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路，在上海的虹口区，原来是一条普通的小马路，但十余年来，它声名鹊起，被冠以“多伦路文化名人街”的称号，成为上海的一个旅游热点。我小弟的家，就在这条路上，即路口那座“海上旧里”牌楼后面的一条小弄堂里。
开始那几年，多伦路上并没有多少的名人雕塑。有一次，我喝过酒，带着醉意走到那个牌楼底下，在叶圣陶和报童的雕塑旁站了很久。这组雕塑，当时还是崭新的。下雨天，我也曾撑把伞，在多伦路上游走。雨水发出清幽的声响，雕像都在雨中泛着水光。
这些雨天的雕像，因为没有雨伞，让我忽然有些伤感。还有，路边的绿靠椅都被雨水淋湿了。下雨天，多伦路上没有地方好坐。
多伦路是一个怀旧的地方，让人感慨系之的地方。这条路上我去的次数最多的，是左联会址（多伦路201弄2号），我每次走进去，在那幢建筑跟前，负手抬头，瞻仰一番，再慢慢走出来。有一天，我在那个街弄口，和一位坐在矮凳上的老人聊天。他指着边上一幢房子说，那里就是赵世炎的旧居，他就是在那里被密探抓走的。赵世炎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者、工人运动的著名领袖，他被捕遇害时，年仅二十七岁。
多伦路上到处飘散着老上海的气息，比如花花绿绿的海报。在老电影咖啡馆的小洋楼前面，昔日的电影海报上，还贴着影后胡蝶的大幅图片。我在此地流连忘返，因为看过重现胡蝶往事的电视剧，我对她有着丰富的感情。
那些年，我亲眼看着路边的民间收藏馆越来越多了，如筷子、报纸、古钱币、藏书票等，都有专门的展览。最让我吃惊的，是一面壁上挂着“转让火车头”的广告。但是，数量最多的仍属售卖古玩字画的小店，这种小店，有的形如古老精巧的轿厢，一个一个停放在路边。
有一回，我在人群中，蓦地听到有人吹笛子。那是一个中年笛手，正斜倚在一间古玩小店上。他正在吹奏的，是我非常熟悉和喜爱的《绿水行舟》。我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底下，望着吹笛人，听着他的笛声，渐渐地在他的笛声外，又听见响起了遥远而苍凉的号角声。我的心都要融化了，那号角声，大概就是时间的声音吧。
然而，去冬今春，小弟家的房子转手了，我也可能不会再去多伦路了。回想起来，最近一次去那里，是去年十月间。我在上海看眼病，每天上午都要拿着注射用药，到多伦路社区卫生服务站去输液。我去那里，得先走过两座欧式的花园洋房，即白（崇禧）公馆和汤（恩伯）公馆，再走进一条热闹的、洒满阳光的老弄堂。
小弟家所在的，虽是一条狭窄、幽深而又静悄悄的老弄堂，但它却有一个十分畅亮的名字，镌刻在弄口的墙上：燕山别墅。仿佛是大前年，弄口还安装了饰有花形的铁栅门，家家都配了钥匙。小弟家是三层石库门，楼上楼下，一共只有两户人家。另外的一家，是一个书香门第。两位老人都是知识分子，阿婆是教师，解放前重庆大学毕业的；老先生则是浙江大学毕业，又去美国深造，为国内著名的化工专家，曾任中国石油化工学会理事长。
我去小弟家，在楼下敲门，常常是两位老人来开门。有时手里还提着烧水的茶壶，便急着来开门，我们互相客气地打招呼。但这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如今老先生已经去世，阿婆也已九十高龄，住到小女儿家里去了，我没有忘记他们。
2010年8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