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烽烟起 战火燃]（五）
肃穆凛然的将军府内，左惟将军正在院下耍着长枪，飒爽英姿惹得将士们阵阵赞叹。
他飞身一个回马枪，将枪准准地刺入墙下木靶之上，而后漠然抬脸，望了望堂门前，只见石阶上正站着一位青年，虽是一身的素衣打扮，眉宇之间却显得几分狂傲之气。
他示意将士们继续操练，而后便朝堂口那人走去，领着他进了屋中，待左惟在榻上坐定，方才冷声问道，“抓到他把柄了？”
那男子点点头，朝左惟作揖，而后奸邪一笑，应道：“将军，小将今日跟踪阿叶进了清生茶苑，他是去会一个人，但那人一直未曾到前堂露面，我觉得这此中有些蹊跷，特来向您禀报。”
左惟眼露不屑，颇有些不耐烦地回问道：“就这些？”
男子摇摇头，又神秘兮兮地道，“不止，他还跟那侍茶小童对了一句诗。”
左惟眉头一皱，“何诗？”
“红墙绿瓦晨雨潇，激水路断叶字桥。”他回想了一番，缓缓念出此句，继而又道，“小将虽不解这诗是何意，但觉得此事定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左惟听罢冷哼一声，暗暗猜测起来。
这仇事儿要是论起来，就得追溯到阿叶为提刑府的纵火旧案雪冤，判了岳老板绞刑，这岳老板又是左惟的表舅，左惟一心为复仇，总想抓住阿叶什么把柄，可这阿叶平日里极少与人交往，多数时间都待在卿叶院里不出门，直到昨日学士府与密查院上奏说请阿叶规劝秦月交降供出叛军机密，他料想这是个机会，便暗派人手跟踪了他。
至今想起来，当初离贵妃入宫时与人幽会的案子不了了之，便宜了他阿叶不说，到头来自己还被他用狐狸作喻，言语相激，白白损了颜面，这口恶气，让他怎咽得下去？
左惟反复低喃着这两句诗，无奈他本是一介草莽之夫，对这文绉绉的东西实在是不开窍，便摆手朝旁人道，“去请李先生过来。”
那小将答一声“是”便出去了，再进来时又带来了一位看似文人墨客模样的执扇男子，该就是所谓的“李先生”了。
若说这李先生的身份，那便是左惟的军师了。
左惟将李先生请上座，而后谦逊问道，“先生，左某有一句诗词不明，请赐教。”
李先生点点头，“将军请直言。”
左惟笑了笑，而后将那两句诗缓缓吟了出来，“红墙绿瓦晨雨潇，激水路断叶字桥。”
李先生端起茶盏细品了一口，默默思索了一番，神色先是不解，接着便换上了一脸震撼，他紧忙放下茶盏，惊声问道，“敢问将军，此诗出自何处？”
左惟冷冷地应道，“此乃阿叶应的诗。”
李先生轻轻一笑，站起身子朝左惟作了一揖，眼中露出一抹奸诈，他抬眼，缓缓应道：“恭贺将军大仇将报，这两句……是反诗。”
左惟一愣，而后回过神来，“腾”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果真是反诗！”说着唤来一队将士，指着前排第一人，令道，“你，去将清生茶苑的侍童逮起来，其余的，跟我去卿叶院——抓反贼！”
李先生近身向前，劝道，“将军，此事还未确实，依在下看，切莫打草惊蛇，还是先将那侍茶小童抓来先问问，待问出了证据，再去卿叶院抓人也不迟啊。”
左惟想李先生这话也在理，便依言行事了。
冷风烈烈，他攥紧拳头，狂傲地笑了一声。
阿叶……你的死期到了。
卿叶院，落叶纷纷。
家丁手中拎着把扫帚，弯下身子清理石径上的枯叶，阿叶踏碎径上映着的阳光，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到后院，往摇椅上一躺，凝眉深思。
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恰时鹏儿从房中迎了上来，也没理会阿叶，径直走到小奴跟前，憨笑道，“丫头，我的酒呢？”
小奴将酒坛子一把拎上来，递到他手里，道“鹏儿少爷，您跟叶主人，整天就是女儿红啊女儿红，倒也喝不腻。”
鹏儿接过酒，斜眼瞥了瞥阿叶，见他眉头微蹙，神色忧愁，不禁有些疑惑，于是附到小奴耳边问道，“诶，懒鬼今儿个怎么了？”
小奴摇摇头，神色颇是担忧，她轻声回道，“不知啊，方才我俩一道儿回来，他就一路都没发话，还从未见过叶主人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鹏儿断然一摆手，“咕嘟咕嘟”将女儿红咽下好几大口，而后抹抹嘴，毫不在意地应道“莫管他，铁定是中邪了。”
此刻，阿叶忽然转过脸来白了鹏儿一眼，淡淡应道，“你才中邪了。”
鹏儿愣了愣，继而捅捅阿叶的身子，乐呵呵问道，“诶，怎么，心情不好啊？”
阿叶顺手将摇椅上落着的枯叶抚了下去，动了动身子，歪头看看鹏儿跟小奴，随口应了一声，“恩。”
鹏儿不禁更纳闷了，怪事啊怪事，以往，就算这懒鬼寂寞得要死，无助得要死，他也定是躺在摇椅上呼呼大睡，断然不会承认的，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鹏儿将酒坛子放下，想了半天，终于撇撇嘴，道：“要不……我给你讲笑话好了。”
阿叶与小奴对看一眼，而后两人的目光全全转向了鹏儿身上，阿叶轻晃着摇椅，淡淡一笑，“唔，说来听听。”
鹏儿在楠木榻上坐下来，小奴给他斟满了酒，他一口饮下，细细想了半天，终于一拍石案，道，“有了，你听着啊。”
他先自顾自地发笑，而后慢慢讲道，“一个厨子，不管给谁家办酒席，总想偷偷摸摸地揣点东西回去，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那日，他切肉，罢了又偷着拣了几大块好肉用纸包了起来，后来被他妻子知道了，你猜猜，他妻子说什么。”
阿叶不动声色地饮一口酒，而后随声应道，“他妻子定是骂——这是自家的肉，你偷什么？”
鹏儿听罢大笑起来，“是啊是啊，自家的肉还偷个什么，哈哈哈哈……”如此笑了半天，他终于晃过神来，一脸茫然，看着纹丝不笑的阿叶和小奴，奇怪道，“诶，你俩还愣着干嘛，快笑啊。”
阿叶只随口哼哼了两声，而后淡淡地别过脸，接着思索晨王之事，也懒得再理会鹏儿。
鹏儿心下不满就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你说我这好心好意地逗你开心，就算再怎么着你也得配合着笑笑啊，你这倒好，就光哼哼两声，你知不知道我编笑话费了多少脑子，我……”
阿叶着实无奈，摸出竹笛子一把敲向鹏儿的脑袋，只听“咚”的一声响，鹏儿终于止住了抱怨，转而一手抱住脑袋，疼得呲牙咧嘴，“懒鬼……你真没良心！”
阿叶却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很轻，很惬意。
秋阳斜斜地映在他的脸上，他就这样勾起嘴角看着鹏儿。
——其实，比起那些所谓的笑话，真正能让我笑的，却是你。
站在一旁的小奴就怔怔地看着那摇椅上的一袭殷红，再也舍不得移开眼。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