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看周忘杨已离开琴案,向房中走去,便对若林说:“公子,我们可以上去了。”
登上二楼,一路步至最后一间雅阁,小童叩门,轻道:“先生,我把惠公子带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回应道。
进入厢房,若林发现这里又与外面的情景大为不同,香鼎烟炉、书柜案台、字画对联,无处不是一派书香气息。
屋子的主人这一刻坐在案前,道:“有劳惠兄夜来拜访,我白天不爱受人打扰,只有晚上抚过了琴后才有空。”
“你为什么在这里做乐师?”若林不解。
周忘杨请他坐下,亲自沏茶:“我除了懂些推理、识些音律外也别无特长。不做乐师,公子还想我饿死不成?”
喝了一口周忘杨泡的清茶,若林直想摇头。
听听这话说的,只懂推理、音律……如果连周忘杨这样的人都要饿死,那自己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
“你要我找何喜儿,莫非何家的大小姐还另有他人?”
面对周忘杨的一针见血,若林也不作隐瞒,随即将惠蕾所说的话转述。
周忘杨听后,长眉一锁:“照何夫人所说,真正的何喜儿出生不久就被调换,那何府中谁最有可能设下这个瞒天过海的骗局?”
想起惠蕾与何福燕素来不合,若林沉吟道:“姐姐曾提到何福燕在她的饭菜中下毒,以致她终身不能再育。”
“你怀疑何福燕?”周忘杨看向窗外,沉默了半晌,突然语出惊人:“这么说来,寿宴上死了的丫头可以排除是被她杀的了。”
“什么?”若林猛地站起身,“喜儿……不,那丫头是被人杀死的?”
周忘杨给了小童一个眼神,他立即心领神会,走去屋外守着,以防旁人走过时听见。
待人出去后,周忘杨看向震惊不已的若林,道:“听说那假小姐死后,何福燕说动何老爷报了官。若推测十年前是她换走了夫人的孩子,现在又把人杀了,这纯属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她大可以好好利用那个傀儡,帮她敛财。”
见对方诧异不减,周忘杨接着道:“那丫头并非自己噎死的,而是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你是说凶手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她?”若林狐疑,“这怎么可能?”
周忘杨没再接话,若林看出他不肯透露太多,反问道:“先生既然不愿多说,为何又告诉我那丫头是被人所害?”
“惠兄远道而来,与何府又从未有过交集,怎么看也不像凶手。何况……”丹凤眼一斜,周忘杨道:“这世上没有一个凶手会为了混淆视听,而把赌注押在周忘杨身上。”
他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另起话题:“何府园中的那些山兰,你可还有印象?”
不明白对方怎会提及山兰,若林点头:“那有什么特别吗?”
修长手指揭盖品茶,周忘杨娓娓道来:“半个月前,我听闻何府内栽有几株极品山兰,此花每串结有二十七朵花苞,不多亦不少,花苞颜色各异,一串之上共有二十七色,绝不重复。”
稍作停顿,他接着道:“极品山兰的种子可遇不可求,十分珍贵。那****本想问何老爷如何得到这花,不想却发生了命案。”
若林记得,知府李培林曾提到周忘杨的故乡在苏州兰岭镇,随口问:“先生何以对那极品山兰感兴趣,莫非这与兰岭鬼镇有关?”
话一出口,他立即反悔。
多年来,那一夜间蒸发掉所有村民的兰岭镇在世人口中早有了“鬼镇”的代号,只是在幸存者面前提到这个代号,不免有些伤人。
幸好周忘杨并不介意,开门见山道:“不错,兰岭镇盛产极品山兰,村民将此视为礼物,赠予外人。我四处寻访,排摸了不下上百株极品山兰,就为找到当年从兰岭镇得到种子的人。”
言及兰岭镇,若林难忍好奇,问:“既然兰岭镇的村民均在二十年前无故失踪,为何先生还……”
见周忘杨直视而来,他又不敢再问。
对方反倒直言不讳:“因为在我出生前,我娘与姨娘姐妹两人便搬离了兰岭镇。”
耳畔好似响起江南的细雨轻风,一抹纤纤背影站在花丛间,周身散发着山兰的芬芳,她向自己张开双臂,低唤道:“忘杨,快来……”
而当年幼的自己兴奋而去,对面那张倾城容颜却瞬间风化,变作一具腐尸。她仍站在花丛中,却嘤嘤在哭,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不住挥动干瘪的手,示意他赶紧离开,挥着挥着竟连手也掉了下来。
姨娘!
周忘杨猛地握住座椅扶手,深吸一口气。
他又看到了!每每闻到山兰香,每每忆起兰岭镇,姨娘的影象便会浮现脑海。
如此骇人,如此凄惨……
若林渐渐明白,初遇周忘杨时,他的慷慨热情均是为进入何府确认那极品山兰是不是出自兰岭镇。回想他对待绅贵们的冷淡态度,在洛阳城内的驰名程度……此人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厉害角色。
这般一想,若林忙道:“倘若先生能找到喜儿,我愿替先生奔波,寻遍天下极品山兰,直至你揭开兰岭镇的真相为止。”
周忘杨失笑:“时候也不早了,轿子也已在楼下等,我今夜就同你去何府吧。”
“今夜?”若林吃了一惊,他请周忘杨调查一事还没与姐姐商量过,就这样带人过去会不会显得唐突?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受惠兄之托,我就一定会尽力找到何府千金。”
哪怕是她的尸骨!
周忘杨边说边围上白狐围脖,只是最后一句话,他不曾说出口,而是在心中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