于你们几个大萝卜，一个也不能被拔去！无论如何都得丢卒保车，才不会坏大事。”
“唉！”郑锐愁得直跺脚。他说：“不光那些毛毛雨犯软啊，问题是整天跟我鞍前马后的大萝卜也在强大攻势面前拉稀屎了。不然我会这么着急吗。”他两只手心直出汗，两只眼睛没有了光彩，在屋里转来转去。走回王灵丫跟前，又说：“得赶紧想办法啊，不然，可真的是要全军覆没了，包括你在内啊！”
他的长吁短叹一声接一声，不免股战而栗了。
忽然，沉默半天的王灵丫眼睛一亮，说：“会有办法扭转乾坤的。”郑锐立即来了精神，问是什么办法。王灵丫点了点头，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然那臭娘们？要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不妨就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一回，来他个反戈一击。”又说：“叫那个臭娘们猝不及防，就跳进了黄河。”她阴险地一笑，又说：“走着瞧好了，姑奶奶要好好地玩一把那个臭娘们了。”
郑锐满脸疑惑地看着王灵丫，问打算怎么个玩法。王灵丫冷笑一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弓上弦，刀出鞘。让那臭娘们接招儿吧。”郑锐仍不解。王灵丫抚摸着他的头，一副卖关子腔：“我的宝贝儿，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操作呢？”郑锐说不知道。王灵丫重重地朝他背上一击，把脸一扬，恶狠狠地说：“不知道没关系，让我来慢慢地告诉你好了。”她把准备干什么，怎么干的细节，要达到个什么效果，统统给郑锐交了底。郑锐惊讶地说：“这么做，弄不好是要做牢的呀！”王灵丫轻轻地吹了口气，说：“无论到什么时候，真正的乐园都是给冒险家准备的。还不一定谁坐牢呢？你想过没有，与其是担心被查出大捞外快会坐牢房，倒不如重新布阵玩一把火。烧得好的话，我们就哼着小曲，坐在城楼观山景喽。”郑锐心有余悸地说：“你这一套能行吗？万一中间再出现点闪失，可是连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当我们到了穷途末路的关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要真的迈出这一步，必须得万无一失，稳操胜券，才敢去玩你说的那把火啊！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我怎么觉得现在就心跳狂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