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成道：“这么说来说去，杨县长是条破船，只能看着沉了？”
马合意玩了一下深沉，说：“你也是替古人担忧，法子总是有的。”
杨白成急切地道：“那你说说？”
马合意说：“要我说个啥？杨县长知道得多，只是他从来不用。”
杨白成越来越懵懂，马合意故意不露招，道：“讲不得，讲不得，有些还牵涉德行问题。”弄得杨白成是热锅上的蚂蚁。杨白成有点疲软了，叹气道：“唉，真是比找你要钱还难，不说算了。”杨白成以为套不到话了，马合意却又意外地举了一例：“比方吧，有个人把话间接传到某个市领导耳里，说是×××说的，说他是市领导中水平最低的，那×××人是彻底死了。”
杨白成不以为然：“嗬，不就是打小报告嘛，这么管用，小时读书就会用了。”
马合意有点失望，毕竟不足为谋，不耐烦地道：“同是小报告，看内容嘛，看内容能否抓住真脉，不同你讲了。”
他们真不讲了，办公室的小麻辣已站在门口，他是来喊吃饭的，食堂里一切搞定，只等老板驾到。
回村后，杨白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按捺几天，终于把马合意的话揣摩清楚，应该向杨大吉进献一计，但绝不说是马合意的什么暗示，他自己有个善于思考的脑袋。他说：“杨县长，有人听说张满园讲市委书记的坏话，不是作风问题，那不管用，说市委书记讲省委书记的坏话，可不得了哇。”杨大吉在电话里一听，杨白成的话里就有弄鬼自招的成分，道：“别来搅和了，人家用上这一招了，说我清高，看不起市里领导，伤了他们的尊严。”杨白成一听，恼羞成怒：“哪个狗日的这么心狠？”杨大吉想笑，你刚才不也是这么手毒吗？想到他是为自己好，道：“别想那些不是你该想的事，把你该想的事想好就不错了。”杨白成以为他有所指，忙道：“你老屋找到人看了。”杨白成没有诉苦，他很不容易才请到的，人家说是那屋有杀气。
杨白成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和马合意的谈话早被人传了上去，有人将计就计，捷足先登。后来他们猜想，忽略的可能是喊饭的小麻辣，小麻辣是春风村的。
杨大吉才没闲心理会杨白成的一些雕虫小技，他得花更多的精力关注全县大局的变化。市组部考察过后，财务的重大开支，按照刘书记的指示精神，这是一个特殊时期，必须得三人小组集体研究，即他本人、专职副书记张满园，还有常务副县长杨大吉。特殊在哪里？自然是换届期间，怕人要挪位了，乱花钱。这是一个信号，是在那不愉快的谈话后的一个信号，表明了刘书记的某种意图，说穿了，是对杨大吉的一种遏制。县长空缺好久了，县长办公会不是一样研究了许多问题吗？不放心了，甚至是怕杨大吉情绪不正常乱来。杨大吉只有苦笑。人心不古，偏偏来找杨大吉批条子的人连绵不断，均是祝贺他将来不会管这样的小事了之类，其实许多人心里明白，他是前途暗淡，简直浑水摸鱼一般。杨大吉全给一句话：“放那儿吧，缓缓再说。”他总不至于说是刘书记封口了的吧！这个时候显然坐不拢来，所谓集体研究无异于就是冻结了。刘书记也不会在某种场合大声嚷嚷，那会表现他胸襟不太开阔，对下面的人不信任；而杨大吉也不会说，那会把那种不信任传递得更远，让自己更加被动。倒是和张满园关系比较好的人一个没来，杨大吉怀疑，这主意肯定与他有关。
水利局的莫大力来了，他的报告有些不同。水利局一直在高就村支帮促蹲点，投入了不少，而今又是抓新农村建设，不能不作些考虑。杨大吉说：“老兄，这难了。”他照例得装出苦相。
莫大力说：“不说，你的苦处我也略知。”似乎他洞悉大昌政坛的一切风吹草动。他接着说：“难是难，你和李上述的关系，还挤不出一点牙膏来？”杨大吉没法：“你呀，把一个报告分成两个吧。”莫大力马上掏出另一张报告来，他早有准备的，杨大吉一点也不惊奇，刷刷刷在上面签了几个字。
钱的事落实了，莫大力关心起杨大吉的前景，说：“我看了，县里形势不利，你不如到市局算了。”
杨大吉说：“换届嘛，市局也紧张。”
莫大力说：“再紧，上头也要长眼睛呗。”这是对杨大吉的恭维，好像只有他才是个公道正派的干部。
而今的人都太自信了，论关系，他还没到这么随意的程度。杨大吉没有应声，一个指头在办公桌上下意识地点了点，莫大力知味，再没表示理解的必要了。
蔡鸣又传来一个信息，据说杨大吉任副书记可能性也不大，说是怕配合不好，不宜大昌的工作。杨大吉才真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心不在焉地面对一大堆的报纸，思索着要不要有所行动。蔡鸣有意把几份报纸铺陈在上面，刘澜的稿子尽在眼底。杨大吉不嗅便知其意，一些知情人看来，他和刘澜合拢，也算是一种交代，可他们推究的又是什么内情呢？却也不好再批评蔡鸣了。杨大吉把异动的苦恼搁在一边，面带消遣地浏览，摇头不断，刘澜这人，越来越无出息了，难怪时下写的许多稿子，只能上《鼎州晚报》，日报也少见了。比方哪里有只大乌龟了，哪里猫和老鼠成了朋友，哪里……看看，又是一条某某轧死，司机逃逸的新闻。杨大吉对蔡鸣道：“净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说着，他突然有点头晕，额上的青筋暴得老高。蔡鸣说：“是感冒了。”杨大吉道：“不是，可能烦吧。”说完，摸出了一瓶风油精，在额头抹了抹。
蔡鸣道：“不管怎样，刘姐为你还是操了一些心的。”
杨大吉听得特别刺耳，不知什么时候他把刘记者改为刘姐了，没好气道：“我没说没操心，她是瞎操心。”
蔡鸣说：“她也不容易，你看吧，又不能说有多少关系，可帮着在市里跑了几个领导了。她说你该有所行动了。”
杨大吉问：“什么行动？”
“刘姐说一把手说好话相当重要。”上次的事，蔡鸣早在她那儿嚼舌头了。蔡鸣说起了刘姐的交代，“据说刘书记不但未怪罪你，还向市里讲了好话，说是好点安排。”
杨大吉有点狐疑：“不可能吧？”
蔡鸣道：“也难说哩！”
事也凑巧，恰逢其时，杨大吉接了一个锦上添花的电话，是江尧的。
“恭喜，要当市财政局长了。“
杨大吉沉得住气。
“真的，刘书记传出来的话，他推荐了的。”江尧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杨大吉是信任蔡鸣的，忙把江尧通报的情况和盘托出，叫帮助分析分析。蔡鸣又有点犯难，这与刘澜告诉的情况只是深浅不同，一切指向似乎良好，越如此越又让人捉摸不定，也许啊，也许是领导们玩的一个套路，为脱身埋的最好伏笔，莫过于让当事人处处听到出于己而又不发于己的良言吉信。只是蔡鸣绝不会道出这种隐忧，否则，他是傻瓜。他也递给了杨大吉一个报告，是六角坪的。杨大吉问：“马合意怎么没来？”蔡鸣支吾了几句，杨大吉心情挺好，没再多问，作了处理。
过了一个小时，杨大吉在人民会堂参会，碰到刘书记，分外愧疚。
刘书记并没激动，推断大概有什么情由，他定了定神，表示出一种特有的胸怀：“还说啥，过去半个月了。”
杨大吉感怀：“我不说心里闷呀，我这一段的理智有点乱了，恐怕伤及了不少无辜，真不该呀。”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歉言。
刘书记说：“也别这么讲，遇到这等事，谁也难把持，你还算不错的。”
杨大吉诚恳地说：“别为我开脱了，放心，刘书记，吃了这碗行政的饭不讲，要活得更好一点，我也不能再悲戚下去了。”一边说着，下身无形中激动起来，将裤子顶得老高，难道不伤悲，就得干些悦色之事吗？真是不争气，他只得匆匆把双手横防在胸前，好像要挡住什么。
刘书记才未注意他的小动作，满脸露出欣喜：“这就对了，我也有关心不够的地方。”
杨大吉说：“您就别自责了，越这样，我越不踏实。”
听后面一句，刘书记多了些沉重：“你这个人，服从性一向没说的，家里出了事才出了点格。人大、政协的主职党委换届时就到位了，安排实在费神。”
杨大吉道：“放心，不管怎么安排，我对你都没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