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最后的战斗
云层密布的灰色天空之下，远处的天际几缕烟尘滚滚升腾。地下，传来阵阵隆隆声响。烟灰越来越高，冲天而上，天空被染得更加灰暗恐怖。这时，千军万马自扬起的烟尘之中渐渐显形，叫喊声、马蹄声，越来越烈强，越来越清晰，最后变得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终于，盟军攻过来了！
“出城，迎敌！保卫我们的国家！”义实义无反顾地下令。
城墙内，几十位武将骑着高头战马，带领早已整齐列队，蓄势待发的里见军呼呵着涌出城外。
此时，我正站在城墙之上，俯瞰两军对阵。待目光迅速搜寻到我方队伍里打头阵的那个身材高大的武将，我便死死盯住了他。
当两军相距只剩百米之遥，冲锋在最前端的他突然纵身跃下马背。我便知道是时候了！
只见他从容地面对汹涌而至的盟军，蹲下身子，右手握拳，用力捶击地面，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自地底喷出一排火苗。我深吸一口气，伸直了双臂，聚力于十指间，大喊一声“南么三曼多勃驮喃皤也吠”，将掌心的两团强烈得即将爆发的能量推向火苗所在的前方。
狂风与烈焰相遇，瞬间形成炎炎巨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盟军，所到之处人扬马翻，哀号不绝，瞬间化作一片灰烟与焦黑。盟军的前锋部队在火海之中损失大半，后方部队惊魂未定，便遭毛野、角太等人率军扑杀过来，其勇猛之势锐不可挡。
这，便是我与道节曾在渔船上“密谋”的火攻奇袭了！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我正得意，一支流箭从脸庞右侧呼啸而过，我一阵心惊，几乎当场石化。
“小心啊！”信乃大呼一声。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将我扑倒在地，与此同时，又有几支箭“嗖嗖”地自他头顶飞过。
看来，敌方注意到前线与城头的“里应外合”，妄图用箭雨战术灭了我。
“城墙上太引人注目，应该时时留意提防被袭，你居然还能发呆。”信乃不带一丝责备语气，到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啊？”仍旧仰躺在地面上的我，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城墙之上的一团黑色，“那是什么？”我立马直起身子，仔细探看。
“嗯？”信乃顺着我的目光瞧过去，同样也被震住了。
“黑蜘蛛？是玉梓的黑蜘蛛！”我惊呼。映入眼帘的黑蜘蛛的数量，较先前在古那屋所见，虽然不多，却已列成狭长队伍，速迅在地面移动，直通城内百米远处的眺望塔。天！一直忙于奋战盟军的犬士与里见军，丝毫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爬行的黑点，不知不觉已让它们首先侵入了城内。
“不好，他们的目标恐怕是义实大人！”城墙另一头的庄助凑上前来，恍然脱口喊出。
“啊？！”我抬眼看，眺望塔上，义实正在观战，不时指挥城内守护最后防线的将士，浑然不觉自己已身处险境。瞬间回想起那天晚上如风如影般的黑衣人军团，心中不觉一沉。
突然身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我震惊回头，一个企图借助木梯攀上城头的敌方士兵颈项处的鲜血喷涌而出，正仰面栽倒下去。
见血了！而且是大量的血！我只觉得一阵恶心，直想呕吐。
兵临城下，厮杀拼命声已是不绝与耳。小文吾似乎正在城门前以一顶百地拼死奋战，不断传来他猩猩般的吼叫：“哪怕是一滴水都休想打此城门过！”
“可惜已有一队蜘蛛大摇大摆地过了……”我哀叹。
“别发愣！信乃、庄助，去救义实大人。香雪这边有我在。”现八冲身后大喊，挥去长刀上砍杀敌兵的血水，拎起软在一旁的我，“不行的话就下去。”
“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场合……”
“那就回去等。”他又解决掉一个。
“不，开什么玩笑！”我勉强摇头，尽力调整呼吸，手伸到背后抽出羽箭，端起角弓。
“别紧张，我掩护你。”
“嗯嗯，我不紧张。”我定了定神，深深地吸气，然后拉弓，瞄准……
一个，两个，三个……
我站在城头，不断地拉弓，瞄准，放箭，城下的盟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不必担心是否会被流箭射中，因为身旁有现八为我排除障碍，可是，我的手臂还是在颤抖。我这可是在杀人啊！鲜活的生命因为我手中的冰凉铁箭而倒下，消逝！
“这个时候，稍稍的迟疑便会造成致命的错误。”现八挥刀挡下直袭而来的流箭，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角弓，“我来吧，你下去冷静一下。”
我瘫坐在地上喘着气，这才发觉自己的额头和脖子上，已渗满汗珠。战场，果然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而身临其境上阵杀敌，更是让我觉得此时此刻像是在做着一场噩梦。先前的那句“不紧张”，已没有丝毫意义了。
我抬手拭汗，目光掠过眺望塔，顿时吃了一惊。眺望台上并无一个入侵打斗的黑衣人，而是出现了下人更让人心惊肉跳的BOXH1级人物。那一团火色的佛衣……玉梓？！
“玉梓！玉梓在眺望塔！”我失色地大叫，“坏了，她怕是要取义实大人性命吧！信乃那小子呢？还有庄助……”
我定眼望去。天，信乃单膝跪地，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肩，那村雨宝刀仍是颤颤地握在手中，却丝毫抬不起来。庄助则如同被幻象迷惑了，对着空气乱砍一通；而里见义实，竟是被玉梓的魔爪掐住喉咙，施了禁锢咒语般动弹不得！
“现八，怎么办？”我慌乱扭头看他。
“来不及了吗？”现八望向百米远处，眉头纠结。他也意识到情况危急刻不容缓，一时间失神大意，伤口尚未复原的右臂再吃身后敌军一刀。他愤怒旋身飞起一脚踢倒对方，将角弓扔给我，“用箭，百米射程而已。”说罢，拔刀挥向纷纷爬上城墙的敌兵。
我惊讶握着角弓，“我吗？”
“没时间给你浪费了！”现八怒吼，“否则你来对付他们。”
我一咬牙，搭弓瞄准。视线正前方的眺望塔上，那一团火色似乎感觉到百米开外的威胁，猛然侧目而视，目光直逼城头。糟糕！被她发现了？！
紧张的心就要从口中跳出，我手指一颤，羽箭脱手，射在塔柱子上。
只听见玉梓一阵哈哈大笑，甩开已经奄奄一息的里见义实，双眸血红怒视于我，及地的长发因为怒火的燃烧根根竖起。这时，她身后的信乃已悄然支撑站立，一把横起手中的村雨丸划过她的腰部。一声尖锐的呻吟，玉梓回首疯狂逼向信乃，“蠢狗，你活腻了！”
“香雪，趁现在！”现八高声提醒，“身体挺直，目视前方，视线与靶心平行！”
擦掉额上的汗，深深吸气，我抬手拉满弓，直至弦绷得紧紧实实，不留一点余地。成败于否，皆系于此箭！伏姬啊，请护佑我吧！
霎时，胸前青光四射，颈项的念珠仿佛产生了强大的磁力，瞬间将我怀中那颗仁珠吸入其中。下一秒，分别留在另外七犬士身上的信、义、孝、悌、智、礼、忠，七颗宝珠也自战场的各个方位聚集而来，八颗宝珠与水晶念珠再次汇合，至使珠上的字迹放出灼眼光芒。顿时，我感到弦上的箭发生了变化，箭尖与箭体镀上一层青蓝，一股抑制不住的强大能量，即将离弦而出。
伏姬现灵了？！是的，伏姬现灵了！
我信心被倍增，瞄准百米外已是大惊失色的玉梓。
风神啊，助我一臂之力吧！南么三曼多勃驮喃皤也吠！箭脱手飞出，秒速间直穿玉梓左心房——
一声惨叫回荡在泷田城上空！接着，天地间便是万籁俱寂！眺望塔上的那一袭火红，如慢镜头般地缓缓倒下，化做黑色的粉末，飘逝殆尽……
刺眼的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我眯起眼睛，抬头仰望。天空不再是一片灰色，此刻，云开雾散，光芒万丈，盛夏的炎热渐渐袭来。战场上，士兵们停止搏杀，抬眼望天，个个惊喜地高呼着。
“天亮了？真的天亮了！”
“天亮了啊——”
那个缠绕了几十年的诅咒终于解除！安房，重见天日了！
“已经是正午了。”身旁，现八欣然开口。我侧过脸庞看向他，他正含笑注视着我，眼中充满暖意，一瞬间，我以为那冰山似乎也融化掉了呢。
玉梓消逝后，战场上所有的盟军将士如梦方醒，人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披盔戴甲身处安房，与里见军拼死拼活。八犬士带领士气高涨的里见军趁势追击，俘虏盟军将领，众盟军兵士纷纷投降，于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扇谷定正、足利成氏等人开回泷田城。
由于诅咒解除，信乃、庄助以及义实大人身上的伤口和血迹都不复存在，三人安然无恙地走下眺望塔。
义实看到我胸前挂着的水晶珠，欣喜异常，“是伏姬在帮助我们？”
“嗯，正是。”我点头，摘下念珠置于他掌中。青蓝的珠子仍散发着清幽的柔和光芒。
“对不起，伏姬！你一直都在担心着这里的一切吗？如今，你终于可以解脱了！”义实握紧念珠，仰天长叹，“虽然我们苟活于乱世，且无法避免今后的继续征战，但是，仅是现在，此时此刻，我想让和平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伏姬，这也是你的心愿吧？”
刑场之上，定正与成氏被五花大绑，静静等候处决。
我头一次这么近地打量关东管领扇谷定正，那个派刺客暗杀成氏未遂却害了亲兵卫性命的幕后主谋。此刻，他披头散发，满身尘土，形象狼狈不堪，却仍看上去魁伟霸气。明知自己气数已尽，但那张脸上依旧挂着宁死不屈的表情。
“道节，你可以复仇了。”身边，犬士们提醒。
道节拔刀指向定正，一瞬间，似乎所有过往的仇恨与悲痛突然袭来，他眼中噙着泪，握刀的手颤抖着。定正闭上了眼睛。
“呀——”
道节狂呵一声，挥刀，落地。然而刀刃上无一滴血，他没有杀他。
义实开口道：“管领大人，我们不想要独霸关东，也不想要更多的领土。但是，我们议和的条件，只是想让这安房国的百姓远离战争的苦难，安稳平静地生活下去。”
“仅此而已？”定正心有余悸，不可理解地抬头。
“仅此而已。”义实点头，“我们希望你能够诚心诚意地，向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人谢罪。让我们彼此不要再重复所犯过的错误。”
定正注视着一脸诚恳的义实，良久，他转向道节，俯身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第二天，扇谷定正、足利成氏，还有里见义实之间，签订了和睦相交的盟书。
待成氏准备启程返回下总之际，信乃将村雨丸郑重地交还予他。成氏不解，“我可是先前要取你性命的人啊？”
“我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而已，请大人务必收下。”
成氏接过宝刀，感慨道：“真是忠义之人。”他抬头注视信乃，“如果你愿意的话，和其他犬士们一起到我麾下任仕官吧！”
信仍正要婉言谢绝，身后的现八与角太硬邦邦地异口同声：“恕在下拒绝。”
我暗笑他不自知。而他，根本无心正眼瞧一瞧身边的众人，包括我。成氏啊，你现在不认得我了吧？我就是那个曾经在御所被你薄情以待的二公子啊。如今，不论是那个真正的亲兵卫，还是我这个虚假的亲兵卫，你都已经完全失去了！你竟是一点儿也不惦念他的吗？
看着成氏，我正要开口，一只手轻轻抚在了我肩头。
“让他安息吧。”角太低语。
“嗯。”我点头。亲兵卫去世的事，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可是，道节，这样真的好吗？饶恕了扇谷定正。”庄助问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看到定正那狼狈的样子，我已失去杀他的欲望了。”道节释怀，“到是信乃，村雨丸这样不是很可惜了吗？你明明可以留在身边的。”
“算了，刀剑只是用在战争时。在没有战争的安房国，名刀也失去了它的宝贵性。”
于是，成氏走了，定正也走了，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安房，迎来了和平安定的新时代——
在紫阳花开满富山的盛夏雨后，我们八人一行上山祭拜了伏姬。伏姬的墓在一处绿树清溪环绕着的山洞前，旁边有八房坟冢依旧静静地守护。
当我将那一百零八颗水晶念珠，原物奉还，挂于碑上时，八颗珠子再次共鸣般地发出了光芒。
“印记正在消失？！”角太盯着现八的脸庞，惊奇道。
“啊？！”我凑上去看，果然那朵青花成不可思议地慢慢淡去，直至消失。再瞅瞅自己的手背，已然一片白暂，不见青花的轮廓，“真的……”
角太、毛野、道节……大家属于八犬士的印记忆纷纷消失了。我凝视着伏姬的墓。你的心愿已了，可以安息了！这是否说明，我穿越时空的任务完成了呢？接下来，我的命运会如何？
我抬眼看向现八，他也正在侧头静静注视着我。与我视线相对，他弯了弯唇，露出暖暖的笑容。身后，一双手臂冷不丁搂住了我的腰。淡淡荷香，是毛野。回首，便撞上那热切的目光。
我冲他浅笑，用力掰开他的手，不知是喜还是忧的好。
犯桃花！脑海中只冒出这么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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