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桌上,我常会率先表示:不喝酒、不吸烟、只喝茶。这似乎很让别人费解:“周老师是绍兴人,绍兴人哪有不喝酒的?”“周老是写文章的,写文章用脑子能不抽烟吗?”……说实在的,绍兴是黄酒之乡,喝酒的人当然很多,但不喝酒的人也很多。再说绍兴也是著名的茶乡,平水的日铸茶便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其兴于唐代,盛于宋代,清代则成了贡茶,产茶地钦定为“御茶湾”。至于写文章与抽烟也没有必然联系,以品茶相伴写作者,也大有人在。坐在书案前走笔,有一杯新沏的绿茶在手边,我的感觉是升腾不绝的茶香可以醒神益智,大有文思泉涌、御风而行之功效。这正如卢仝的咏茶诗所写:“一碗喉吻润,两碗破狐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当然,他的那种独特体验,即使对于一样爱茶的我也是很难体会到的。
把品茶与写作放在一起,重要的原因是这两者本来就有着脾性相近、神韵相通的特点。你看,茶叶冲上水之后,先是蜷曲,继而渐次舒展,浮浮沉沉,逐渐地洇出淡绿的茶汁来。最后,茶叶完全地展开,便满杯生香,细啜慢品,味永韵长,妙不可言。这正如著文,起先是立意未明,板结滞塞;继而在如水的情思浸泡下,思路渐次展开,左右逢源,逐渐地文思奔腾;最后,便一气呵成,言意和鸣,满篇生香。听说大画家郑板桥喜欢题茶,如:“买尽千山当画纸,汲来江水烹新茗”;“从来名士能评水,自古高僧爱斗茶”。这更说明了好茶不仅有助于写作,也有益于画画。
历史上不乏品茶行家,张源算得上是一个。他在所著的《茶录》一书中,品出了茶有“内蕴之神”即“元神”,而发抒于外的则称为“元体”。他认为这两者是互为表里、相依相生、不可割裂的。他说的“茶理”,又何尝不是“文理”?一篇好文章也有内蕴的“元神”(情意)与外在的“元体”(语言),这两者同样也是互为一体,相生相成。陆游是高产诗人,他也嗜茶如命,自称是“茶神陆羽之后”:“我是江南桑苎家,汲泉闲品故园茶。”他是品茶的高手,以为茶有其德:廉真、静美、和善,三位一体。“品”字有三“口”:一品高雅,“鬓丝几缕茶烟生”,鼻上飘香;二品安详,“静中乃知日月长”,口中沁香;三品隽永,“颐养天年随永和”,心中留香。
所谓“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品茶与赋诗著文历来有着密切的联系。有一副对联说得好:“茶亦醉人何必酒;文能香我不须花。”确实,好茶可以醉人,妙文馨香胜花。这“茶”与“文”不正是声息相通吗?
在我的书房“容膝斋”的墙上,就挂着一副自撰自书的对联:“安步当车阅世事,清茶代酒养性情”。这是我的生存状态的写照,不会骑自行车,当然也没有小汽车,须安步当车,这没有什么不好,在步行中可以感受到人世百态;不会喝酒,又不能不出席必要的宴请,便只好以清茶代酒,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在品茶中可以静养心境,酝酿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