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回屋脱衣上炕,一时间却睡不着,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都是穿越前的种种点滴。爸爸妈妈,亲戚朋友……
如今阔别了熟悉的环境,告别了相识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自己一个人,没有依靠,没有钱,晚上别说电脑电视了,连电灯都没有,有的只是孤零零的自己……
屋外电闪雷鸣,积了一天的雨云终于开始爆发,暴雨降临,冯乐更显寂寞。
想着想着,冯乐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宿睡眠质量糟糕,时睡时醒,做了一晚乱七八糟的梦。忽然一阵噪杂声将他惊醒,冯乐起身观望,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天已经亮了。
穿衣下炕走出屋门,发现大杂院里的邻居们都起来了,院子里积满了水,直接没到脚脖子。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美中不足的门口邻居们嘈杂的议论声,还有孩子的哭声,闹哄哄的让人心烦。
街坊邻居们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明有事情发生,他径直走了过去,看见丁四带着一对儿儿女也在人群中,西厢房的秀梅也出来了,孤零零的站在一旁,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除了这几个熟面孔,剩下的自然是自己还没见过面的街坊了,冯乐发现包括丁四在内,所有的邻居们脸色都不好看,有些沉痛,惋惜的样子。几个老娘们还在偷偷的抹眼泪。
冯乐走到丁四面前低声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丁四叹了口气,说:“昨天晚上下大雨,不少危房都塌了,压死不少人!”
冯乐一听心情也瞬间低沉下来,看了一眼方向,径直走去。丁四拉了一把他,问道:“你干什么去?”
冯乐声音低沉的说:“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丁四犹豫一下,喊道:“大兄弟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北京是民国的首都,可惜如今的千年帝都早已不复往昔风采,成了一座破败失修脏乱不堪的城市。龙须沟就是这座丧失了帝都风采最破败脏乱的所在。
龙须沟周边的住户,是整个北京城里最穷的人,一些混不下去的手艺人、卖力气的穷汉,还有外地来京耍把式走江湖的都住在这儿。那些焊洋铁壶的、卖小金鱼的,因为有个生计,在这里都算是“富户”。更多的是逃难过来的人,连房子都没有,就支一个棚子,慢慢生活好点了,才能盖上低矮的泥草房。
除了肮脏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龙须沟边的居民还要时时受到死亡的威胁。这边的孩子动不动就得天花、麻疹。死了就找个地方一埋,好多老人一辈子生过不少孩子,到头来一个都留不住。
就像昨夜一场风雨就摧毁了许多危房,砸死砸伤不少人,这也仅仅是龙须沟居民灾难的冰山一角而已。
龙须沟的排水系统形同虚设,一场大雨过后地上积满了雨水,让本就脏乱的地方更加不堪。
冯乐趟水行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双“特步”运动鞋就这么不知珍惜的泡在泥水里面,一路上冯乐见到被大风刮塌的屋子,大多是泥草房、窝棚之类。这种用泥和茅草为原料盖的矮房质量低劣,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房子塌了砸不死人。
这里的居民大都麻木不堪神情呆滞,似乎对于灾难早已习以为常,大多的人都只顾自家,对于那些遭了难的人家也只是漠视旁观,极少有伸手帮忙的。一开始冯乐对这里的居民还有些不齿,但看到许多成年男子都光着屁股,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的穷态,心里也有点理解了,自家都穷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能力帮别人?
穷!
冯乐对住在龙须沟这里的居民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冯乐走的很有目的性,他专挑那些倒塌的房屋走,看见一处就停下来翻翻找找,看看有没有被压住的人。路过两处倒塌的房子,房子底下压着人,可惜不是早就死了,周围的倒是有人,不过大多都是个顾自家,他们长期生活在这里,见惯了生死,早就麻木了。
对于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长时间挨饿受冻的贫苦百姓,有时候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远处有一座倒塌了的草房,一个三四岁年纪,穿着破烂衣裳,头发蓬松的像鸟巢的小丫头哇哇的哭着,用小手刨着废墟,试图解救被压在废墟底下的亲人。可惜小小年纪力气有限,再多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小丫头挖了一会儿,停下来望着周围,目光里充满了祈求。
邻居们自家或轻或重都遭了灾,院子里,门前都是积水,飘满了各种垃圾,各自忙着掏水对小丫头的求助选择性遗忘。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毒舌妇看着这边冷笑着咒骂:“呸,活该,压死了个小骚婊子才好,这是老天爷开眼,报应来了……”
一阵风从身边刮过,毒舌妇眼前多了个人,这是看到小女孩跑过来的冯乐,他冷冷瞪了毒舌妇一眼:“嘴巴干净点!”
毒舌妇眼珠子一瞪就要开骂,结果看见冯乐的胳膊高高扬起,她嘴里要是吐出一个脏字,大耳刮子立马落下来。
毒舌妇蔫了,等冯乐走远了才小声骂道:“大老爷们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绝望无助的小丫头终于盼来了救星,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瞪着冯乐,她衣服上沾了许多泥,小手因为扒泥土石块混合的废墟已经磨的发黑了,指尖已经磨破,一滴滴的渗着血。
冯乐将小丫头抱起来放在一边,说:“别怕,我不是坏人。”
小丫头泪流不止,指着废墟下边,一双大眼睛盯着冯乐,无数要表达的话通过这双充满复杂感情的眼睛传递给冯乐。
冯乐二话不说,脱下衣服披在小丫头身上,动作飞快的在废墟上扒拉起来。
小丫头的家是一间泥草结构的劣质房,方便清理,冯乐动作飞快,大手一划拉就清理一片,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擅长挖洞的土拨鼠。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小身影,扭头一看正是可怜的小丫头,冯乐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孤单的躺在一边的废墟上。
冯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让小丫头一遍歇着的话,而是加快了速度清理废墟。下面埋着人,很有可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拖得越久越不利,这是在与时间赛跑,一条生命能否延续就取决于冯乐清理废墟的速度。
丁四趟着水来了,看见冯乐身边的小丫头愣了一下,冯乐眼睛余光看见他,头也不抬的道:“愣着干什么,快点救人。”
丁四稍微犹豫一下,也加入清理的行列。
好在这只是一间低矮的茅草房,坍塌后产生的废墟大多都是茅草、土块之类,两个大男人尽管没有工具,只用手刨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见到人了!”
丁四一声呼喊,他连连挖带划拉从废墟里拽出一条大腿,两个人顺着大腿迅速清扫,很快一个完整的身体就从废墟里清理了出来。
这是一个女人,身体瘦的都没人形了,丁四直起腰来叹了口气,说:“人已经走了,不是压死的,是病死的。”
“这是何寡妇,病了好几年了,死了也好,终于解脱了!”丁四长舒口气,说了一句让冯乐不明白的话:“可恨、可悲、可怜啊!”
这话说的让冯乐有点糊涂,估计这个女人是个有故事的。
这时小丫头扑倒妈妈身上,已经磨得破损的小手不住的推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孩子还小,不知道妈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还以为她睡着了。
丁四拍了拍冯乐肩膀说:“该做的咱们都做了,走吧!”
冯乐没动,抬头问丁四:“孩子怎么办?”
丁四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诺诺道:“自家孩子都喂不饱,别人的孩子……再说这孩子爹妈都不是好人,街坊邻居都被这孩子的爹妈害的不轻……”
冯乐一听怒了:“孩子是孩子,爹妈是爹妈,爹妈造的孽怎么能算到孩子身上。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妈,要是没人管,她还怎么活?”
丁四劝道:“大兄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不知道这里的故事……”
冯乐怒喝打断丁四:“我管他什么故事?我只知道这丫头要是没人管就活不了,这才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你就忍心看着她没人管冻死、饿死在街头?你还有没有良心?反正这孩子不用你操心,以后我来照顾!”
丁四的年纪足足大出冯乐一倍,可被冯乐训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其是那一句“你还有没有良心”的质问,更是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
丁四羞得老脸通红,既然冯乐执意要照顾这孩子,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小丫头被两个的争吵吓到了,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哭着往妈妈怀里缩,可记忆力妈妈的安慰没有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抱起。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走,跟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