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女儿红 兄弟情]（一）
初夏柳荫垂，暮日燕莺醉。
阿叶花费了近半月的时间来往于江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曾一次又一次地与真相擦身而过。
寻觅如此，只是徒劳罢了。
但……其实还是值得的。
当阿叶陪同小奴拜祭完她的双亲——穆淳夫妇之后，就再没耽搁，带着两尊灵位返回了署京，朝夕亦是一如既往地跟着，偶尔蹭几次食宿，阿叶如今也懒得再计较，便由着他去了。
抵达署京的日子正巧赶上立夏，蝉鸣鸟叫，走在垂柳深巷之中，眼见离卿叶院越来越近，阿叶琢磨了一番，还是决定先回院子，待他懒懒地睡上一觉再进宫向太后复命。
他最想念的，莫过于院落之中，梧桐树下的舒适摇椅。
如此走着，朝夕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燥燥的嘴唇，“吧唧吧唧”咽了两下口水，终还是忍不住朝前面的阿叶喊道：“诶，大奸人，你就当回好人罢，将水给我……”
阿叶懒得回话，轻轻摇了摇手中拎着的，用以盛水的竹筒子，只是那筒子空荡荡的，已然一滴水都不剩了。
他蹙了蹙眉，继而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自巷子里飘曳而来，瞬时眼一亮，寻着这味道猛嗅了一番，方才慢慢缓过神来，朝小奴淡淡笑道：“快到极品酿酒坊了，你闻闻这香儿，真是诱人啊。”
小奴摇摇头，眼光一闪，轻笑道：“叶主人，小奴就知道，您呀，跟鹏儿少爷一样，一闻见极品女儿红的酒香便乐得不知所以了。”
阿叶听罢悠哉地思索了一番，顺手理了理马儿的鬓毛，懒洋洋地应道：“唔……既如此，去打一坛罢。”
小奴听了这话半天没动地儿，只含笑望着阿叶，见阿叶仍迟迟不改口，便试探般压低声音问道：“一坛子怕不够罢，您忘了院儿里有远客么？”
阿叶淡然一笑，“那便让酒童套上驴车，往卿叶院送个七八坛子，至于酒钱嘛……”说与此，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之间是道不出的悠闲，“恩……鹏儿付。”
小奴会意，暗暗笑着，便先一步离开了，往巷子深处的酒坊寻去。
朝夕回想着方才这两人之间的说辞，再回过神儿来将阿叶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番，心里微微一惊，走上前问道：“你住卿叶院？”
阿叶的眼神朝他随意一瞥，声音不咸不淡，像是丝毫不把这问放在心上，只随口回了一话：“你……管我住哪里。”
朝夕一听这话，启口便“呸”了一声，狠狠白了阿叶一眼，心中虽不快，却又不得不接着问下去，“今日我还偏就管了，小奴一直叫你叶主人，你这奸人莫非就是阿叶？”
阿叶散漫一笑，牵着马儿懒懒地倚在墙上，朝巷子里望了望，见小奴仍未回来，便摸出腰间的竹笛子，无聊地转在手中把玩，初夏的暖意让他稍稍有点乏，于是他冲着朝夕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心不在焉地应道，“唔，我这奸人确是名叫阿叶，怎的了？”
朝夕听罢在怀间一摸，将一面令牌递于阿叶的眼前，阿叶用余光瞥了一眼，歪头又是一个哈欠，“朔国军师——你？”
朝夕点点头，全然不见了前几日赖吃赖喝的模样，倒是显出了几分威严，“朔、署两国常年交好，署国出了晨王这一乱臣贼子，晨王在近几年中积存了大量的兵力，今朝一反，署国缴乱军队兵力涣散，大不如前，故署君王、署太后特向我国求援，我便是派遣过来的军师。”
阿叶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竹笛，听过此话只随意地抬起脸来，微微挑起眉梢，看了朝夕许久，方才懒洋洋地道出一话：“你在说谎。”
朝夕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阿叶轻轻一笑，又散漫地垂下眼睛，“晨王还没反，你已经到了大署，在晨王起兵的那个夜里，你驯养的毒蚀蛇，便已被我杀死了。”说与此，稍停了小片刻，又念，“你连署国骂人之话都说得如此利索，看来在此地的生活，少说，也有一年了罢。所以，你只是借着‘那男人’与太后向朔国求援的机会，从暗处走了出来——你国派来的是援军，还是敌军，我懒得猜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朝夕听得一愣，“那男人？”
阿叶毫不在意地别过脸，不去看他，语气平淡如初，“恩，就是那男人。”
朝夕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不管我何时来的署国，这并不影响我朔国今时派出兵队助署除乱，早听说，你这‘奸人阿叶’的脑子聪明，现如今，可愿与我联手，一并为扫除乱党出力呢？”
阿叶朝他招了招手，于是朝夕便又朝他跟前凑了凑，将胳膊往阿叶的肩头一搭，“怎么？”
阿叶斜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压低声音秘密说道：“我告知你一事，此事对你来说万分重要，你附耳过来。”
朝夕听此话立马儿来了精神，紧地将耳朵附了上去。
阿叶凑在他耳旁，朝夕亦是屏气凝神地听着，生怕会漏下一字，待了小半会儿，终于听得那懒散的腔调慢悠悠地响起来，声音轻轻的，仿似真是极其重要之事，“我告诉你，其实我不是奸人……真不是。”
而后，他看见朝夕的嘴角非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朝夕怔了一会，回过神儿来，恼怒不已，顺口便骂了一声：“你这奸……”
后半句话还未说完，那一张嘴便阿叶手中的竹笛子封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目光温和之中却藏着一丝丝锐利，随意地扫过朝夕的脸，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调侃般的语气，却是咄咄逼人，“都说我不是奸人了，你没听清么？还有，除乱之事……我不会掺和的，但你朔国要是有心借机图个‘渔翁之利’，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因为若真如此，你将面临的第一个敌人，就是我阿叶。”
这一刻，朝夕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大署国人常说的“笑里藏刀”。
垂柳依依的深巷之中，依稀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阿叶依旧懒懒地倚着石墙，歪头淡看从石阶上渐渐走来的素衣少女，将笛子在手中转了一圈，便重新别于腰间，牵着马儿朝她走去，“酒已送去了？”
小奴点头“恩”了一声，纠正道：“酒童们正往车上搬着，估摸着一会儿便能送到院儿里头了。”
阿叶翻身上马，朝马下的小奴伸出手，眼中露出难得的温柔之色，“来。”
小奴浅浅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阿叶稍稍加重了些力道，往上一拉，她便稳稳地坐于马鞍之上，倚在阿叶怀中。
骄阳如火，夏风轻袭。
柳巷蹄声四起，棕红骏马之上，他红衣猎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