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19日，这支沉默的队伍到达桂林休整，准备跟随大部队北上抗日。一扎好营，林广禄就跳上马去找师长陈祥玺，陈祥玺正在和几个参谋开会，看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林广禄招呼道：“广禄来了，坐坐坐。”林广禄也不管那么多人在场，开口就问：“我来要军粮，要衣服，人我带到桂林了，你讲了到桂林要给我发粮，发衣服的……”陈祥玺面有难色，旁边的几个参谋也将目光转向别处，没有人搭腔。林广禄一看这场面急了：“陈祥玺！屌丫咪骗老子！天那么冷，没有粮食没有衣服，走不到湖南就全死光了！”一月的桂林下起了雨夹雪，没有冬衣御寒的士兵们躲在竹片搭成的、四处透风的营房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营地附近能烧的东西都丢到火塘，但纵使如此，这些穿着单衣的士兵仍旧觉得冷。站岗不能烤火，韦世清几乎缩成了乌龟，双脚不断地跺着地给自己取暖：“妈呀……好冷啊，没人讲过桂林还会下雪的……”吕秀才缩着脖子，撑着伞给黄汉生挡住夹着雨雪的寒风，脖子上还很滑稽地包着一方白毛巾。检查岗哨情况的黄汉生走到韦世清面前：“你叫什么名字？”跺着脚取暖的韦世清哪里想得起来要立正敬礼，哆哆嗦嗦地回答：“韦……韦……啊嚏……韦世清。
”“站好了！你看你像什么样？”黄汉生呵斥道。“长官，你穿那么多当然讲得轻松咯……”韦世清吸溜着鼻涕，对黄汉生的呵斥充耳不闻。“你……”黄汉生一时也没了话语，让只穿着单衣的哨兵在这么冷的天站得直挺挺的的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查哨完毕，黄汉生回到四面透风的团部坐下，问吕秀才：“团长还没有回来？”“不……啊嚏……晓得，去了有大半天了吧……”吕秀才哆嗦着搓着手，衣服已经被淋湿的他恨不得马上扑到团部的火塘边去。晚上八点多，军营前的小路才传来马蹄声，林广禄跳下马，米崽赶紧过去接过缰绳把马拉去马房喂马，林广禄推开团部的门，脱掉已经湿漉漉的军装。“屌丫咪，冷死人了……”林广禄走到火塘边，伸手烤火。“那军粮……怎么样？”黄汉生支开闲杂人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闹了一天，就得五车粮食。”林广禄没好气地说。“五车？卡车？”黄汉生提着的心略略放松了一点。“卵屎！牛车！一共就五千斤。”林广禄狠狠地把火钳扔到火塘里，溅起一片火星。
“五千斤？！一个人还不够一斤啊，那……冬衣……”黄汉生的心又提了起来，500团现在一粒军粮都没有，那十几车沙子扮演的粮食迟早会被拆穿，一旦士兵们知道没有粮食，哗变那是不可避免的。“不要讲了，冬衣是没有了，师长讲过两天搞点布匹过来给我们，还有两千块大洋，喊我们分下去。”“给钱有什么用啊，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和衣服啊。”黄汉生沮丧地坐在火炉边，本以为到了桂林会得到补给，现在无疑是在雨夹雪天里又兜头给了他一身冰水。“没得办法，师长讲，日本鬼现在往济宁、蒙阴、青岛一线调兵，要打通津浦铁路一线，李司令长官连续电令各部即刻北上，现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先把兵拉到那里了再讲，一路走一路自己想办法吧。”“日军一旦打通津浦铁路，那么南北战场就连成一片，江浙、安徽、湖北就再无险可守……”黄汉生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可是没有粮没有衣服，我怕走不到战场就……”“车到山前必有路吧。”林广禄叹了一口气说道，“休整两天，接收粮食补给，大后天到灵渠码头集中开拔。
”……缩在营房里的叶崇山听到军营门口一片喧哗，忍不住探头一瞧，原来是桂林当地人知道军队准备北上抗日，都跑到军营门口来做点小买卖，叶崇山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块大洋和一些零钞，叶崇山牢记阿叔小时候跟他讲过的那句话：“有钱在口袋才是王道。”要去那么远，谁晓得什么时候要用到钱？叶崇山给老家的善清寄了一块大洋，自己留了一块傍身。“烤番薯！烤番薯啦……”“军爷，要不要马蹄？热腾腾刚煮熟的马蹄，桂林的特产咧……”“桂林米粉……桂林米粉……正宗桂林米粉……”烤红薯的香味飘进了军营中，钻进叶崇山的鼻子里，叶崇山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抗议起来，连续好多天都是吃掺了谷糠的糙米，在柳州尚且有一盘没有油星的青菜，一路走来，连这盘青菜都省略了，本来就吃不饱的叶崇山一闻到烤红薯的香气实在忍不住，走到小贩面前，用一块铜板买了两个烤红薯大嚼起来。一些士兵也三三两两地跑出营房来买点吃的。
叶崇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装的乞丐穿梭在人群中，既不叫卖也不买东西，而是看到穿着黄色制服的军官就靠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神秘兮兮地问，叶崇山有些奇怪，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嘬了嘬手指，大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搞什么？”那人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兵，没打算搭理。“什么东西？我看一下。”那人从怀里掏出个望远镜：“好东西，你买得起吗？德国蔡司的。”叶崇山不晓得什么德国蔡司，不过他懂得这个东西叫做望远镜，用老家的话喊做千里镜，老远的东西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500团里，只有林广禄有一个，黄汉生有一个，还有就是机枪连的连长王家甘有一个了，王连长跟叶崇山讲过，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看得清楚，给机枪指示目标就很准了。叶崇山拿过望远镜，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团长的，他死在淞沪会战里了，我是他的勤务兵，挨炸断了条腿。”叶崇山爱不释手，问道：“你卖几多钱？”“两块大洋，这个是好东西，德国蔡司的。”“一块大洋，你卖我就要了。
”一时头脑发热的叶崇山冲口说了一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给钱你就拿去。”那人赶紧搭腔。踌躇了半晌，叶崇山还是依依不舍地掏出了那块大洋递了过去，换回了这具望远镜。小贩们的集市很快就被黄汉生派出的宪兵队给驱散了，叶崇山肚子里填了两块烤红薯，揣着望远镜被宪兵队赶回了营地中。坐在火塘边的叶崇山摸着望远镜，心疼得直龇牙，他开始后悔花掉那一块大洋了，那一块大洋要换算成烤红薯，那得吃多少天啊。叶崇山正打算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跑出去找到那个人，把望远镜还给他，换回自己的那块大洋，王家甘就已经在机枪连门口吹响了哨子，用浓重的玉林腔喊道：“机枪连集合，集合！”机枪连从来就没有认真训练过一回，王家甘想趁着在桂林休整的机会操练一下，毕竟全团威力最强大的就只有这个连，多训练点总是有好处的。机枪连扛着轻重机枪跑出来集合，王家甘把他们带到一片空地，开始讲解，王家甘一口浓重的玉林口音让麻包佬们很不适应，讲了半天下面那群麻包佬们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家甘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些麻包佬，这帮家伙都是讲客家话、桂柳话的，虽然白话也是广西一大话，不过在广西这个地方，十里不同音，这群麻包佬支着耳朵才听了个大概，王家甘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细姑！实际操演！”拆装机枪虽然没达到王家甘的标准，但也还算熟练，机枪保养得还不错，看得出这帮麻包佬对王家甘的命令还是执行得很到位的。下一个科目就是机枪阵地的设置了，刘光宗带着三个麻包佬，扛着六七十斤的马克沁重机枪跑到王家甘指定的位置，设好机枪，装上弹链。按理说，应该是叶崇山坐在机枪位上，不过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对刘光宗说：“打铁刘，你打枪。”难得有一次摸枪的机会，刘光宗也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射手的位置上，叶崇山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很拉风地朝眼睛上一罩：“打那边……那坡树下面，看到没有……”“屌丫咪，那么多树，你喊我打哪坡？”刘光宗满眼都是树，哪里懂叶崇山喊他瞄哪棵？“河那边，桥旁边有一坡好高的树。”叶崇山有些急了，手指朝远处比划着。刘光宗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公里外有一座小桥，旁边真的有一棵长得挺高的树。
不由又骂了一句：“屌丫咪，那么远，看都看不到打卵屎。”叶崇山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几下，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这一块大洋花得也不算太冤枉。听到6班的争吵，王家甘跑过来看怎么回事，看到叶崇山神气地站在那里，用个望远镜往远处瞄。“×那细姑！站那么高找死啊！”王家甘气不打一处来，照着叶崇山的屁股就踹了一脚，猝不提防的叶崇山差点摔了个跟头。旁边看热闹的麻包佬们一阵哄笑。“给我看看。”王家甘看到叶崇山手里的望远镜，伸手说道。叶崇山不情愿地把望远镜递过去：“连长，我刚花了一个大洋买的。”“我又不抢你的，看看而已。”王家甘骂道。接过望远镜，王家甘眼睛一亮：“德国蔡司，好东西，好东西。”王家甘的望远镜还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从一个死去的日本军官手里捡的，日本货当然跟德国货没得比。“拉风啊！以后这个连长给你来当得了。”王家甘把望远镜还给叶崇山，有些嫉妒地说道。“哪里哪里，王连长才是我们的头嘛……”叶崇山接过那宝贝望远镜，嘴上不忘拍句马屁，他生怕王家甘把望远镜占为己有。“好好干，以后我保举你个排长当。”矮了大半个头的王家甘拍了一下叶崇山的肩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