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作为一种文体,属散文类。是“随手写来,不拘一格”的意思(《辞海》)。
将随笔归属于散文,应是散文中的小品文一类。散文可分抒情散文和小品文两大类,其包容面很广,诸如报告文学、抒情散文、杂文、随笔、小品、札记等等名目不一,其实都可以称为散文。这恰如橘子、橙子、柚子、柑子、柠檬、金橘等等,貌似不同的水果,其实有许多共同点,可以通称为柑橘类。文体这档子事,正如古人所言:大体须有,定体则无。有些文体的边界往往是交叉的,比较模糊的。即便分得很清楚,也往往并无多大实际意义。
我国古代的杂记见闻,其实也是随笔。如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鲁迅先生就认为在当时是独创的。李义的《杂篡》传到日本后很有影响。有人评价它是将所见所闻、所言所思的事,随心所至而记述下来……因其没有修饰之故,能看到作者的才华和气量,实为极有兴味的作品。在近代,随笔更是大行其时。上世纪30年代中期,随笔被称为小品文,尤为盛行,1934年,甚至被誉为“小品文年”。以后又有了以鲁迅作品为代表的杂文,这是一种战斗的小品文,与当时的悠闲小品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杂文在文坛上获得了空前的荣誉,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935年3月,小品文刊物《太白》主编陈望道先生编辑的《小品文与漫画》讨论集出版,对小品文各抒己见,名家林立,蔚为可观。同时出版的小品文刊物,还有林语堂主编的《论语》、《人间世》以及后来的《宇宙风》。40年代也有不少属于随笔性质的刊物,如上海的《鲁迅风》、香港的《笔谈》(茅盾主编)。新中国成立前,《野草》在香港复刊。周建人、郑振铎、马叙伦、唐弢、柯灵在抗战胜利后都办过政治和杂文性的刊物,如《新文化》、《民主》、《昌言》、《周报》等等。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北有《散文》南有《随笔》,当然是各有特色,共放异彩。所有这些都足以说明“随笔”这个家族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文化生活中不可缺失的重要成员。
就以随笔来说,它的路数也不少。有游记式的随笔、自传式的随笔、读书札记式的随笔、讽刺小品式的随笔、科学普及式的随笔、文艺评论式的随笔等等。路数虽各异,但特点却是共同的,如不拘体例,一般篇幅比较短小,写得自由亲切。别看随笔比较简单,写起来却不容易。随笔的“杂”,就是题材相当广泛,作者的认识力和知识面就显得很重要;随笔的“短”,就要求作者能够取菁去粗,要言不烦。把复杂的事理说得简单,其实很难。写一篇随笔的时间也许不会太多,但它的题材的推敲与思想的酝酿却不是在仓促中就能完成的。如果不是作者有“千虑之一得”的选择,“百见之一悟”的提炼,随笔也就真的沦落为“随便”之作,既不能引起读者的浮想联翩,也不会再有启迪思维的功能了。
对于“随笔”的写作,关键就是要处理好一个“随”。我的理解是写随笔可以“随心”、“随意”、“随手”、“随缘”,但却不可以“随便”。
所谓“随心,就是对于写什么和为什么写,可以随心所欲。你想要写的或许不够小说的曲折、剧本的巧合,也没有童话的美丽、诗歌的情韵,但却可以写成随笔。也许不能构成小说、戏剧的题材,或缺少些许诗意的事物,正是随心进入随笔世界的好内容。”
所谓“随意”,就是对于怎样写可以随意而为。写随笔,让人感到好像不是在写文章,而多少有点“随意聊聊”的味道。就如在风雪天气里的围炉闲谈,剪烛西窗时的促膝话旧。善拉扯,却有话题;信口说,又带感情。亦庄亦谐,深入浅出。这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认为“如与高僧谈禅,如与名士谈心,似连贯而未尝留痕迹,似散漫而未尝留伏线,欲罢不能,欲删不得,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声如见其人”。
所谓“随手”,就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写都可以随手而作。随笔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它的短小。随笔的以短见长,便必然要求内容的精练、简洁。形式活泼,文气流畅;篇幅短小,但内容可以无所不涉。小中见大,以少胜多;冥想卓识,皆可并举杂陈,常常追求随手一气呵成的意境。
所谓“随缘”,就是其成文有时更像是一种偶遇,一种邂逅,一种不经意产生的缘分。仿佛是倏忽降临的一曲情怀,油然而至的一片思潮,心生旁骛的一段意趣,即时突发的一种冲动……于是便遣一己之心意,痛快淋漓地倾注于笔端。这一切都像是随缘而生。
随笔可以“随心”、“随意”、“随手”、“随缘”,但千万不能“随便”。表面上看来,随笔容易使人感受到的是形式短小,走笔信马由缰,但其实这不是随便,而是真正的精心与严肃。因为随笔的短小随意,仿佛成于倚马可待,其实作者对这段感受的提炼,却颇经时日。酝酿斟酌再三,绝对不是信手拈来。应当说,随笔是表象的随意和本质的精心之统一,这种统一也正体现了这类文体的本色、本真。没有严肃的筋骨,就长不出一身飘逸的羽毛。随笔的“随”正是艺术的质朴与自然之流露,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除上述以外,这里不能不提的还有随笔那种特别的笔调。所谓笔调就是作者个人在行文时的语言风格和言语方式。随笔所使用的往往是一种闲适笔调。这种笔调曾经得周作人、林语堂的提倡,将其界定为是以性灵为中心,以闲说为格调的语言风格。林语堂甚至说过:“吾最喜欢此种笔调,因读来如知友对谈,推诚相与,易见衷曲;当其坐谈,亦无过瞎扯而已,及至谈得精彩,锋芒焕发,亦多入神入意之作。”(《小品文之遗绪》)并认为这种闲适笔调“乃得自然节奏之散文……此是吾所谓理想散文”。使用这种笔调,你甚至可以通俗地设想行笔时心中存有一个交谈的对象,而对所谈的话题不妨假设为对方也感兴趣,彼此娓娓道来,如此就形成了双方的沟通,有了甚为融洽的语境。当然,说随笔具有闲适笔调,并不等于所有的随笔都是一个调子。同样的“闲适”,也还是会因人而异,即所谓“和而不同”。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我思故我在”,说出来的话和写出来的文章当然也有差别。这正是不同的小说家不会写出一样笔调的小说,而不同的诗人也不会写出一样语言风格的诗歌。在随笔相似的闲适笔调中,依然会保留着个人的不同风采。
说到最后,随笔的美育价值更在于敢说真话,不说假话,不粉饰生活和伪造民意。正如罗丹所认为:“在艺术中所谓丑的,就是那些虚假的、做作的东西,不重表现,但求浮华、纤柔的矫饰,无故的笑脸,装模作样,傲慢自负——一切没有灵魂、没有道理,只是为了炫耀的说谎的东西。”
说真话、诉真情、见真心,这才是随笔的生命。
周一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