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丁头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凶事多有兆头,他不想看管山林,说是有鬼,是要离开村里了。杨大吉心存愧意,如果不回村,也许不会这样,即使依莲不给什么也不会这样,他对刘丁头不住。刘丁头也算个好人,他们还在一起吃过年饭,是一家人,他对刘丁头不住。
马依莲在屋里躲了两天,又露了面,她说:“看来,我的妇女主任不能干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受到了多么大的损害。
杨大吉提出的却是自己的事,说:“你不用操心房子的事了。”在他眼里,她好像是另一个刘澜,是个可能要受伤害的人。马依莲说:“我要去,那是我的事。”杨大吉觉得头疼,真的疼,说:“刘丁头同意了,你就去。”他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好像把刘丁头当做了领导,好像为他鸣不平。马依莲问:“你的意思,他把我睡了,你才高兴,是吗?”杨大吉眼视别处。马依莲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杨大吉说:“我不要你干什么,同我少交往吧。”马依莲怯怯地问:“你是怕我给你带来灾祸吗?”
杨大吉困惑:“怎么,这是我说的话呀?怎么是你说的呢?”马依莲重重地叹一口气,其实她真这么想了,刘来兴,刘丁头,还有那个不知名的被绑的男人,都牵累了,她是祸水。杨大吉又有些同情,着意安慰道:“不论如何,我会对不易好的。”马依莲的情绪却一时半会回不过来,她觉得两个人中间又隔了点什么东西,她一下说不清是什么,但那东西她不喜欢。
刘丁头走后,没人踩头了,比赛在即,丝毫不能耽搁,原本人人抢干的活,这会没人干了,说那活儿不吉利,刘丁头想尽办法干了,结果出了事。杨白成在村子里骂娘,也没人干;再骂刘丁头不该出事,人家叫他别骂,骂也听不到。杨白成发现情绪有点点不对,好像大家对他的做法有意见。杨白成说:“你们这些杂种,要是他骑你老婆身上该不该抓?”有人说:“没有说抓不得啊。”又有人说:“只是想起他被提起来的样子很可怜。”还有人同情:“他去了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杨白成恍恍惚惚的,好像自己有什么做错了。
接下来传出很多刘丁头的事,而件件事,差不多都与性有关。刘丁头性饥渴到了非一般的程度,有的说看到过他手淫,有的看到他跟在猪、牛什么的后面,有的甚至说他打过村里老女人的主意。马依莲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不平得发疯。杨大吉叫她别气,他相信刘丁头,相信她的话。马依莲真的有些抑制不住了,她义无反顾地扑到杨大吉身上:“你要好好睡我,你不睡就对不住丁头了。”杨大吉睁大着眼,努力思索这句话的逻辑。
刘丁头留下来的缺,最后是杨大吉补的。没有人不反对,镇里蔡鸣不说,杨白成一百个不情愿,老百姓也不干:“你是领导,应该站在岸上,我们就是划给你看的。”不论如何,最集中的理由,是他年纪大了,显得村里无人。杨大吉说:“我很多条件不合,可有一个大家没有,那就是我不怕灾祸。”村子里一些力壮者脸红,说没这回事,都不怕灾,都愿意上。杨大吉恳求说:“要不要我也像刘丁头一样给大家发烟?同志们,刘丁头的烟钱也许就是赢我的哩!”杨大吉就这样如了愿。
杨大吉督阵后,划手们更用力,高就村顺利闯入前五名,进了决赛。准备期间,春风村的江明明找杨大吉,说有事汇报,汇报的事是要求他换下来。杨大吉问:“你是说我不是高就人?”江明明说:“不敢,我们不敢同领导比。”杨大吉说:“那你把我当刘丁头好了。”江明明说:“可你不是。”杨大吉说:“我是。”江明明怪笑:“你不光是领导,还是领导的领导。”杨大吉像抓住什么把柄:“放心,你们的领导也准了的。”江明明劝说无效。
结果是高就村不无悬念地获得了第一名,刚一划完,杨白成倒在了船上,吐出两口鲜血。大家惊讶,他怎么在船上了?原来是临时换的将,他硬把一划手拖了出来,要证明证明自己。他对杨大吉是这么说的:“你一上船指挥,我就觉得该上,我不是老跟着你跑嘛。”杨大吉太了解他了:“你是不服气,不服刘丁头的气,也不服我的气。”杨白成说:“看来我做得好没讨得好。”
杨白成却立马送上了医院,一检查,是胃出血。杨大吉后悔不迭,没有发现阻止,不然不会出事。杨白成的老婆识大体:“不怪县长,他的病迟早要发现的。”众人抚慰:“是呀,胃出血好治。”虽是这么讲,杨大吉还是过意不去,毕竟跟自己赶上船的,心里也埋怨:“白成啊,何必花那么大的气力?人家以为我在船上,这就有股力在那儿了,你划什么呀。”
到了晚上,江明明给杨大吉打来电话,说不服输,是蔡鸣书记和江局长暗示放水了的,才未用力划,不然春风肯定是个冠军。杨大吉说:“不可能吧?我看你们的力是出了,可是我们超了常!”江明明问:“为何?”杨大吉说:“我问你们,有没有划得吐血了的?”江明明道:“没得。”杨大吉道:“那我们有,我们赢了。”江明明问:“谁划得吐血了?”杨大吉道:“我不告诉你。”
杨大吉那晚上睡不着,白天里的事老在脑海里晃呀晃的,像是蛛丝挥不去。刘丁头走了,杨白成又到乡里的医院里,好像这两个人的事儿是他引发的,他应该睡不着。他感到脸绷得很紧,洗了一把又一把。他还是睡不着。然后他想起了么破山,他得去那儿看看,山是一方面,屋也才上那么多,好多料码放在一边,他应该找人看看的,这丁头走得多不济呀。
杨大吉在去么破山的路上走着。他出去的时候没碰到人,他想,为什么碰不到马依莲呢?她不是要去收拾的吗?他不去叫她。但是她应该出现在路上,她没有出现。
杨大吉到了刘丁头住的小茅屋,那就躺这儿吧,刘丁头躺过多少回哩!他感到一种余温,像是刘丁头离开不久,巡山去了。不是的,刘丁头走得很远了,他晚上怎么会去巡山?大白天都懒着。刘丁头有一次说:“给你看山舒服,你是县长,谁敢来偷?”当时杨大吉一阵自慰,也一阵担心,道:“你这么说就不对,那我请你干啥?你心思不集中别怪我扣钱呀。”刘丁头连声说是。刘丁头就是这么一种人,偶尔有些小毛病,有些冲动,更多的时候比老实人还要老实,就是造孽之人了。
这山里很静吗?却到处都有响动,杨大吉不敢有所懈怠。打了一个小盹,睡不着了。有睡意又睡不着,更加辛苦。他想刘丁头肯定不是这样的,会睡得很好,而他杨大吉不一定就适应得了。突然间,西南边咔嚓一声,他猛地直起身,又什么也没有。他想朝那个方向探个究竟,却不敢上前了,恐惧和孤独是孪生兄弟。这山太静了,静也是空。他觉得这山里什么也没有,就像他,刚刚走了许多亲人,只剩下孤家寡人的他,刚刚下了台,没有一个人再呼应了他,他的心空了。他现在又恐惧了,不是恐惧这山,是恐惧这山与自己太相似了。他为什么要来呢?也许什么事也不会有。他睡这里活受罪。
杨大吉又携着手电筒往村里走,还是回到那里踏实,到了其中就好像上保险了。比来时快,开始一样,后面似有追兵。他刚刚在村中楼前落脚,高碧海就一部车,一个人,来了。
杨大吉一惊:“你会开车了?”
高碧海没回答他的问题,他认为这不叫问题,而是说:“我说过要回高就村来的,没想到这么来了。”
杨大吉对开车的敏感度似乎高于一切,高碧海一开腔,他才体会到这时来得不合时宜,戏问:“不是有人抓你吧?”
高碧海道:“是的,我犯罪了,又要进去了。”
杨大吉却并不惊讶,叹口气:“你果然犯罪了。”
高碧海道:“你听到了?”
杨大吉才给他倒一杯茶:“哪能呢?我这下被山捆死了,我哪能呢?我只是觉得你也会弄出事来。”
高碧海道:“算我不济呀,算我不济。”
“什么罪?”
“经济罪。”
“往兜里装了?”
“哪里?操作上的问题,中了李上述的套了。”
有些不愉快的地方,杨大吉却还把李上述当兄弟,道:“这简单,我去说说。”
高碧海说:“你帮不了,他是有意的。”
杨大吉不解。高碧海告诉了他的秘密:“小琪,你还记得吗?曾经包养她的,就是李上述。他要她养个儿,结果养了个女,给了一万块钱,他们就分手了。”
杨大吉心跳加速:“天书。”
高碧海说:“我恨他,我是报复他去的,不怨他。”
杨大吉道:“那他也该知道你的呀?”
高碧海道:“那是肯定呀,他也可能是针对我的。”
杨大吉道:“看来,你们是一路货色。”
高碧海说:“我真的希望他死,我得把蔷儿夺过来!”
“蔷儿?”
“对了,就是那女孩的名字,小琪临终叫的蔷,就是她了,那应该是她的嘱托,还记得铁盒子的事吧,那回猪栏的墙垮,纯粹只是个巧合。”
杨大吉明白了,高碧海始终还是在小琪的阴影下。
高碧海说:“我就要进去了,我还会出来的。”
杨大吉出了个主意:“这样吧,你把他的丑事轰出去,他不敢把你如何。”
高碧海说:“我不会这么做,那样对蔷儿不好。”
杨大吉点点头。
高碧海说:“我觉得进去前应该见你一面。”
他们像是患难兄弟,杨大吉喉咙里有点哽咽:“我的境况也有些不好。”
高碧海说:“你不比我,你是自找的。”
杨大吉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对自己的过去负责。
高碧海反复叮嘱:“我的事你别管,本来外面传说是你推荐的我,一找人,你的脸面更不好看了。”
杨大吉很难过。其实他很想讲讲村里的事,讲刘丁头,杨白成,马依莲的事,可是他不能讲。他只讲杨大炮有时还念叨,欠他高碧海一个人情,还没还呢。
高碧海哪有心情忆这些,他说:“你待在村里好。”
杨大吉问:“那你为什么走呢?”
高碧海叹了口气。
接着,高碧海的车子走了,杨大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辗过他的心。
第二天,回到大昌的高碧海接受了一次谈话,胜利者的谈话,胜利者是李上述。
李上述以教训的口吻道:“小子,你不该自送上门的,太嫩了。”
高碧海道:“那么,你将计就计了。”
李上述道:“不错,你调查小琪的事儿,我全知情。为什么我不找你,你还要找我?小琪不死,我不会恨你,可她死了,这就是你们这帮人对我不敬。”
高碧海说:“可小琪是你害死的。”
李上述道:“你开玩笑,你会说是我引她走这条路的,是不是?这扯远了,那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罪过。”
高碧海说:“我还会和你赌。”
李上述说:“我会等你出来,不过这好像没什么意义。”
他们的谈话似乎要结束了,李上述问:“你不会叫杨县长来说情吧?”
高碧海道:“就是法官说情,我也愿意进去,我要对我的无用负责。”
李上述笑了笑:“我会等着你,不管有没有意义。”
李上述的猜测很准,只是不知先晚高碧海给杨大吉封了口。杨大吉遵意不闻不问的,后来却还是坐不住,村子里的新闻传得有些离谱了,一句话管总,高碧海是从头烂到脚了。马依莲问:“小高果然不是好人吗?”杨大吉道:“你也跟村里人一般见识?”马依莲知道他向着高碧海的,自言自语:“那为什么老那么不景气呢?”杨大吉就上县城找李上述来了。
李上述说什么都好办,这事别插手了。
杨大吉说不是插手问题,这不公平。
李上述说这种不公平是高碧海自找的。
杨大吉暗示知晓了很多,包括蔷儿的事。
李上述道:“连高碧海也认了,你还掺和什么呢?作为我来讲,又不是公务员了,再养个女儿怕啥?人家也不会相信,总比他名气好听些吧?”
看来,李上述已做好了充分准备。
杨大吉没话好说了,李上述又好言相劝:“刘大记者那里你就别联系了,别让邱局长那儿过不去。”
杨大吉分辩道:“我没有哇,自己的事还忙个不停。”
李上述道:“那算我白说。”
杨大吉心情很懊丧,小高的事没搞好,还搭了一坨屎。那么,刘澜究竟有啥呢?听李上述的话音,好像有许多隐曲似的。他想到了蔡月牙,她应该和她联系多的。蔡月牙的手机关机,可能是在上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大吉没再管了,关机好,说不定又带出什么事儿。他在心里说,刘澜啊,怪不得我,我对你还是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