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道别离 心惆怅](四)
相较于略显清冷的卿叶院,这将军府可以说是个肃穆的牢笼。
每一名将士都生得一副冰冷的面孔,乍见便可知府中之人个个训练有素,哪怕是婢女,回起话来都铿锵顿挫,宛若女豪一般。
堂下所跪着那温婉的小奴与堂上旁审位的秦月,算是这府中唯一的不谐之处。
左惟冷哼一声,眼中显出几分狂妄之气,定睛望着小奴,肃声道:“为免你受皮肉之苦,你还是快快说出实情,本将军也不会为难你,你若再编谎话,就休怪军杖无情了。”
秦月执手一拦,“将军,她一柔弱女子,只是卿叶院的小丫头而已,能说什么谎话,你万不能屈打成招,这等刑罚,岂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担得起的?”
左惟也不回秦月之言,只望着小奴,再次问道:“说,阿叶那晚到底出没出卿叶院。”
小奴淡然地抬起脸,因在牢中被囚三日,头上的黑发已然乱得不成样子,她眼中的坚定一如既往, “小奴说了,叶主人当晚并未出过房间。”
左惟暴怒地一拍桌案,朝堂下将士令道:“杖责,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秦月一惊,也顾不得些许,只站起身子朝堂下吼道:“我看谁敢打。”
堂下的将士停了手,面面相觑了一阵,望着堂上这两位审官,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左惟缓缓地扭过头看向秦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秦大人,据我所知,您和阿叶是有交情的,你此番维护一名小婢女,不怕我向圣上告你有徇私之嫌么?”
秦月怒瞪着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僵了半晌,终于还是无奈地别过脸,坐下了。
随即听得左惟一声暴喝,“给我打。”
军杖之声劈劈啪啪地响起,小奴被人按着身子,军杖一下下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紧紧地咬着牙,不发出一声呻吟,任凭痛楚袭遍全身。
模糊的泪眼中,是雷打不动的坚定。
……小奴死都不会叛你的,叶主人。
在场之人看着她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将那人说出去,无不起了恻隐之心。连执命的将士看到后来,手下的军杖也不由地松了几分力气。
秦月心中一阵酸楚与无奈,只心疼地看着小奴,却没法子救下她。
左惟终究不懂女儿家的性子,直待小奴被打昏过去,他也只是生着闷气,不解这一个姑娘家怎就受得住这等苦楚。
此后接连几日审下来,左惟从小奴口中探得的,也就只有一句话:阿叶那晚根本没有走出过房间,更不会去和钟离私会。
灵儿得知小奴被刑罚之后,先是不住地埋怨秦月,心中也知秦月是被逼无奈,思来想去,还是飞鸽传书给清云祠的阿叶。
信上只这短短一句:哥,小奴为你连日受刑受审,你尽快想个法子救她。
清云祠依旧清静,仿若与世隔绝了一般。
阿叶这几日时常想着,若他三年前未曾下山回京,若他肯将仇恨就此放下,若他从了师父的话,在这清云祠安静地度过一生。
那,便不会有京都灯节的初遇,便不会有遥亭楼阁的相逢,便……不会认识钟离。
自然,更不会害了小奴。
此时忆起,阿叶方才醒悟了,他还是看不破这芸芸众生啊。
阿叶自嘲般笑了笑,眼神透过窗,随意地望着冬日灰白的天空,院下的师弟们围在一起烤着火,鹏儿拎着一条刚捉的鲜鱼,将手缩到袖子里,脸上带着快活的憨笑,朝着他的屋子走来。
他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卿叶院。
“懒鬼,我抓了条活鱼,一会给你炖了补补,包你跟这鱼儿似的,啊……活蹦乱跳。”鹏儿推门而进,将鱼儿朝阿叶眼前一晃,神色中颇显得意,仿佛抓到鱼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事情。
只不过,这鱼是为阿叶而抓的,却并非为他自己。
阿叶淡淡地笑着,眉眼中的倦意已然不见,那一抹懒散的神态一如从前,他伸手指着勾上衔着的鲜鱼,抬眼望了望鹏儿,迟疑地问道:“你……会做鱼么?”
鹏儿犹豫了些许,终于略显不服气般地回了一声,“……琢磨着做呗。”
“唔,吃完了你的鱼,我们就回卿叶院……去救小奴。”阿叶说的还是很随意,只是这话听得鹏儿耳中却愣了一愣。
鹏儿将鱼儿放下,看着面色微白的阿叶,想他前几日连碗都端不稳,今日便说要赶回卿叶院,心中就踌躇起来,“你……行么?”
阿叶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缩着身子,轻轻一笑:“可以了。”
鹏儿点点头,“那成,等着吧。”说完就拎着鱼儿走了,嘴里又哼起了不着调子的小曲儿。
熟悉的曲调在清云祠院下隐隐回荡着:
“月亮出来那亮堂堂,这个胖婆生的胖,腰杆有那——三抱大呀,走起路来——啊晃荡荡!啊晃荡荡……”
阿叶揉揉自己的胸口,一阵疼痛使得他不禁蹙起浓眉,忍过之后,抬眼望着鹏儿渐远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柔和的微笑,喃喃自语着:“真……难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