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的亲儿子穆宗19岁病殁,身后没有子嗣。慈禧太后不为穆宗立嗣,却把她妹妹的儿子、醇亲王之子载湉接进宫来,承接为文宗次子。这一来兄终弟及,自己仍然能够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穆宗的嘉顺皇后不堪凌辱,服毒自杀,满朝文武无不起戒慎恐惧之心。却有一个小官,吏部主事吴可读,在穆宗和嘉顺皇后的大葬典礼上,以死谏劝,要求将来载湉生了儿子以后,仍旧承继为穆宗之子,使“大统有归”。吴可读死前,怕祸及家人,给儿子的遗书中,要他“速速出京”!之后将身上仅存的40多两银子放在枕下,怀揣遗折,在一座叫三义庙的废寺中上吊,绳断未死,又喝下早已准备好毒药。
吴可读“死谏”,让清流抓住了一个好题目。而且故人情深,也确实让在京的读书人,兴起无限悲壮激越之思。张佩纶、张之洞、宝竹坡等人,与他俱是极好的朋友。军机大臣宝鋆,先还打算着把遗折压下来不报,一看清流轰轰烈烈,又是设祭招魂,又是建祠立庙,一时间白马素车,不晓得出了多少声情并茂的好文章,才知道硬压着不行。慈禧太后看了遗折,感动而且困惑:为了一件几十年后的事,不惜赔上性命,这世上,也真有这么傻的人?
我很欣赏吴可读的憨直,这也是由来以久。当年他做御史时,因为参劾一个满州武将,也引起过极大的风波,几乎丢了性命。这个满州武将名叫成禄,官居乌鲁木齐提督,在任上滥杀无辜,然后谎称打了大胜仗,虚报战功。吴可读接到家乡人字字血泪的来信,悲愤莫名,当即上折子严劾成禄。谁知这成禄神通广大,不仅军机上替他说话,连同治小皇帝也庇护他。吴可读再次上疏,措词中大发戆劲,说是“请斩成禄以谢甘民,再斩臣以谢成禄!”同治帝看后大怒,认为吴可读是欺他年幼,才敢如此顶撞,非要他的脑袋不可。三法司会审,刑部迎合皇帝,办了吴可读死罪;但定死罪要全体堂官同意,缺一不可。刑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副都御史;大理寺正卿、少卿,共计十三位堂官,一个一个在奏稿上画行,画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笔。就因为王家璧的持正不阿,吴可读才保住了性命。穆宗活着时,要吴可读的脑袋,吴可读却在他死后,以死为他争嗣,无怪乎慈禧太后要叹他“孤忠可悯”了。他死后,编修黄贻楫有这样一副挽联:“天意悯孤忠,三月长安忽飞雪;臣心完夙愿,五更萧寺尚吟诗”,句中所谓“三月飞雪”,并非文学手法,而是写实。三月下旬的一个午后,京城烈日之下,忽然白雪飘飘,虽然片刻即止,却有很多人看到。不久,就传出了吴可读尸谏的消息。以死建言,在今天的人看来,未免愚昧,但在封建社会,却是骨鲠之士立身处世的最高境界。吴可读因弹劾成禄被充军后,时人有《赠柳堂二十韵》,形容吴可读的风骨气概,其中“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一句,传诵一时。吴可读字柳堂,兰州人,曾主讲于兰山书院。他未中进士前,不修边幅,行为放浪,整日流连于陕西巷的妓院之中,因此得了个极不雅的外号,叫“吴大嫖”。当时有副对子: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吴大嫖再住九天庙,讽刺他床头金尽,被老鸨子赶出,重回九天庙借住用功的窘况,也很有名。他一直到40多岁才中进士,但浪子一经回头,即以直声动天下,成为名士中的骨鲠之臣。不象工部尚书贺寿慈,早年清风亮节,不愿厕身于权相穆彰阿门下,晚年却弄权索贿,很不自爱。所谓“保持晚节”,即有“晚节难保”之意,观吴可读一生,尤其发人深思。
《清史稿·列传二百三十二·吴可读》:
光绪五年,穆宗奉安惠陵,(可读)自请随赴襄礼。还次蓟州,宿废寺,自缢,未绝,仰药死,於怀中得遗疏,则请为穆宗立嗣也……吏部奏诸朝,诏悯其忠,予优恤。下群臣议,遂定以继德宗之统为穆宗之子,无异论。
吴可读《绝命诗》:
回首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谈爱与忠。
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预祝紫微宫。
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
欲识孤臣恋恩所,惠陵风雨蓟门东。
挽吴可读联:
周寿昌
世莫笑公愚,谁肯上书拼一死
殁犹傍陵近,可能埋骨慰孤魂
黄国瑾
哀吁九天,明春秋一统
昭垂两疏,与日月争光
余上华
痛惠陵咫尺颜违,一死恋蓟门风雨
效文恪后先尸谏,孤忠壮秦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