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没人听到米崽的哭喊声,飞机还在轰炸,还在扫射,此时的500团已经没有任何药品了,米崽除了用哭喊声,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来抢救林广禄。“米崽,莫要哭……”林广禄听到米崽的哭喊声,悠悠地醒了过来。“团长!你要顶住,马上我们就能过江,就能回广西了。”米崽看到林广禄醒了过来,用力地按着林广禄的伤口给他止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回不去了……”林广禄伸手擦掉米崽的眼泪,“大个崽了,以后不许哭了……”“我不哭,我不哭……”米崽胡乱地擦着眼泪,稚嫩的脸上泪水、汗水、血水混成一片。
“我时间不多了,米崽……把500团带回广西……”林广禄已经气若游丝,“米崽……这是我最后的命令……”“团长!团长,我一个娃崽,我怎么带啊……团长,没有了你,500团就不是500团了……”“团副跟我讲过,500团只要团旗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是500团……我们……我们对得起皇天后土……”林广禄抓着米崽的手,眼睛突然炯炯有神,“团副讲,我们会有记录……回去跟我婆娜讲,他老公是个打日本鬼的英雄……喊她告诉我的女儿们……她们阿叔是英雄……是英雄……”“我会讲给她们听,团长,你要好起来,以后当将军,到象鼻山边买地,盖大房子,还要生几个崽……”“米崽,我没有崽,把你当崽一样了……你要活着回广西,把团旗带回去……回去了,不要再来打仗了,跟二叔开铁铺去……”“嗯……我们回去了就不打仗了,开铁铺,我们就把铁铺开在象鼻山边。”林广禄的伤口血都快流尽了,说话声也越来越小,米崽除了能死死地按着他的伤口安慰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林广禄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留恋地看着滚滚长江:“多好的地方啊,屌丫咪的日本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叫道:“刘小米!”米崽条件反射般应道:“到!”“传我最后的命令:团长战死,按军官级别大小补任,军官全部战死,班长补任团长,团长的任务就是把团旗带回广西。能带几个就是几个,500团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把团旗带回广西!只要团旗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500团就是独立的番号!”米崽知道林广禄不行了,没有回答。“刘小米!接受命令!”林广禄睁大眼睛盯着米崽。米崽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是。”“屌丫咪!我听不到!”林广禄怒不可遏地吼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最后的命令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
“是!”米崽大声地应道,林广禄满意地笑了,眼神也暗淡下来:“敬礼吧……”米崽庄重地立正,向林广禄敬礼,躺在地上的林广禄艰难地举起手回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米崽……把团副的东西带给他爱人……500团对得起皇天后土了,林广禄……你可以进宗祠了……”林广禄手垂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地翘起,他问心无愧了!米崽颓然跪在了地上,抹掉眼角的泪水,从挎包里取出团旗,盖在林广禄的身上,站起来捡起一支汉阳造,拉开枪栓,朝天空掠过的飞机射击……飞机还在轰炸,叶崇山被气浪掀倒在地,他爬起来的时候,耳朵嗡嗡作响,刚才扛机枪的刘光宗和两个兵也躺在了地上,马克沁翻倒在一边。“打铁刘!打铁刘!”叶崇山大喊着爬过去,刘光宗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回应着叶崇山,可是叶崇山什么都听不见,还在大声地问着他有没有受伤。“麻包叶!麻包叶!飞机飞回头了!飞回头了!”刘光宗扯着嗓子朝他喊叫,叶崇山用手拢在耳边:“我听不到!听不到!”刘光宗指了指天上,叶崇山抬头一看,飞机转了个圈又飞回来了,机翼上的机枪正喷着火舌。
叶崇山去找机枪,翻过那两个兵一看,都已经被弹片炸死了,刘光宗爬过来,把马克沁脚架一抬,扛上了肩膀,半跪在地上,朝叶崇山大吼:“打它!打它!”叶崇山坐在地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架飞机正俯冲下来,叶崇山的机枪喷着火舌和它对射,一阵烟尘从他身边犁过,长机看到地面上的机枪被烟尘覆盖,认为他们已经被击毙了,满意地拉起机头,当他转了个圈回头的时候,惊异地发现地面上那两名中国机枪手竟然还活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机枪手半跪在地面上独自扛起沉重的马克沁,另一名机枪手坐在他身后操纵机枪,枪口正喷着火舌。“天!他竟然能独自扛起机枪?!”飞行员惊叹道,略略压了压机头,再次朝他们俯冲下去。
“搞死他!搞死他!”刘光宗看到飞机又俯冲下来,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狂吼,叶崇山咬紧牙关,瞄准俯冲而下的飞机,枪口喷射着火焰,日军长机调整好飞机,将这两个不要命的机枪手牢牢套在瞄准环里,突然飞机一震,接着听到叮叮咣咣的声音,飞机被击中了,他顾不上这两个机枪手,努力把飞机拉起来检查飞机情况,突然飞机又震了几下,一团火舌从发动机喷了出来,“呀咩爹……”飞行员惊恐地大叫,本能地用手挡在了眼前,火苗窜进了机舱,叶崇山看到飞机略略爬高了一些,屁股后面拖出一道浓烟,抬高枪口,把最后半弹链子弹全部朝摇摇晃晃想逃离的飞机洒过去,飞机在半空震了几下,轰的一下凌空爆炸!其余的飞行员看到刚才还威风八面的长机凌空化成一团烟雾,残骸直直坠进长江中,不敢恋战,胡乱扫射了一下就顺着长江飞走了。六艘渔船无一幸免,全部被飞机击沉,船上的士兵没有一个能到达南岸,滚滚长江将他们吞没,六艘船只有两个船工游了回来。江边已是一片狼藉,伤兵躺在地上呻吟着,刘光宗和叶崇山穿过伤兵,去找林广禄和米崽。
飞机飞走了,米崽靠在一个土坎边,呆呆地看着躺在地面的林广禄,叶崇山跑过去,一看林广禄身上盖着团旗,抓起米崽:“怎么搞的,团长怎么搞的!”“刚才飞机轰炸,团长把我扑倒了,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团长已经不行了。”“团长死了!团长死了?怎么办!”叶崇山跪倒在地上,用拳头擂着地面,“团长死了,谁带我们回广西。”“团长死之前讲了,要你和二叔带人回去,带得几个算几个。”米崽抹了抹眼泪,“他讲,只要团旗还在,500团还剩一个人,500团就不会散。”“我带?我怎么带,我根本就不晓得行军打仗,我就晓得跟团长走。”叶崇山喊道。“叶叔,500团已经没有军官了,就剩你和二叔两个班长了,团长死之前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我,最后下的命令是:团长战死,按军官级别大小补任,军官全部战死,班长补任团长,团长的任务就是把团旗带回广西。能带几个就是几个,500团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把团旗带回广西!只要团旗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500团就是独立的番号!”米崽捧着林广禄留下的指北针、团旗、怀表和黄汉生留下的围巾说。
“我哪里晓得带兵啊!团长啊团长,你一伸腿就走了,你喊我怎么办啊!”叶崇山把帽子捋下来扔到了地上。“叶崇山!这是团长的命令,你敢不听命令,我枪毙你!”米崽狂吼着,从腰间抽出林广禄的手枪指着叶崇山。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光宗捡起帽子,递还给叶崇山:“麻包叶,没办法了,团长走了,我们不扛,500团就没有了。”叶崇山呆站了一下,看着滚滚长江水,低下头摇了摇苦道:“当官了,当官了,叶崇山,算命的讲你会当官,哈哈……现在真的当官了……当大官了,哈哈……”叶崇山抬头哈哈大笑,那声音似哭似笑,让人不寒而栗。“团长,下命令吧。”刘光宗立正敬礼道。叶崇山长叹一声,接过帽子,郑重地戴好:“集合剩下的人,点好人数。”“是!”刘光宗应道,去收拢部队。
500团只剩下四百零二人,还有几十名伤员无法带走,只得留在渔村中给老乡照顾,船已经全毁了,无法渡江,淳朴的渔民靠船吃饭,却没有半句责怪,阵亡在江上的渔民留下的孤儿寡母欲哭无泪地看着刚刚升任营长的叶崇山:“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崇山也不知道怎么办,日本人怕渔民偷送中国军队,占领区内的渔船都被收缴或烧毁,这个渔村冒着生命危险隐藏的六艘渔船在短短十分钟就全部沉入长江,十二个船工仅仅活着回来了两个,叶崇山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些淳朴的渔民,他只得把从林广禄和阵亡士兵身上的大洋都搜集起来,交给了村长,让他们照顾伤员,或许还能买几艘船,让这些靠江吃饭的孤儿寡母们能活下去。
年迈的村长从叶崇山手里接过大洋,老泪纵横,嘴上喃喃自语:“打仗咯……打仗咯……就是这样咯……”时间紧迫,活着的士兵只得在江边挖了一个大坑,把阵亡将士的尸体一起埋进去,孤零零的坟茔面对长江,坟前木板做的墓碑写着“桂军500团阵亡将士之墓”,叶崇山拎起一壶浊酒,绕着坟茔洒了一圈:“弟兄们!入土为安,一路走好!莫回头咯……”“入土为安,一路走好!莫回头咯……”活着的士兵们哽咽着,送他们最后一程。村里,失去家中劳力的孤儿寡母凄厉的哀号,叶崇山不忍去听,带着活着的士兵们逆江而上,去寻找渡江的地方。第三天,一队日本鬼子找到了这个小渔村,以窝藏中国士兵的罪名屠杀了全村百姓,500团留下的伤兵也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