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出意思后讪笑道:“这称呼真是久违了,可我印象中在你这个女同学春风得意间,我好象很少有机会登上局长大人的门槛的。哦,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年忘记是谁出差来这里,我才有机会在你局长家陪坐消受了一顿同学酒水,你家老爷子那天喝得可不少,拉着咱几个后辈的手,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辈要当好官,我呀,当时惭愧之极啊,一个小小的副科,算啥鸟官?班长落人之后心不甘哪!听爷一席话,走过百年史,评价老爷子的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转述而已,我们那位亲爱的副处同学感喟而发的。唉,想当初刚出校门时我等是如何气壮山河啊,现如今我还不是在给人拎包吗?不比你部长大人,老板眼里的红人,我可听到风声了,你很快就是市委委员了。”“水蜜桃”脸是红的,可话里透出酸味。
“奶奶的,你这个拎包的,拎的可都是金条,非常沉,一般人可没那力气。”我给两位官僚同学圆场,“瞧瞧小杨头,不就是拎包拎出来秘书长位置,你啊,属于大器晚成形的,说不定下届市委秘书长就是你的了。”
“哎,可别小瞧咱家老余是开车的,政治眼光不比开车差,方向性一向精准。”这回夫唱妇随,配合得不错,把“水蜜桃”逗笑了。
“我可不想做小杨头——”“水蜜桃”从我老婆那盒烟里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皱紧眉头,眯缝着小眼说,“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老板去掉左膀右臂是另有原因的,我跟小强有可能只是先抵挡一阵子,这做一把手的,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鱼,呼风唤雨之人在官场是没有的。”
“啧啧,无病呻吟不是?人家小杨头咋的啦,对,外人看那是老板不放心市府,给安置个管家,可对政府秘书长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旁人再怎么说,也不妨碍不到秘书长的权威不是?这样的秘书长权力更大,无须瞧市长脸色的。”老婆不解地说。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水蜜桃”在卧倒在沙发上,翘开二郎腿抖动着,得意地笑道,“之所以调开小杨头,主要原因不在与此,而是因为氮肥厂拆迁,这里头复杂得很哪,我就不便深说了…….”“水蜜桃”搓捻着手指,有所避讳地说。
“奶奶的,都知道小杨头跟那位胡博士的关系暧昧呀,就因为这?你们老板也对秘书的私生活也感兴趣?那你‘水蜜桃’可得收敛点,跟贾记者适当保持距离哦,哈哈——”我调笑道。
“水蜜桃”躺不住了,坐起身指着我冲老同学骂道:“操,瞧你老公这点觉悟,你刚才还夸他来着,原来就关心花边新闻呀?”
“别跟他打趣,无聊!我可听说了,那块黄金地皮光上下打理费就让开发商出血不少,难道说老板也跟……”老婆忽然收住话,警惕地望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我可什么也没说,你们也别乱猜想。”“水蜜桃”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吹出烟来又说,“老板换司机其实也是实出无奈,你们有所不知,那家伙狮子大张口啊,刚开始居然朝老板要一个公安分局局长位置做,太不自量力了,就他那德性,也忒高瞧自个了,我呸,整一个土匪流氓!”“水蜜桃”怒骂时呛了口烟,赶忙起身连灌下几口茶。
待他平静了少许,我答茬道:“驻省办主任可比分局局长强多了,这年头警察头子可不是好差事,孩子在学校倒是没人欺负,可校外的混儿们老找孩子巴结称兄道弟。有位分局局长的儿子就因为这样,结果吸上粉了,多不好呀,影响到家庭幸福了,你局长财路再广,也架不住家里有个吸粉的给你向外洗钱吧?”
“说你是司机脑子你还不服气,过去大家伙是争先恐后要往‘XX大厦’里头扎,现在有人眼红那位置吗?刚猪头呀,悔到盲肠啦,等于给人擦屁眼,别瞅着他一到任款子就拨下去了,那是先给卫生纸好帮别人擦屁眼,等纸用完了,看他怎么提裤裆吧?”说到刚猪头,“水蜜桃”幸灾乐祸地大笑着,表情相当恐怖。
“话不能这么说,他不好过对老板也没啥好吧?”老婆给同学加满茶水。
“没错,千万别惹我们小车班司机,老子没好日子过了,随便卖条机密就能把小车掀翻。”我夸张地在沙发上做了个翻身动作。
“瞧你这点出息,难怪连‘小招’都没胆量进,胆小鬼一个!”老婆将靠垫砸到我身上,愤愤地骂道。
“水蜜桃”却正色道:“老余这是道上人的感言,可别小瞧他们这帮小车班的,能量大得很哪!有哪个领导能做到天衣无缝,躲开自己司机的后视镜,老板再谨慎也有把柄藏在小车里,刚猪头不正是利用这点跟老板讨价还价吗?对老板的安排我也很是费解,刚猪头那样的货色迟早会出事的,万一被收拾了,就他那副有奶便是娘的货色,连亲娘老子都会出卖的。老板把他放到风浪口上,着实是招险棋,弄不好船翻人倒。就这个问题我也没少侧面提醒过老板,可他老人家一脸运筹帷幄的姿态,总用挥手制止我的顾虑。领导呀,就是一只无底船,谁也弄不明白他是借助什么乘风破浪的,咱这是杞人忧天。”
“说说看,你们老板能有啥见不到光亮的?不会是跟司机的媳妇有一腿吧?那可是远久的古老传说了。”我始终停留在司机的初级眼光窥视官场,无法探究深层次的权变之术,只好回归本色,拿花边点缀这对官场同学对自己老板的深度剖析。
“嘿嘿,老余,你话问到这儿了,我不妨也好奇一回,传说中的吴书记跟老领导之间有那回事吗?”“水蜜桃”不怀好意地笑着,“你也别为难了,我来给出答案,即使有,那也是老领导一相情愿,人家纪委书记早跟他断袍绝义了,党校同学能算交情吗?相互利用罢了,当初引进吴研究员,老领导还不是为自己考虑,外行不会理财只好请专家智囊,结果专家不大听话,真把自己当管财副市长了,那些书本上的理财举措为什么没能实现,貌似是顽固势力的阻挠,实质最大的顽固派就是市长本人,他不是不把市委放在眼里吗?那他接茬支持吴副市长改革啊,怎么偃旗息鼓,半途而废了呢?硬骨头往往是伸给别人看的,真要朝上面架刀子了,一准缩回去。吴研究员嘛,不服这口气,所以杀了个回马枪,这次是曲线救国,用举起反腐镰刀砍向曾经阻挠她的旧党势力,包括党校同学。所以说嘛,政治无交情,党校摇篮里的同学关系更符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风范,没有永远的交情,只有永远的利益!”
“喂,水蜜桃,你今天真的喝多了,有些话跟我家老余开开玩笑可以,千万别在外面酒一上头就乱嚼舌头。”老婆发现这水班长有些失控,提醒道。
“我很清醒,你家老余是给保密局开车的,排气孔是朝里排污的,嘴巴比车门还要严实,对也不对啊,老余师傅?”“水蜜桃”吃了块葡萄说,“不满老同学说,自从进了‘竹苑’跟班,我啊,连个说私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成天对着那些拜门子的马屁脸,恶心得不行了,不理解的人老以为我尾巴翘高了,不深入群众了。娘的,敢情这活儿也叫人高处不胜寒,心寒哪,看似到哪都是热脸相贴,背过身去就是冷屁眼冒气,又凉又臭。今晚上,咱就当是朝‘竹苑’门槛撒了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作践自己啦。”
既然“水蜜桃”不吐不快,我也便不予理会老婆一旁的眼色了,继续引导着“水总管”朝那显赫的门槛解小便:
“你们老板多精明啊,政治的方向盘一定过硬,不可能因为一个司机打错小车方向盘而栽跟头的,老陈不就是范例吗?司机是被调查了,结果呢?啥也没发生,省纪委都快撒手了。”
“班长,吴研究员这回算是二次出山了,该不会又被堵回去吧?老板到底啥想法,咋跟没事似的,我们宣传部准备让蹲守A县的电视台专题报道组往回撤了。”老婆也是闷在鼓里,老头子在棋局的话都成了现实,而市委一把手一直没吭气,这叫下属们一时无所适从了。
“唉,上边刮西风,咱这地盘敢兴东风吗?老板其实内心很郁闷的,昨晚上我看到他独立抽着闷烟,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他开戒了。领导的心思一般敞开在黑夜里,收藏在日光下,我感到了老板的压力,很多文件积压在案前,分量最沉的还是那份‘XX大厦’的审计报告,人大那边是步步紧逼,常委会要开成批斗会,咱市委到现在还没拿出对策来,看来是要被动挨打了。我始终不太明白这人大主任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难道忘记党委领导一切的原则吗?都进人大半休了,咋还斗志昂扬呢?莫非是老年痴呆症在作怪?老余,你最熟悉老领导了,你给说说看,他这样穷追不舍的,图个啥嘛?”焦点问题出现了,“水蜜桃”又接上一根烟,这次是向我伸手,可能女人抽的牌子跟现在的尖锐问题不般配,刺激不了他的神经元。
我有意饶开了话题,反问:“你们的焦点为什么只落在这两个老对手身上,驻省办跟汪局长关联紧密,是不是你们忽略了一个主角?汪和王字只少个‘水’,属于近亲哦。”
“操,老同学,你算找对老公了,大智若愚,难怪姓余,把人大主任当菩萨供在心里了,滴水不漏,佩服,佩服!”“水蜜桃”造作地连连向我拱手作揖。
老婆偷笑了一下说:“也是,这汪局长自从上回没拿下萧秘书长,再碰上拆迁拆出来的暴力事件,好象一蹶不振了,这次他小子舅捅了这么大窟窿,他咋稳坐钓鱼台呢?跟谁玩垂钓呀?”
“是啊,不光你们费解,连老板也纳闷,换成别的人,不把‘竹苑’门槛踏平才怪哩,你们听说没有,‘XX大厦’的扩建承包商就是汪局长介绍的,这其中混水很深哪——”“水蜜桃”咳嗽了几声,把没抽两口的烟卷摁灭了。
“嘿嘿,太监不急皇帝急,这世界颠倒了。”我嘲笑道。
“水蜜桃”刚想说话,手机响了,他忙伸出大拇指,示意我们收声,然后端坐在沙发上,左手朝脸上搓了一把,提完神这才推开键盘:
“老板啊,我在家……对,家里来了客人陪喝了几杯酒……没事,没事,我这就过去,汪局长吗?好的……我这就给他电话……行,我马上就到‘竹苑’,好的好的……”
“水蜜桃”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匆忙出门,临走还说了句:
“出了这家门,我今晚上啥都记不起来了,二位也一样,过几日我要陪老板上港澳,咱回见!”
五十
报告再难产,老泰山的七十大寿宴席还得按时开席。小杨头在“金盾”酒店摆上了八十八桌寿席,停靠的车辆横七树八霸占到了对面人行道上,真可谓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整个二层大厅都被包下了,大幅“寿”字旁挂着联子:福如东海八仙共贺,寿比南山百鸟齐鸣。主宴位置除了小杨头的亲属,还有三个重量级人物:“水蜜桃”、“谍报员”、汪公子。
这三人自身并非高官爵位,可他们代表的人物都是头面的,能让这三面旗帜树到老泰山的寿宴上,舍其何人哉?杨头是也!
汪公子身边伴着小欧,看上去肥硕,可眉宇间舒展出小鸟依人之态。
三面旗帜飘扬在那里,就能想象出高朋满座中的宾客身份了,大都是局、委、办的头儿们,当然也不乏商界俊杰们。那对寿联比喻倒也形象,百官共杯的场面丝毫不逊色百鸟齐鸣。
与我混杂一席的可谓三教九流,其中就有“边半嘴”,老杯类的“书记”脸谱,“牛鬼”孤独的身影跟眼前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老张特意从C市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正和王圣水贴耳说话,大学究胡博士居然也堂而惶之地端坐在一旁,眼睛不时向周围瞟视,最叫我意外的是小姜现身在眼前,我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请自到。老中轻三代“书记”,公安局长搭配纪委常委,外带两个大奸商,也真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主人的坐席安排看来是精心策划的,既给老友重聚提供乐和场面,也让商贾跟反腐斗士有了碰杯的桌面,可谓面面俱到了。
我挨着“半边嘴”,在老张和王大财主咬耳根时,“半边嘴”也跟我嚼舌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架势大了就要保持距离。”
这话让我想起他以前的告戒:离小杨头远点。我不得不佩服老知青的眼力,他这个后院之人洞察能力是超凡的,从那时候起他就能远眺到今日的光景了。
上回发生食物中毒后,我一直是电话联系老知青,今天一见发现他苍老了许多,鬓发又白煞了一片,信口说了句:“等你六十了也当一回寿星吧。”
老知青翻动白眼珠子木楞楞地回道:“我能活到那天吗?”
这就是“半边嘴”,前一句充满大智者思考,下句话极有可能颠三倒四,他似乎活在黑白之间,有时清醒有时混沌。
我再说话时他基本不爱搭理了,垂头自顾喝酒好似独身与外,同星月对饮。
无论何种场合,老杯也是秉性难移,焦点访谈始终挂在嘴边,连同烟雾弥散。他正和张局长唠叨起老储绝食的事,问假如“水楼”换成了“号子”,老储还会闹绝食吗?
老张望了眼“牛鬼”,两个人只是点头之交,不算太熟,所以将问题推给了纪委同志:“这话不好回答,还是问牛主任吧?”
“牛鬼”放着桌面上的中华不抽,从自己口袋里拽出一根“红塔山”点上,反问老杯:“假如换成你,不管是火狱还是水牢,你会绝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