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一座庙,庙里一尊佛,佛饮浮生一大白
山是莫干山,山下是穷山恶水,宰人的商贩,混世的刁民。
山下有条小路,盘旋如大木年轮,绕一翻,能见到青砖砌成的石阶。
石阶过了千数,要登到山顶,约莫得两个时辰,间隙还得停下来,倚在枯松上小憩。
清明时节,杏花开的繁茂,拾阶而上,能看见山下一片明艳的黄。
登了山腰,缘是下了雨,生了雾,阳光无法穿透,被挡在了山顶。
庙宇是青黑色的,常年风吹雨晒的墙体开始剥落,无人打理。
我和李子坐在残破的门阶上歇会脚,养了养气,为接下来的生死离别准备好淡然的情绪。
李子是武当的掌门,本是过了古稀,不知是得了什么姻缘,春始,盘落山顶,引来了七彩祥云,当日落雨犹如大河决堤,我和一些江湖高手闻讯而来,给李子护法助其飞升兵解。
那是个寻常的午后,落了大雨之后,看见了9个太阳大的雷球,全数轰在了李子的头上。
武当弟子跪拜李子升天而去,大声兮兮,如洪钟磊磊。
可是当时李子并没有兵解踏入轮回界,也没有飞升得了仙人道。
雷音远遁,李子还在。
已经由古稀的李掌门,变成了二八芳龄的小师妹。
返老还童,这么多年来江湖屡有传闻,但男变女,还是个绝妙的美人,倒没听过。
江湖高手们,纷纷掏出飞剑,道声恭喜李掌门,远离是非。
我还在玩味恭喜何事时,李子踏出一歩来到我身前,一步一座山。
桃花是我村里的村花,家家户户都种桃树,春来万物生,花开故人归。
桃花是一个姑娘,我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秋来桃花落,便是我俩大婚时。
桃花姓李,就叫李桃花,喜欢抓一把李子边吃边走,我总叫她李子。
后来大湖解了冻,桃花在湖里摸鱼被水草缠住淹死。
桃花她妈约莫是太过激动,也在桃花死后相继溺亡。
但老家人念旧,知书达理,我还是在七月初七娶了死去的桃花。
家里的老人迁自湘南,对冥婚信手拈来。
我那时还有些心慌,桃花若是从下面回来和我洞房怀孕了如何?
家里的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我们自有办法。
桃花后来并没有回来和我洞房,估计是在下面有了相好。
李子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递给我水囊,我摆了摆手表示已休息好,可以起身入庙。
九雷轰顶后,天气一片晴朗。
李子当时来到我身边莫名的说了一句,桃花来与相公尽那未了的尘缘。
我当时脸色死百,若不是单身这么多年,对自己的膀胱了如指掌说不定真的尿崩千里。
我和李子买了匹马,也不知走了几日,终于来到少林,马是在到山下被一群刁民抢去。
这次来少林,表面上是小别重逢,游山玩水,实则是来踢馆。
李掌门在变成李子时,不知哪来了一道钟声,告诉李子,天下武学出少林,实为大謬。
可是当李子告诉我她散去了一身修为时,我还是从马上翻了下来。
我记得当时的泥土咀嚼起来特别芬芳。
我告诉李子我其实只会飞剑,江湖高手大多只会飞剑,往往在了却某缕红尘时,起了争执,打起来和混混打架没什么分别,甚至连兵器都用不到。
李子看了我很久,也许用望更为贴切。
李子如今是一个青春女子,一双无邪的眼睛如淹死桃花的那汪湖水,清澈,而不见底。
李子说,了却此愿,便与相公圆房。
我当时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这个年代可不流行断袖之癖。
可是在我打算拒绝李子的好意时,我看到了杀气。
什么是杀气?
就是在你觉得你不答应下一刻便绝对会死去,这就是杀气。
进了少林大殿,不似其他庙宇那般庄重华丽,金灿灿惹人睁不开眼。
像是入了某个曲径通幽的小院。
大殿空荡残破,有一老僧在缓扫佛尘。
老僧像是马上要圆寂一样的在大殿里行走,上了年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灰白的眼珠里面似是干涸的枯井。
可我心中哪敢不敬。
年幼时读的奇侠游志,扫地僧是最为轻视的高手,不出手如年迈老人,出手便是金刚怒,一掌翻天地。
我拱起手,清了清痰,一脸的肃然,高僧,我与武当李正刚李掌门前来求见方丈,论武天下事,还请高僧借过。
约是过了半柱香,老僧纹丝不动,仿佛时间被哪个小贼给偷走了,我和李子却如履薄冰。
又过了半柱香,一缕扇风拾阶而来,穿堂而去。
刹那,我看到老僧的眉毛动了一下。
我和李子如临大敌,心中默念三十二剑式中我只会的一式,起剑式。
花了全部身家的宝剑瞬间出鞘,盘旋在头顶,剑鸣如秋风,剑啸如海浪!
得罪了!我手捻剑咒大喝到。
老僧仍旧纹丝不动。
李子走了过去探了探老僧的鼻息,淡然说,死了。
我收起宝剑,擦了擦冷汗。
果然是少林,连圆寂也如此非常人之道。
我牵起李子的手,绕过老僧,轻声说,啊弥陀佛!
咦,我愕然发现我在牵着李子的手。
李子的手很小,很软,想小时候宋大娘卖的馒头。
可是我为什么会牵着李子的手,或许是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想抓起什么聊以寄托。
穿过大殿,来到少林寺的后山。
后山是一大片的草地,如茵,青翠。
有人造的小溪绕着草地缓缓流淌。
小溪深处一颗老松树,松树已凋零枯萎,却结出了硕大的松子。
松树上有松鼠不停的叼着松子搬运树下。
树下有青藤椅,椅上坐着一头驴,四仰八叉,懒散舒适。
椅旁有一面容姣好的白胖僧人正在剥着松子,喂给那头驴。
和尚头有九道香戒,僧袍宽大,随风而舞,隐约能看见僧人白净的大腿根部。
看着这幅荒诞的场景,我久久不能言语。
倒是李子轻哼一声,你可知少林方丈何在?
不亏是修行大家,见过大场面,我在心中不禁对李子有了些尊敬。
白净和尚转过身来,慈祥说道,施主何事,我便是少林方丈。
我正欲道明缘由,奈何李子已拔剑而起。
一步跃起,立在在空中伸开双手,如那展翅翱翔的大鸟,冲那白净僧人冲了过去。
正所谓高手过招,如影无踪。
李子去的快,回的也快,没见那僧人如何出手,李子便被重重的轰在墙上,墙体不禁撞击,轰然倒塌。
可是,就在此时。
我愕然看向李子,虽然李子狂吐着鲜血,但嘴角却有笑意。
我突然明白了,果然是高手过招,不露点滴。
去时的李子握着我的宝剑,归时虽然狼狈,但手中已无剑。
再看那白净僧人,光滑的头上愕然插着一把剑。
插这个词用来形容些许不准,因为剑是砍上去的,所以看起来更像是镶在了光头上,剑刃周围已经开始缓慢的渗出血水。
果然是修行大家,砍人也砍的如此霸气。
我扶起李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水,一身浩然气。
你输了,李子冷笑道。
施主你赢了!
白净的和尚说完这句话,施了一礼,便转身回到藤椅边,继续为那头趾高气扬的老驴剥松子。
怪异,绝对的怪异,似乎那把剑本身就是白净僧人头上的一部分。
李子挺了挺身,你可承认天下武学出少林是谬论!
是天大的谬论,僧人淡然说道。
仿佛这传承千年的佛教理论是一滴朝露被白净和尚随手就扔入丛中。
好,今日我已完成夙愿,便留你狗命一条。
李子说话转身离去,我赶紧扶着李子。
施主可以走,但这少年郎可得留下。白净僧人头也没回,淡然说道。
好!
李子头也未回转身下山而去。
我定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恍惚间听到李子飘渺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你要留这少年姓名,我七月初七会回来与他圆房。
施主放心,老衲定保他性命无忧。
疑惑?不甘?或者是气愤?
很多情绪突然集合在胸口,一阵发闷。
我手捻剑咒,呼唤宝剑。
一缕山风袭来,宝剑纹丝不动。
我随手操起一块青砖,冲老和尚飞奔而去。
老秃驴,吃我一砖!
飞在空中的时候我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
自身的这点武学连骗些荒村俗人都做不到,全部身家的剑只能飞一飞。
我此刻挂在这棵参天大树上已有半天。
我手里的板砖确实已经拍到了白净僧人的头上,血水崩了我一脸,可是白净僧人却转头对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我看到了悲天悯人。
白净僧人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弹了下我的额头,我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去。
高僧。
不亏是少林。
阳光落了山,一只知更鸟飞到我的头顶,轻轻啄着我的头发。
白净僧人手拎竹篮,轻轻微笑到,施主可愿随老衲去打几篮甘甜的泉水喝?
山间有晚风,轻抚着僧人的袍,白花花的大腿根明晃晃惹然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