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杨大吉回到了高就村。
劝杨大吉回老家的是杨白成。
杨白成说:“回来吧,你在台上,自是风光,退下来了,话也不灵了,难免受些窝囊气,你回来,回来老家你还是可以做主。”
杨白成说:“别想不通,这些年好日子也过了,比起我来,出了国,睡的女人也一定比我多,你的能耐就一定比我强?小时打架还不是我的对手。”
杨白成说:“先回老家喘口气,以后怎么着那是以后的事,回来养养神,好多想不清楚的事情就想清楚了,旧戏里写当官的不是也有辞官归田吗?就是这个道理。”
杨大吉着实也还没有好的打算,待在小城,于某些人可能还碍手碍脚,论到打发时光,整天待在屋里又容易乱思怪想,尤其集聚到男人女人的一些事上,就亢奋不已,持续很长。唉,是不是很久未做那些事的缘故呢?很难说,反正是那天刘书记给了自己的一些希望后,就这样子了,而所谓的希望却毫不留情地幻灭了。别弄出病来,好多人一退下来不争气就病了,回村住住未尝不是好事。他说:“回村里行,那都听我的。”杨白成愣了一下,回答慢了半拍,杨大吉恼怒起来:“怎么,就瞧我不起了?都是一个德行。”杨白成莫名其妙地挨了骂,罢了,他的心情不好。
杨大吉的老屋才重修了几年,是栋小楼房,居村中,村部也在近旁,相对来讲人气还旺。请雇的看屋人最后还是走了,原因心照不宣。杨大吉却也高兴,不愿外人来磕绊旧梦。他记起了一句话“人从泥土中来,又到泥土中去”,生命就是一个圆圈,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天和父亲一同进出的情景。父亲是小学教师,他是父亲的学生。父亲说:“孩子,该走了,把书读好了,你会从这里走出去的。”他问:“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走出去?”
父亲叹气:“唉,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叹气归叹气,父亲寄予的期望不会改变。每天回到家,父亲还要给他多教几行书。他想玩,父亲说:“不能玩,你一玩,就会像杨白成那种人一样留在乡下的。”杨白成是出了名的好玩的孩子。他问:“白成会留在乡下吗?”
父亲又摇摇头说:“那也难说,不爱读书,不当兵的话,差不多就只有拌泥巴了。”好在读书出来了,出来时还不停当,以前的名字叫杨大贤,太张扬,改成杨大吉,人一出外先求的是安泰。那时杨白成即说大吉好,什么也包括进去了。他又说,只是没他的名字好,不吃多少亏,就能干成许多事,多么简便。
他笑着告诉父亲,父亲说:“他还比啥?不值得比了。”父亲在村里自视不一般。杨大吉想,如今这般狼狈回来,如果父亲有知,不知何等忧伤。
村子里人奔走相告,前不久才回来举行丧事,怎么又回来了呢?
“是下了。”
“下了?这家里真是连着倒霉,家人出事,自个儿人也下了。”
“是不是犯错误了?”
“谁知道。”
“他怎么会犯错误,他读那么多书。”
“是啊,他不会犯错,肯定是上面搞错人了。”
“是啊,高就村走出去的人怎么会犯错?”
杨白成似乎还有些顾忌,对杨大吉道:“你不怕人说些怪话吧,那些人教养少。”
杨大吉道:“笑话,几句怪话就怕了?”
杨白成道:“那就好。”
一些人要请杨大吉吃饭,杨白成教训:“你们也想接?把屋修大点看。”杨白成在村里以大气立威。他说:“而今村里做官简单得很,谁的屋大,谁就是老大。”杨大吉就在杨白成家里管饭。杨白成怕他寂寞,还想陪睡。杨大吉说:“别,我睡不着。”杨白成说:“也是,我呼噜太大。”
那天晚上,杨白成却一下难呼噜上去,好像有什么事儿忘了交代,辗转反侧一会,才豁然开朗道:“啊,我想起来了。”说完就要下床,他老婆问:“去哪里?”
杨白成答:“依莲家。”
他老婆说:“这么晚了,还有啥事?”
杨白成道:“你管啥呢,我想叫她帮大吉洗洗衣服。”不知不觉未喊县长了,忙自打嘴巴。
他老婆拉住他抬起的手,说:“饭到这儿吃,衣也拿来洗嘛,你安的什么心,我还不知。”
杨白成说:“你胡说什么,杨县长是我请回来的,人家在台上也帮了不少忙,得服侍好,我这不是同她商量还有啥关照的吗?”
他老婆说:“行行,那我同你一起去。”
杨白成心烦,不去了。
第二天,杨白成家人声鼎沸,喜气洋溢,说是镇党委书记马合意要来,来看杨大吉县长。一群村干部热热闹闹,妇女主任马依莲也是忙上忙下,和杨白成的老婆喋喋不休。杨白成老婆问:“依莲,你和这一群男人混有味道呗?”
马依莲说:“什么味不味道,对几百块钱想。”人家关心的不是这个,打马虎眼算了,这杨白成啦,这些年老往身边触,她也只能若即若离,这一点杨白成的老婆也是清楚。
菜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依莲问:“怎么杨县长还没过来?”杨大吉的家隔这儿只百来米。
杨白成显了一下摆:“马书记来看,先得到他家,我们也妨碍不得。”说完哈哈一笑,本想说说不定还会给个红包的,逞逞见识,终未出口。
众人附和。
一餐中饭,等到下午两点,马合意说来不成了,叫杨白成好点招呼。杨白成说那怎么行,还想霸点蛮的,那边手机却关。杨白成犯难,不知杨县长是否知情,派谁去叫呢,马依莲自告奋勇:“我去。”
马依莲去的时候,杨大吉搬着一个抽屉在清理一包包的药片。马依莲也不顾忌,问:“有什么病吗?”杨大吉笑了笑:“没。”说完,赶忙藏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生怕人窥见自己的隐私。这次回来,他什么都少带,只有药这个东西,他做了足够的准备。尽管他平常很少病,可这个时候他害怕得病,他想,如果真得了,他一定不会上医院,一定不会告诉人,别让人说是退下来了气出来的病、憋出来的病。至于这些,马依莲自然不知,她要说吃饭的事儿,杨大吉说:“都知道了。”说着就先起了身。
杨大吉一上桌,显得活跃,他是得了马合意话的,说:“你们书记有大事,抽不开身,我们开始吃。”一餐饭只有他一个人开心,大家吃得闷闷的。其实杨大吉苦在心里,据说是县政府的新常务路过镇里,马合意等了老半天哩!
杨白成的某种不快,触了某根神经,吃完饭,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片来,是个报告,要钱的。杨大吉笑道:“这是什么饭局?鸿门宴?我的笔不值钱了。”
杨白成说:“还那么认真干啥?签以前的时间吧,李上述老在一块的,还不好说?”
说到李上述,人讲义气,但到这步田地,也很难说。杨大吉说:“要么,我跟水利局讲讲,二○○八年多搞两万。”
杨白成说:“那不行,工作队是工作队的事,你就别打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