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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金边夹鼻眼睛

这三本厚手稿记录着我们一八九四年经手的所有案子。要从这样丰富的材料里,选些最富于趣味、又最能说明我朋友的特殊才能的案例,对我说来无疑是十分困难的。我翻阅了一遍这些手稿,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令人憎恶的红水蛭事件以及银行家克罗斯倍的惨死;看到阿得尔顿惨案以及英国古墓内的奇异的葬品;还可以看到著名的史密斯·莫梯麦继承权案件。在这期间,福尔摩斯由于追踪并且逮捕了布洛瓦街的杀人犯贺芮特,得到了法国总统的亲笔感谢信和勋章。其中约克斯雷旧居的事件是最吸引人的。

事情是这样的。

十一月底的一个深夜,福尔摩斯先生和我默默地坐在一起,他用一个高倍放大镜辨认一张纸片上的残留字迹,我在专心阅读一篇新的外科学论文。外面狂风呼啸着横扫贝克街,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说来也怪,住在市中心、方圆十英里以内全是人造建筑物的地方,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无情威胁,而且我还意识到在大自然巨大的力量面前,整个伦敦并不比田间野外的无数小土丘更坚固。我走近窗户,向着那寂静无人的街道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一缕灯光,照到泥泞的小路和发光的马路上,路上一辆单骑出租马车正溅着泥水驶过来。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那辆出租马车在我们门前停了下来。一个人从马车里走出来,我喊道:“他要做什么?”

“他是找我们的吗?可是我们还要准备大衣、围巾、套鞋等坏天气用的各样东西。等一下!出租马车走了!这下可好了!要是他想请我们出去,他一定会让马车留下等着。华生,你下去看看吧,其他人都睡了。”

客人刚走到门厅的灯下,我就认出来了,他是年轻的斯坦莱·霍普金——他是一位很有前途的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对他的工作很感兴趣。

“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站在楼上开玩笑地对他说,“请上楼来。我相信你这么晚来不会对我们有企图的。”

这位侦探上楼了,我帮助他脱掉雨衣,福尔摩斯先生把壁炉的火捅得更旺。

“亲爱的霍普金,靠近火一点,暖暖你的脚。”福尔摩斯先生说,“请吸支雪茄。我们的大夫还要给你开个处方,这样狂风暴雨的夜晚,热开水加柠檬是一剂上等良药。你这么晚来应该有什么急事吧?”

“一点儿也不错,先生。您知道我今天下午忙得不可开交,我想您已经看了晚报上约克斯雷事件了吧?”

“抱歉,我还没看呢。”

“报上只是一小段,而且全不符合事实,所以读不读没有关系。我倒是抓紧时间到现场去了一趟。约克斯雷是在肯特郡,离凯瑟姆七英里,距铁路线三英里。三点十五分我接到电话,五点钟时我就到了约克斯雷旧居,进行了现场调查,随后就赶到您这儿来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是的。我觉得事情现在还像我去调查前一样模糊,可是开始调查的时候,好像很简单不会出错。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目的的行凶怎么可能呢?使我烦恼的是我找不到行凶的目的。有一个人死了——当然谁也不能否认这件事——然而我找不到他被害的理由。”

福尔摩斯先生点上雪茄,然后往椅背上一靠,说:“请你详细谈谈。”

“我已经弄清楚全部事实了。”斯坦莱·霍普金说,“可是这些事实的意义我还不能理解。根据我的调查,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一位年长的考芮姆教授买了这栋乡村宅邸——约克斯雷旧居。教授因为有病,总是半天躺在床上;半天拄着手杖,在住宅周围一跛一跛地走走,或是坐在轮椅上,园丁推着他在园内转转。邻居很喜欢和他来往。他在那儿是位有名的学识渊博的人。他家里有一位年纪较大的管家马可太太,还有一位女佣人苏珊·塔尔顿。自从他到这儿以来,一直是这两个人服侍他,这两个女人似乎名声不错。这位教授正在写一本专著。大约一年前,他感到需要雇用一位秘书。他请过两位,全不合适。第三位威洛比·史密斯先生,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人,教授对他很满意。秘书的工作是上午记录教授的口述,晚上查阅资料以及与第二天工作有关的书籍。威洛比·史密斯无论是年幼的时候,还是在剑桥读书的时候,行为都很好,教授十分满意。我看了他的证明书,他一直是个品行端正、性情温和并且工作很努力的人,今天上去教授在办公室里竟被人杀害了。”

狂风在吼叫,刮得窗户吱吱作响。我和福尔摩斯不约而同地向壁炉移近了一些。这位年轻的侦探继续不慌不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

“在英格兰再没有像教授这样与世隔绝的人了。一连几周,他家可以没有一个人走出园子的大门。教授只埋头于他的工作,对于其他一切都不闻不问。史密斯一个邻居也不认识,过着和他主人一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那两位妇女走出这座庭园,推轮椅的园丁莫提迈尔从军队领取抚恤金,他参加过克里木战争,也是一个好人。他住在花园的一头,那儿有三间农舍。在约克斯雷旧居内只有这些人。而且,花园的大门与从凯瑟姆到伦敦的大路相距只有一百码远,谁都可以随便进来。有个叫苏珊·塔尔顿的人,只有她还能说出一点当时的情况。事情发生在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那时她正在楼上,在前面的卧室里挂窗帘。考芮姆教授还躺在床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他过了中午才起床。女管家在房后忙着干活儿。威洛比·史密斯在他的卧室里,他的卧室也是他的起居室。这时她听到威洛比走过过道,下楼走进书房,书房正好在她脚下。她没有看见他,但是她说根据威洛比的迅速、有力的脚步声她不会弄错。她没有听到关上书房门的声音,不一会儿从下面的屋子里就发出了可怕的叫声。叫声是嘶哑的、绝望的,也是很怪的、不自然的,所以分辨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同时,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震得这所旧房屋都摇晃了,然后一切又安静了。苏珊惊得发呆,过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走下楼去。她看见书房的门关上了,她打开门看见威洛比躺在地板上。起初她没看见伤口,但是当她想要抬起他的时候,才看见血顺着他的脖子直往下流。脖子上刺了一个不大但是很深的伤口,切断了颈动脉,刺杀用的工具是一把放在写字台上封文件用的小刀,刀是教授平常用的工具。女仆见史密斯躺着一动不动,还以为他死了,便用冷水瓶往他的前额上倒水的时候,他睁开了一会儿眼睛,喃喃地说:‘教授,是她。’苏珊保证这是威洛比说的原话。他还努力要想说什么,曾举起他的右手,随后手就掉下去死了。等女管家到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她很遗憾没有听到他的临终遗言。她把苏珊留下看着尸体,自己跑到楼上教授的卧室。教授正坐在床上,惶恐不安,因为从听到的声音,他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马可太太说得很肯定,教授还穿着睡衣,莫提迈尔通常是十二点钟来帮助教授穿衣服。教授说他听到了远处的叫声,其他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没法解释这个青年临终的话:‘教授,是她。’不过他认为这是神智不清的胡话。教授认为威洛比并没有仇人,无法解释这件谋杀案的原因。他当时立即吩咐莫提迈尔去叫当地警察。又过了一会儿,当地警长把我找去。我到那儿之前,所有东西全没动,并且警长还严格规定不许人们从小道上走近那所房子,用您的方法破这个案子是很适合的。”

“条件齐全了吗?还缺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福尔摩斯先生带着微笑幽默地说,“霍普金先生,我们先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如何看待这件谋杀案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先要请您看看这张略图,从图上可以粗略地看出教授的书房的位置以及有关处所的位置,同时您也能很容易知道我的想法。”

他将图打开放在福尔摩斯先生的膝盖上。我站起来,走到福尔摩斯先生身旁,从他的背后看着这张图。

“这张图画得比较粗略,只有我认为比较重要的几个地方。其他地方在我讲述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出来。我们首先假设凶犯走进了书房,但他是怎样进来的呢?毫无疑问,他一定是经过花园的小道,从后门走进来的。因为这是一条捷径,直通书房,从别处走都要绕远。而且凶犯一定也是顺原路逃跑的,因为书房的另外两个出口,一个苏珊早就在她下楼的时候锁上了。另一个是直接通到教授的卧室。由于最近多雨,小道很潮湿,人走过去会留下脚印。所以我一开始就注意花园的小道。通过侦查发现小道上并没有足迹,可见凶手是很谨慎、老练的。不过很明显,有人沿着小道两旁的草地边走过,因为那里的草被踩倒了。这个人准是凶杀犯,因为雨是在夜里开始下的,而园丁和别的人,当天早晨都没到那里去过。”

“等等,这条小道通到什么地方?”福尔摩斯先生说。

“通到大路。”

“小道有多长?”

“大约一百码。”

“大门附近能找到痕迹吗?”

“遗憾的是大门旁的路是铺了砖的。”

“那么,大路上有痕迹吗?”

“大路全踩成了烂泥。”

“真遗憾!那么草上的足迹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呢?”

“因为足迹不太明显,所以这点很难确定。”

福尔摩斯先生有些不耐烦了,说:“的确,雨一直下得很大,风刮得也很猛,分辨脚印可能比我看那张纸片还要困难。这是没办法的事。霍普金,目前看来无从下手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尽管如此,我多少还发现了一点情况,福尔摩斯先生。我敢肯定是有人从外面谨慎地走进了屋内,我还检查了过道。过道铺着椰子毛编的垫子,垫子上没有什么痕迹。我从过道走到书房。书房里的家具不多。主要的有一个写字台,下边有个固定着的柜子。柜子有两排抽屉,中间是个小柜,抽屉全开着,小柜锁着。抽屉大概经常是开着,里面没有贵重的东西。小柜里有些重要文件,但是不像是被翻弄过的。教授对我说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的确是,什么东西都没少。

“我靠近尸体,尸体靠近柜子的左边,图上已经标明。根据种种迹象,绝对不是自杀。”

“有一个可能性,”福尔摩斯先生说,“除非他摔倒在刀子上。”

“我也曾考虑过这一点。可是刀子是在离尸体几英尺外的地方,因此,这是不可能的。当然,死者自己的话也可以作证。还有,死者右手中有个很重要的证据。”

斯坦莱·霍普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并打开,取出一副金边夹鼻眼镜,眼镜一端垂着一条断成两截的黑丝带。他说:“威洛比·史密斯的视力很好。这副眼镜一定是凶手的。”

福尔摩斯先生从霍普金手里接过眼镜,仔细端详。他把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试着看东西,又走近窗户向外面巡视,然后便凑到灯光下,仔细地观察这副眼镜。最后,他哈哈地笑起来,坐在桌旁拿起一张纸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纸扔给对面的斯坦莱·霍普金,同时说:“我能做的就是这个。”

霍普金大声地读道:“寻找一位穿着体面、打扮得像贵族似的妇女。她的鼻子很宽,眼睛紧挨鼻子,前额上有皱纹,面容呆滞刻板,也许她还有点削肩。有些迹象表明,最近几个月里她至少两次去过同一家眼镜店。她的眼镜度数很深。整个市里没有几家眼镜行,想找她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霍普金有些惊讶,我也一样。而福尔摩斯先生只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得出以上的结论是很容易的。什么东西也不如眼镜能够这样有力地说明问题,何况这又是一副特别的眼镜呢。考虑到眼镜的精致以及死者的遗言,不难推论出眼镜是属于一位妇女的。至于说她是一个文雅的穿着体面的人,那是因为我认为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人在服饰方面是不会邋遢的。你注意到了吗?这副眼镜的夹子很宽,这说明这位女士的鼻子底部很宽。这样的鼻子一般都是短而粗的,不过也有很多例外,所以这一点我不敢过于武断。我的脸型是狭长的,可是我的眼睛还对不上镜片的中心,可见这位妇女的眼睛长得十分靠近鼻子。华生,你看得出镜片是凹陷的,度数很深。一个人看东西总眯着眼睛,这势必使前额、眼睑以及肩膀具有某些特点。”

我说:“您的推论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能理解您怎样得出她两次去眼镜店的说法。”

福尔摩斯先生把眼镜摘下拿在手中,说:“我们可以看见眼镜的夹子衬着软木,以防压痛鼻子。这里,一块软木褪了色,而且有点磨损,可是另一块是新的。显然这边有一块软木掉过,并且换了新的。而这块旧的软木,我认为装上不过几个月。通过完全相同的两块软木,我推测出了她曾两次去过同一家眼镜行。”

霍普金羡慕地说:“太神了,所有的证据全在我的手中,可是我却无能为力,不过我倒是想过要去伦敦各家眼镜店的。”

“当然。还有什么线索吗?”

“没了,也许您知道的比我还多,凡是在那条大路上,或是火车站上出现的陌生人,我们全都盘查过。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情况。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件谋杀案的目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这样啊,恐怕我们无能为力了。你是不是要我们明天去看看呢?”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能去的话,那太好了。早晨六点钟有火车从查林十字街开到凯瑟姆,八九点钟就可以到约克斯雷旧居。”

“好,我们就坐这趟车。这个案件有些方面确实使人很感兴趣,我愿意调查一下。快一点了,我们最好睡几个小时。你在壁炉前面的沙发上睡,一定很舒服。动身前,我给你煮杯咖啡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动身上路了。经过一段令人厌倦的路程,我们在离凯瑟姆几英里远的车站下了火车。在等候马车时,急急忙忙吃了早饭,所以一到约克斯雷旧居,我们便立即开始工作。已经有警察在花园的大门口等我们了。

“威尔逊,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先生。”

“有人说有看见过陌生人吗?”

“没有。”

“其他可以住宿的地方你都问过了吧?”

“问过了,先生。找不到一个和谋杀有关的人。”

“这儿离凯瑟姆并不远,有人待在凯瑟姆或是去上火车是不会不被注意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说的那条小道。我可以肯定昨天这里并没有足迹。”

“草地上的足迹是在小道的哪一边呢?”

“这一边。在小道和花坛之间的很窄的边缘上。昨天看起来还很清楚,不过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福尔摩斯先生弯腰看着草地,说:“的确有人经过这儿。这位妇女走路一定很小心,不然的话,她会在小道上留下痕迹。如果在小道的另一边走,就会在湿软的地上留下更清楚的痕迹。”

“对的,她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聚精会神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确定她是从这条路走出去的?”

“这里再没有其他路了。”

“这段?”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了不起啊,这个凶手太了不起了。小道已经到头儿了吗?我们再往前走。我想花园的这扇小门通常是开着的吧,唔,那么这位客人一定是从这儿走进屋的。那时她还没有想到杀人,不然的话她会带着武器,而不必去拿写字台上的刀子。她走过过道,在椰子毛的垫子上没有留下痕迹,然后她走进了书房。我们无法确定她在书房停留的时间。”

“也就几分钟,先生。我忘记告诉您了,女管家马可太太在出事不久以前,还在书房里打扫,她说大约在事发一刻钟以前。”

“这对我们很有帮助。这位夫人进到屋内,做了些什么呢?她走到写字台旁边。为什么要走近写字台?不会是为了抽屉里的东西。要是有值得她拿的东西,一定也已经锁起来了。她是要拿小柜里的东西,咦!小柜上像被什么东西划过,这痕迹是怎么回事?华生,点根火柴。你怎么把这个划痕遗漏了呢,霍普金?”

福尔摩斯先生仔细检查了这道划。它是从钥匙孔右边的铜片上开始的,大约有四英寸长,小柜表面上的皮被划掉了。

“我当时也看见了,但是我觉得这很正常,因为钥匙孔周围总是有划痕的。”

“这是个新划痕。你看,铜片上划过的地方有多亮啊!旧的划痕颜色和铜片表面颜色是一样的。你用我的放大镜看一下这里的油漆,这条痕迹两边的油漆像犁沟两旁翻起的土一样。马可太太呢?”

一位年纪较大面带愁容的妇女走进屋里。

“你昨天上午擦过这个柜子吗?”

“擦过。”

“你看到这条痕迹了吗?”

“没有。”

“你肯定没有,不然抹布会把油漆的粉屑擦掉的。谁拿着这个柜子的钥匙?”

“钥匙挂在教授的表链上。”

“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吗?”

“不是,是一把车布牌的钥匙。”

“谢谢,马可太太,你可以走了。现在我们有一点进展了。这位夫人走进屋子里,来到柜子前,不是已经打开了它,便是要设法打开。正在这个时候,威洛比·史密斯来到屋里。她匆匆忙忙抽出钥匙,不小心在柜门上划了一道痕迹。威洛比捉住了她,她抄起一件近在手边的东西,正好是那把刀子,向威洛比扎去,好让威洛比放开她。这一扎使威洛比受了致命伤。威洛比倒下了,她逃跑了,也许带着她要拿的东西,也许没有带着。女仆苏珊在这儿吗?她会不会从那扇门走掉呢?”

“绝对不会,先生。要是有人在过道里,我不必到楼下来就可以看见。如果门开的话,我肯定会听见门声的。”

“排除这边的出口。那么这位夫人一定是从她来的路逃出去的。我知道这面的过道通到教授的卧室。这儿有出口吗?”

“没有,先生。”

“走,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教授。喂,霍普金,这点很重要,确实很重要,通向教授卧室的过道也铺着椰子毛垫子。”

“这跟案情有关系吗?”

“我并不坚持一定有关系,可是我觉得会有帮助。我们一起去吧。”

我们走过这个过道,它和通向花园的那个过道同样长。过道的尽头有一段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霍普金敲了门,然后就把我们带进教授的卧室。这间房很大,屋里堆满了书籍,书架上、书柜下,到处都是书,一张单人床放在屋子正中央。这栋房子的主人,正靠着枕头,躺在床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外貌这样奇特的人。教授面庞瘦削,长着鹰钩鼻子,他转过脸,我们看到一对敏锐的深蓝色眼睛深陷在眼眶中,成簇的眉毛低垂着,他的头发和胡须全白了,只有嘴巴周围的口髭还有些发黄。在蓬乱的白胡须中一支烟卷发出亮光。屋子里充满了难闻的陈旧的烟草味。他和福尔摩斯先生握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上沾满了尼古丁。他说话很注意用词,并且声调十分缓慢。

“您抽烟吗,福尔摩斯先生?请您抽一支吧。这位先生,您也抽一支吧,我愿意让您尝尝这烟,因为这是亚历山大港的埃俄尼弟斯为我特制的。他每次寄来一千支,每两周我必须让他寄来一次。这不好,很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老人又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抽烟和工作便是我的全部了。”

福尔摩斯先生点燃一支烟卷,一边用眼睛满屋子瞟来瞟去。

老人感慨地说:“烟卷和工作,可是现在只有烟卷了。唉!发生这件事实在是不幸,我也无心工作了!这真是祸从天降呵!多么难得的一个好青年啊!我敢担保,再经过几个月训练,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助手。福尔摩斯先生,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

“我还没有想好。”

“如果您能帮我们弄清究竟的话,我会感激您的。像我这样的书呆子和残废人,受到这种打击,简直是当头一棒,我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不过有您的帮助,我就安心很多了。”

老教授一直在讲,而福尔摩斯先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注意到福尔摩斯先生烟吸得很快。看来他和这个教授一样,也喜欢这个牌子的烟。

“是的,先生,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老人说,“小桌子上的那一叠稿件是我的著作。我对天气教派的理论基础做了深入的研究,并且分析了在叙利亚和埃及的科普特寺院中发现的文献。因此,这部著作是很有价值的。但是,由于我的身体日益衰弱,又失去了助手,我真不知道还能否继续完成此部著作。哇。先生,你吸烟比我还快啊!”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

他从烟盒中又取出一支,这已经是第四支了,用剩下的烟头点着,然后说道:“我是一个鉴赏家。我不想长时间地盘问你,给你找许多麻烦。考芮姆教授,我知道出事的时候,你在床上,所以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怜的威洛比最后说‘教授,是她’,你觉得他在传达什么意思?”

教授摇了摇头说:“苏珊是个农村的女孩子。你知道这种人是愚蠢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她可能把死者的话错误地理解成了意思不明的话。”

“您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我在我们自己人里说这件事可能是个偶然事件,也可能是自杀。青年都有些隐藏在内心的烦恼,如像爱情这类的事,这是我们无法知道的。”

“那副眼镜是怎么回事呢?”

“我只是个善于读书的人,我不善于解释生活中的实际事物。但是,我的朋友,我们知道爱情的晴雨表是有其特殊的表现形式的。请务必再吸一支烟。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赏光。当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可以把一把扇子、一双手套、一副眼镜等任何东西当作珍品拿在手中。这位先生谈到草地上的脚印,这种推测是很容易弄错的。至于刀子,很可能是这个青年摔倒的时候丢出去的。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认为威洛比是自杀的。”

福尔摩斯先生听来似乎有点惊讶,不过他继续踱来踱去,专心思索,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过了一会儿,他说:“考芮姆教授,您能告诉我写字台的小柜子里是什么东西?”

“小偷不会看上那些东西的。家里人的证件,我不幸的妻子的来信,我在一些大学的学位证书,这是钥匙,您想看的话就看吧。”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钥匙,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它还给教授,说:“我想钥匙对我没什么用处。我倒更愿意悄悄地到你的花园里,把情况好好思考一下。你提出的自杀的说法,还是应该考虑的。考芮姆教授,很抱歉,我们突然来打扰你。午饭以前我们不再来打搅你了。我们两点钟回来向你报告有关情况。”

说来也怪,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在花园的小道上,默默地来回走了许久。

“您有线索了吗?”过了好久我才问。

“嗯。不过完全取决于我所吸的这些烟卷,也有可能我完全错了,不过,烟卷会告诉我的。”他说。

“亲爱的福尔摩斯,您怎么——”我感到很惊讶。

“你会明白的。如果不是这样,并没有害处。当然,我们还可以再去找眼镜店这个线索。可是如果眼镜店这个线索不对头,我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捷径,啊!马可太太来了!先和她谈谈吧,也许会有些新发现。”

之前没有给大家说,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很讨女人喜欢的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并且他还能很快就取得她们的信任。没用五分钟,他便得到了这位女管家的信任,并且和她谈得很投机,感觉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正像您说的那样,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使他不断地抽烟。有的时候简直是整天整夜地吸烟。有一天早晨我到他那儿去,屋子里满是烟气,就像伦敦的雾那样浓。可怜的史密斯先生也吸烟,但是不像教授吸得那样厉害。吸烟有害健康,我不知道教授为什么吸得那么厉害。”

福尔摩斯先生说:“啊,可是吸烟妨害食欲。”

“先生,这我不懂。”

“我想,教授吃东西一定很少。”

“我应该说,他的食量时大时小。”

“我打赌,他今天一定没吃早饭。我看见他抽了很多支烟,估计下午也没食欲了。”

“呵呵,先生你输了,他今天早晨吃得很多。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吃这么多,而且午饭他又要了一大盘肉排。真叫我吃惊。可是我呢,自从昨天早晨看见威洛比先生倒在屋里地板上起,我对吃的东西就连看都不想看了。人各有不同,教授就不会因为这个而食欲降低。”

我们在花园里消磨了整个上午。斯坦莱·霍普金到村子里去调查一些传言,据说前天清早有几个孩子,在凯瑟姆大路上,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至于我的朋友呢,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变得像一个有气无力的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心不在焉地处理案子。甚至连霍普金带回来的消息,也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有的孩子确实看见过一个相貌完全像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那样的妇女,”霍普金说,“她戴着一副眼镜,也许是夹鼻眼镜。”

吃饭的时候,苏珊一边服侍我们,一边也积极地讲了一些情况。她的话倒引起了福尔摩斯先生的极大兴趣。

苏珊说:“昨天清晨威洛比先生出去散步,回来只有半小时,便发生了这件惨案。”我实在不能理解散步这件事对整个案情有什么影响。可是我清楚地看出福尔摩斯先生把这件事纳入他对整个案件的解释里了。突然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看了一下表。他说:“两点了,先生们,我们该上楼去了,向教授把事情说清楚了。”

教授也刚吃完午饭,桌上的空盘子说明女管家说得很对,他的食欲很好。当他转过头来,闪烁的目光投向我们时,我感到他确实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已经穿好衣服,坐在火旁的一个扶手椅上。嘴里依然叼着烟。

“您有答案了吗,福尔摩斯先生?”他把桌子上靠近自己的一大铁盒烟卷推向福尔摩斯先生这边。于是福尔摩斯先生伸出手去,不料他们二人把烟盒打翻了,烟卷滚了满地。我们只好跪下来,到处捡散落的烟卷,足足用了一两分钟。当我们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福尔摩斯先生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的两颊显得特别红润。在他脸上一现即逝的这种临战的表情,我只在最危急的情况下看到过一次。

“是的,我已经弄清楚了。”他说。

霍普金和我目瞪口呆。老教授憔悴的面孔不停地颤动着,同时露出讥讽的嘲笑。

“是吗,在花园里?”

“不,在这里。”

“这里?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这件事非同小可,玩笑不得,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是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不能这样随随便便。”

“考芮姆教授,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调查核实的,所以我敢肯定它是对的。至于你的动机是什么,以及在这个奇怪的案件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我还不能确定。过几分钟你或许会亲口对我讲。为了给你个方便,还是由我来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叙述一下,这样你也可以明白我还要查问什么。事情是不是这个样子呢,教授?有一位妇女昨天走进你的书房,她来的目的是要拿走你写字台柜子里的文件。她身上带有一把钥匙,至于你的钥匙,我已经检查过,你的钥匙上没有那个划痕能够造成的轻微褪色。据我推断,你并不知道她来的目的,所以你不是从犯。”

“有意思。”教授吐出一口浓烟,说,“那么这位女士的情况,您已经弄清了不少,那您应该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是的,先生。起初你的秘书抓住了她,为了脱身,她就抓起小刀向这位秘书刺去。不过,我倾向于把这个案件看成是不幸的偶然事件,因为我认为这位女士并不想刺死秘书。如果是预谋杀人,她必定自己带着武器。结果,她做的事使她非常害怕,她不顾一切地要赶快逃走,不料在和威洛比厮打的时候,她丢了眼镜。她很近视,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她沿着一个过道跑,以为就是来的时候走的过道,凑巧的是两边过道全铺着椰子毛织的垫子。当她知道走错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退路已被切断。怎么办呢?她不能退回去,又不能站在那儿不动,她只好继续向前走。于是便到了你的房中。”

老教授有些目瞪口呆,坐在那儿看着福尔摩斯先生,脸上露出极度的惊讶和恐惧。他故作镇静地耸耸肩,发出一阵假笑,说:“福尔摩斯先生,您的推论很不错,可是有一个小漏洞。我一整天都在屋里,从没离开过。”

“这点我懂。”

“你的意思是我躺着没注意到进来的那个妇女?”

“那只是你的猜测。你注意到有人来。你不但认识她,还帮助她逃跑。”

教授又大笑起来,他猛地立起身,眼睛里飘着最后一线希望。

他大声喊道:“你这个疯子,胡说八道!我帮助她逃脱?她现在在哪儿?”

“她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指着放在屋子一角的一个高高的书柜,冷静地说。

老教授顿时傻了。他举起颤抖的双手,接着整个躯体却又颓然倒在椅子上。这时,屋角上的书柜门自动打开了,一位妇女急匆匆地走出来,站在屋子中间。她用很怪的异国语调说:“你说得没错,我是在这儿。”

斯坦莱·霍普金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准备戴手铐。她神色庄严地把霍普金轻轻推开,说:“先生,我是被捕了。我站在柜子里可以听到一切,所以我知道你们已经弄清了事实。我愿意交代全部事实,是我杀死了那个青年。你说那是意外事件,这是对的。我不知道我手中拿的是刀子,因为我从桌子上抓起一件东西,便绝望地向那个青年刺去,好让他放开我。我没有撒谎,没有骗你们。”

“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我看你身体很不好。”福尔摩斯先生说。

她的脸色看上去本来就不好,再加上灰尘,让人觉得很可怕。她坐到床边上,继续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仍然要把全部事实告诉你们。我是这个人的妻子。他是俄国人却假扮英国人,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这个老人突然很激动,他喊道:“安娜,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塞尔吉斯,你为什么一定要过这种痛苦的生活呢?”她非常藐视地看了老人一眼说,“你一生毁掉了许多人,甚至对于你自己也没有好处。可是是否在上帝召唤你之前,便结束你的生命,这要由你自己决定。我必须说,不然我就没机会了。”

“我已经说过我是这个人的妻子。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而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傻姑娘,当时我在俄国的某所大学上学。”

“安娜,上帝保佑你。”老人又咕哝地说。

“你知道,我们是革新家、革命者、无政府主义者,而且人数很多。后来遇到困难,由于一个警长被害,我们有许多人被捕了。而他为了得到一大笔钱,更为了活命,便提供证据,背叛了他的妻子和伙伴。由于他的交代,我们全都被捕了。有的被送上绞刑架,有的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我被送到西伯利亚,但不是终生流放。我丈夫带着那笔不义之财来到英国,过上了安宁的生活。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们的团体知道了他在哪儿,不到一个星期就会结束他的生命。”

老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又拿起一支烟卷。他说:“安娜,任由你处置吧,我绝无怨言。”

“我还没有把他的最大罪恶告诉你们。”她说,“在我们的团体里,有位同志是我现在的朋友,他高尚、大公无私、乐于助人,这些气质我丈夫全没有。他仇视暴力,如果说使用暴力是犯罪的话,我们全都犯过罪,只有他没有。他总是写信给我们,劝我们不要使用暴力。这些信件是可以使他免受刑罚的。我的日记也可以证明,因为我在日记中记述了我对他的感情以及我们每个人的看法。可是我丈夫发现了这些信件和我的日记,就偷偷把它们藏了起来,一面还尽力证明这位年轻人应判死刑。虽然他没有达到目的,但是阿列克谢被当作罪犯送到西伯利亚,在一个盐矿做工。你这个恶棍,居然也能害那么一个好人,而你呢?我对你是何等的宽恕。”

“安娜,你是一个高尚的女人。”老人一面吐着烟,一面说。

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后说:“我一定要说完。在我服刑期满以后,我就开始设法寻找这些信件和日记,因为如果俄国政府得到这些东西,便会释放我的朋友。我知道我的丈夫来到了英国。经过几个月的查访,我终于弄清了他的住址。我知道他仍然保存着这些日记,因为当我还在西伯利亚时,他有一次给我写信,信中责备我时引用的是我日记中的话。我清楚地知道,由于他生性报复心强,他一定不会自愿地把日记交还给我。我必须想办法亲自弄到手。因此,我请了一位私人侦探,他到我丈夫家来做秘书——也就是你的第二个秘书,塞尔吉斯。他来不久便很快走了,他发现文件全收在小柜中,并且取了钥匙样。他不愿意做更多的事,便把这栋房的平面图交给了我,并且告诉我,秘书是在楼上住,上午书房里没有人。所以我后来才鼓起最大的勇气,亲自来拿这些东西。东西拿到了,然而我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拿了日记和信件后准备锁柜子,这时一个青年抓住了我。那天清早我曾在路上遇见过他,我请他告诉我教授的住处,但我并不知道他和考芮姆是雇用关系。”

“是这样的!秘书回来以后告诉了考芮姆,”福尔摩斯说,“说他遇见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妇女。威洛比在断气之前想要说的是:就是他和教授说过的那个女人杀了他。”

“您让我讲完。”这位妇女面部抽搐,好像非常痛苦,并用命令的口吻说,“这个年轻人倒下去的时候,我闯出书房,走错了门来到我丈夫的房间。他说要告发我。我告诉他:他如果这样做,我不会放过他,他如果把我交给警察,我就把他的事告诉我们的团体。我不是为了自己想活命,而是想要达到我的目的。他知道我说到做到,而他自己的命运又和我的命运互相牵连,只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掩护了我。他把我塞进那个黑暗的角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他让佣人把饭送到屋里,以便分给我一些。我们商量好,只要警察一离开这栋房子,我就趁黑夜偷偷走掉,并且永远不再回来。但是你到底识破了我们的计划。这是我生前最后的话。”她从胸前拿出一个小包,对福尔摩斯先生说:“这个小包裹可以救阿列克谢。先生,由于您的荣誉和正义,我把这包裹委托给您,请您把它转交给俄国大使馆。我算是尽责了,而且……”

“拦住她!”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喊道,他一下子跳到屋子的另一边,从她手中夺下一只小药瓶。

她倒在了床上,说:“太晚了!太晚了!我出来……的时候,便吃了药。我头晕。我要死了!先生,我请求您……不要忘记……那个小……包裹。”

我们乘车回城时,福尔摩斯先生说:“这个案件很简单,但是也很发人深思。从一开始问题便围绕着夹鼻眼镜。虽然那个青年在临死前幸运地抓到眼镜,但是我那时还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能够解决问题。很清楚,从眼镜深度可以断定,戴眼镜的人近视程度很深,离开眼镜什么事也做不了。霍普金先生,当你让我相信她确实走过一小块草地,而不是故意作假时,你还记得吗?我当时说过,这种做法很不寻常,值得注意。可是实际上我心中认为这完全不可能,除非她还有一副眼镜。所以,我只能认真考虑另一个假设——她待在这栋房子内。我一看见两个过道完全相似,就想到她很可能走错路,这样她就会走到教授的屋中。我密切地注意一切能够证实这个假设的事情,我仔细地检查这间屋子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地毯是整块的,并且钉得很牢固,所以地板上不会有活门。书柜后面可能有躲藏的地方。你知道,在老式的书房里常有这种结构。我注意到地板上各处都堆满了书,但是书柜却是空的,所以书柜可能是一扇门。我找不到别的证据来证实,但是地毯是暗褐色,所以我抽了很多支那种好烟,把烟灰撒在可疑的书柜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但是非常有效。然后我便下楼去了,并且,我已经弄清楚——华生,当时你也在场,而你却没有理解我谈话的目的——考芮姆教授的饭量增加了,这容易使人怀疑他还让另一个人吃饭。然后,我们又上楼去了,我弄翻烟卷盒,以便清楚地看看地毯。从地毯上的烟灰可以知道,在我们离开那里以后,她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过。霍普金,我们已经到了查林十字街,我祝贺你胜利地结束了这个案件。你一定是去警察总部吧!我和华生要到俄国使馆去,再见,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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