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吉这次回高就,是杨白成家里出了天大的事。出事的是他在省城工作的儿子,杨白成愁苦又绝望,哀叹:“家伙还没动,肾就不行了!”换肾需要很多钱,杨大吉急难挺胸:“你开个数字,我帮你。”好兄弟啊,可杨白成并不开口,只要杨大吉在村里来一路,他就满意了,于是,杨大吉不计较前面在村子里待着的不快,来了。
杨白成带着杨大吉在么破山巡视了一圈。么破山离村子三里地,是杨白成四年前买过来的,年前的一场冰灾,楠竹倒垮不少,许多还来不及收捡;间或有些野里野气,几只小松鼠小心翼翼地觅食,唧的一声让人生出怜意。杨大吉不明白为什么带他到这里来。杨白成问:“这里好不好?”杨大吉不假思索:“好!”很多年前,有一次陪李小蓉来,当时她就叫了好,她是纯粹的湖区人,到了丘陵地也是大惊小怪,兴奋之至。记得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里的风水好,怎么人老了要埋那里?”她指的是乱坟岗。他答:“也许近些吧。”李小蓉很调皮:“恐怕是村里人没福气,葬不下地!”他还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现在想来后悔,小蓉过世,怎么没想到这地方呢?再一想,那又太单调了,不能让她孤独!罢,罢。
杨白成把杨大吉的手拉在手里,空空的,却像有什么要放在他手心,道:“兄弟,这山是你的了!”
杨大吉往后退了一步:“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转给你三十万。”杨白成从来没这样严肃过。
杨大吉沉思了一会:“不,你是不想借钱,不欠我的人情,可你知道,我要起不了作用。”
杨白成不理解:“那钱呢?存银行有作用?这里会增值的。”
杨大吉道:“那就让你增值呀,我也不想管事,我还在隆兴挂个副呢!”他不在隆兴干了,却并没谁定调,不如打肿脸充胖子。
杨白成说:“那不要紧,这里的事安排好了,你还是到城里去搞你的。”
两个人演绎了一番,杨大吉没法,只要能救人,怎么都行,最后还是当上了“山大王”!
一旦接受下来,不可能不想事的,如果这方人不接受你,今天挖几兜笋,明天砍几棵树,买了也是白买。当然,杨大吉不同一般人,镇山之威不成问题,管理还是不能马虎,不仅仅是赚钱,他不能亏一座山,更不能亏了名誉,不然外面会议论:县长买了一座山,什么名堂也弄不出来,是钱没地儿花了。
按杨白成建议,杨大吉得找人看山,不,是经营山,他想到了高碧海。可不,他还得给小高还钥匙,谢谢鼎州落脚之情。
杨大吉还未进高碧海的门,蔡月牙弹跳出来,满面春色,娇嫩可人。杨大吉揣到怎么回事,没打招呼,擦肩而过。杨大吉有着预感,蔡月牙要回转身的,果然,蔡月牙高兴地宣示一个话题,她不调到县城去了。杨大吉应了应,想,不去就不去吧,不关他的事,把教育局长气死算了。
高碧海在网上打拖拉机,见到杨大吉也未起身,笑道:“这下头衔更多了,又是土地主了。”显然,他听说了买山的事。
杨大吉潜意识还停留在蔡月牙身上:“她发了神经病,这时候居然不说调了,进县城可不容易。”
高碧海说:“她是辟谣,如果真去了,人们会说是和局长睡了的。”
杨大吉道:“也就是说,不调就是没有睡,调了就是睡了。”
高碧海说:“你别绕口令,我最清楚,她和局长有交往,却真的没什么。”
杨大吉想起种种推测和担心,真乃杞人忧天,却对己不满,对什么也把不准了。
高碧海又说:“你可别在意,月牙的调动是刘记者运作的,刘记者和局长才叫好呢。”
杨大吉道:“我在什么意?谁跟谁好谁也管不了,谁也说不清。”
接着他们一起说么破山的事,杨大吉说资源需要开发,木材加工,办筷子厂、竹席厂等,前景广阔。高碧海不乐意,他没有在这里长期干事的打算。
杨大吉不会勉强。
高碧海说:“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不一样。”
“那蔡月牙呢?”杨大吉问。
高碧海说:“这只有她才清楚,她属于哪里。”
杨大吉的心一吊一吊的。高碧海反转来劝他:“你何必捆在山上呢?”杨大吉只好坦言:“我也不想,不过,也别夸张,也不叫捆吧,我不会管那么多。”高碧海不紧不慢地,像神仙似的预言:“你会被捆上的。”
杨大吉离开的时候情绪低落了许多,高碧海讲的话冲击很大,他觉得自己过于随和,随和的人总要比一般人背负更多的委屈。唉,当县长时,经常教育别人为民造福干这个、干那个,真正身体力行,不是那么简单,包括为自己要干一件事。当然,答应了的事不能反悔,况且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只是调子低了一些,走着瞧,先得有个安排,把刘丁头找着再说,刘丁头不会有问题的,工资给多点就差不多。
没有看到刘丁头!村子里的人全不知去向,有的还说几天没看到他了。这可是高就村生活中的一些大事,高就人一天看不到杨白成无事,看不到刘丁头那才稀奇。
真是活见鬼了!杨大吉徘徊一阵,去找马依莲,她没他料想的害羞,好像忘记了县城堤上的事,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死了!”
杨大吉不爱听那话。
马依莲问:“你是找他帮你看山吧?”
马依莲相处的胆气越来越足,杨大吉感到自己真正不是县长了。
马依莲又问:“你雇他?”
杨大吉狐疑。
马依莲道:“还得靠我。”
杨大吉笑道:“行,给你付笔好处费。”
马依莲道:“我不要钱,只是你管不住他,他可懒散得很。”
杨大吉道:“哦,只你管得住?”
马依莲道:“可能吧,除非刘来兴冒出来,他也管得住。”
杨大吉点点头。
刘丁头要去死。
刘丁头说过睡不到马依莲他就要去死。
他还没有睡到。他想,如果刘来兴活着,姑且活着,也会安排他睡。刘来兴也会被他感动,会给他留门,会假装上厕所,然后换他上床,神不知鬼不觉地睡到马依莲身上,那才真叫舒服啊。那种舒服他也说不清楚,他还没有真正睡过女人,但那一定是舒服。听人说女人会大叫,马依莲可能会大叫刘来兴,那就让她叫吧,管她叫谁,到了最后,他会纠正,他是刘丁头。那时,马依莲一定会兀然坐起,可一切已晚了,他会宣告:“对不起,我已经睡了。”
他已经晓得什么叫白日做梦。
刘丁头太同情自己,哦哦,睡不到就得死!
死?死是什么滋味?他想上吊,可眼睛冒出来吓人;用刀砍,又下不了手;再就是投河了,他磨磨蹭蹭来到河边。他想起刘来兴,小时候一起在河边泅水的情形,相互捉着对方的东西,说将来有好日子一起过。现在呢?刘来兴有好日子没过,而他想过又一点也分享不到。
刘丁头意识到刘来兴似乎在河的某个深处等待着他,他差点一头栽到河里。但是他没有。如果马依莲不在了,他可能会这样。他还可以努力,女人只有在那儿,还有可能睡着,他如同一个强盗,而女人就似乎是一件宝贝,宝贝还在那儿,就还有窃夺的期望。
刘丁头不能死呀,不然好落给了杨大吉。刘丁头不恨杨白成了,村长的事情麻烦着,没时间打马依莲的主意了,杨大吉是最大的敌人,杨大吉是个宝,高大妈不会放过,马依莲更是不会放过。刘丁头骂上头的上头,怎么不让杨大吉当个市长呢?让他去当官,就不会回高就了。他相信命运,既然杨白成这关闯过去了,杨大吉这关也过得了。
这一关不好过,必要时他得用杀手锏,这一招不用就死,也许是冤枉死了。
刘丁头出现在马依莲家门前。
马依莲的茶馆似开非开,被高碧海赢遍无敌手后伤了元气,少人来走霉运了。
马依莲说:“我正要找你。”
刘丁头说:“我也要找你。”
马依莲说:“那你先说。”
刘丁头说:“你先说。”
马依莲才没有心情捉迷藏,她说:“你去帮杨县长看山。”
刘丁头说:“我不去。”
马依莲说:“钱多。”
刘丁头说:“再多也不去。”
马依莲讥笑:“那落雨天出星了,刘丁头不想钱。”
刘丁头说:“我只想一个东西。”
马依莲嗔道:“丁头,你再放肆别怪我。”
刘丁头道:“我不放肆,但你得乖乖听我的。”
马依莲道:“笑话。”
刘丁头哽了一会,像啃了桃子剩余下的骨头突然喷了出来:“说出来吓死你,不易不是来兴的。”
马依莲说:“你胡扯。”
刘丁头说:“不是胡扯,你不知道,来兴没生育能力,是借的种。”
马依莲轰然坍倒,孩子的怀孕真怕与一次强暴有关,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她以为这是永远的秘密,看来也要翻晒出来了。
刘丁头上前去扶,再倒了一杯开水。马依莲脸上的肉好像刮了一层下来,血被挤跑了,疑问:“你没撒谎?”刘丁头早已诚惶诚恐,小声说:“他那时要我绑一个男人搞的你,搞了三天,就怀上了。”
马依莲心里钝钝的痛,镇定之后,才问:“真的?”刘丁头点点头。
隔了一会,她又问:“那个男人是谁?”
他说:“不知,绑的时候黑,脸也是来兴蒙的,中间还叫我避了一会,也许有什么协议,不然会剁了他。”
马依莲心里信了一些,脸上却期望更多。
刘丁头发誓:“绝对是真的!当时我还想上,我能搞出来,来兴说我的种不聪明,要借借个聪明的种,并说以后事成了,再让我上一次。”
接着刘丁头哇哇打自己的脸,说刘来兴赖账,事成之后忘记了说的话。
看来确有其事了。记得当时是回娘家的。走的先天,他还那个,拼命的那个,是从她的口中听说到了容易怀孕的日子。但是他却突然要她回娘家,路上就被那个了。她一直以为是被强暴的,不料那个人也是被强暴了,一定是刘来兴要那个人装着强暴状,让她终身记恨,刘来兴保全自己的心真狠!原先她一直以为自己有罪,刘来兴的罪才更大。
马依莲愣神时,刘丁头慌慌地想溜,她呵斥一声:“站住!”
刘丁头站住了。
马依莲却变了一副表情,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好像有些同情:“那么,你受委屈了。”
刘丁头点点头。
马依莲说:“那我答应你,行不?”
刘丁头怯生生的:“真的?”
马依莲说:“当然,你把东西掏出来。”
刘丁头在掏。
马依莲上前狠狠地掐了一把,只是走了地方。
刘丁头慌得呜呜大叫:“你狠,我要说出去。”
马依莲说:“你说呀,说了我要杀掉你,你也是同案犯,你这个蠢猪。”
刘丁头呼呼啦啦跑了,他要去找杨大吉,他要去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