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伤之幸
这是哪儿？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我又在做梦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被船虫刺得那么深，此刻身体竟已感觉不到疼痛。或许，我真的已经死了吧。
“香雪，香雪。”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呼唤。
我定了定神，目光在黑暗中仔细搜寻着。
一缕淡淡的青色光华若隐若现地闪烁，一点白色的身影缓缓放大，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
那并不是我夜夜所见的伏姬，而是……亲兵卫！对了，真的是足利亲兵卫，古河御所的二公子！当他走近身前时，我仿佛面对着镜中的自己一般，那感觉很是奇特。
“香雪。”他这么称呼我，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
“香雪？”我愣愣地凝视着他。
“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我反复咀嚼着这个令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个，就是我的真名了吗？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你是……亲兵卫吗？”
“嗯。”他含笑点头。
“这么说，我已经死了？”
“不，还没有，只是暂时的灵魂出窍。香雪，你要振作一点。赶紧回到角太兄他们身边去。八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们很需要你。”
“需要我？”我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碍手碍脚。如今，我受了重伤，即使保住了性命，也会拖累他们吧。”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要解救里见家，需要八个人齐心协力方能成功。任何一个犬士的存在，都是非常必要的！而且，现八也很需要你。他现在的心情相当难受。”
“现八？”我不禁心中一阵悸动。
“嗯，我都看到了。看那情形，他一定是在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如果你就这么离开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不会吧！”我自嘲地笑笑，“现八那个冰山男，他即使是对我的关心比其他兄弟稍稍多那么一点，也只是因为我比较弱小，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罢了。他才不会因为失去我而痛心……”
亲兵卫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八一向给人冰冷沉默的感觉，即使说话也是冷言冷语，所以御所里大部分家臣都不喜欢他，部下们也是敬而远之。不过，他却与角太兄和一角大人交往亲密，香雪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我迷惑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因为他知道，在兄长的这些家臣之中，只有这父子二人是值得结交的友人。现八从小便是孤儿，养父原是兄长的信使，将他抚养至十六岁时因疾病去世了。从那时起，他便在御所担任狱吏，为兄长效力。他忠心耿直、公正无私，却遭来同僚的非议，说他是冥顽不化，不通达人情世故的小鬼。只有赤岩父子始终如一地对他真诚相待，而一角大人更是像长辈那样经常对他的努力给予肯定和鼓励。这些他都记在心上了。所以，当一角大人请求他为角太兄传授剑术时，他满口答应。很意外吧，角太兄的剑术老师其实就是现八。角太兄从小喜文不喜武，但身为武士家族后人，不习武是不行的。于是，现八便耐心地教导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小孩，想方设法让他体会剑术的乐趣，就这么过了六年，塑造出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古河才子……”
说到这儿，亲兵卫那张白暂秀美的脸庞上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他双眼迷朦，似乎陶醉在了往昔的回忆之中。那表情，很幸福！
我不忍打断他的思绪，默默地注视着他漂亮的侧脸。即使身体已死，灵魂中无处寄托的思念还是会一直存在着的。亲兵卫，你一定还惦记着角太吧。对不起，因为命运的捉弄，因为我的出现，使你的幸福破碎了……
“对不起，我说岔题了。”他回过神来，朝我吐了吐舌头，随即认真地看着我，“你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吗？现八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别人对他好，他是不会察觉不到的。同样，他也会回应那份真诚、那份情感，不是用言语，而是用行动。香雪，现八很在乎你的……”
他的话仿佛施了魔咒一般，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涌上来，一丝淡淡的、澈如清泉的幸福感将我温柔地包裹住，如同置身于云朵之间，缥缈轻盈。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回去吧，香雪。”
亲兵卫的美丽笑颜在柔光中慢慢消失……
我睁开眼，待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发觉自己正躺在角太的草屋内。
似乎已是黄昏时分，晚霞将屋子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透明的茜色，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草香以及那令人熟悉、令人依恋的落叶熏香。
“公子？！”那触动心弦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深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正倾身俯视着我。依旧是那冷峻的脸庞，只是习惯性紧锁的眉头此刻是完全舒展开的，眼中的惊喜与欣慰隐藏不住。
“现八。”我冲他微笑，“我没有死啊。”
他嘴唇隐隐有些颤抖，回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太好了。”
“现在是黄昏时候了吗？”我扭头望向窗外。
“嗯。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
“角太呢？还有信乃……”
“角太去采药草了，信乃从昨晚起就一直追逐那妖妇，还没回来。”
“船虫？她怎么样了？”
“她伤了你之后，我们正要将她就地处死，不想那双眼放出两道红光，护佑她逃出屋子……”
两道红光？果然中了邪术吗？一定是被不明力量控制住了，所以才会作乱害人？
我本想移动手臂撑起身子，不料身体虚软无力，而腹部更是稍稍用力就带起一阵巨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别动，笨蛋！”现八赶忙阻止，修眉再次纠结起来，“伤口很深。虽然角太已经帮你上了药，不过看情形你还得这么躺上十几天。”
“十几天？”我备受打击，脸色沉了下去。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失忆时养伤的那段痛苦经历。可怜我命苦啊，还要再度忍受那样的煎熬！
现八似乎看出我的不耐，轻笑道：“放心吧。你不会觉得无趣的，我会一直陪你聊天。”
这句简单而又暖心的话语让我的心情再次好转。但是，嘴上却不愿那么快就承认，于是故意闷哼一声，“那我岂不更加难受，现八对我从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可不要雪上加霜。”
“哦——那算了，还是让角太来陪你吧。”说罢，他试图起身离开。
“现八，别……”我吃力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大概是担心我再度用力过猛触及伤口，他立刻返回原处坐下，“只是玩笑而已，你别这么折磨自己。”
“我那也是玩笑。”我柔声低语，抓住他衣角的手依然不肯放开，“现八，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半晌之后淡然回应：“我不会让你死的。”
“只是假设而已。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当然。”意料之外的干脆回答，反而显得漫不经心、没有丝毫深意！
现八，在你的心里面，我就和其他犬士一样，仅仅只是命运相系的伙伴而已吗？对于你来说，我无法具备更深层的意义吗？
“伤心到什么程度呢？”我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手肘颤抖地抵着地板支起上半身，赌气般地刨根问底。
“赶紧躺下，别耍脾气。”他沉着脸说。
“我是认真问你啊？你不回答，我就这么一直……”
话没说完，他便倾身拥住我的肩膀，代替我承受住上身的重量。散发着秋之气息泌人心脾的落叶香气瞬间充满鼻腔，使我不觉再次心神恍惚荡漾起来，身子一阵酥软，无力地缩在他的怀里。我不再挣扎较劲儿，顺从地任由他将我缓缓放下，那动作很轻很柔，似乎生怕碰触到我的伤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受伤死去的是我自己。”他俯身凝视我的双眸，幽幽说道。
我看到了那眼中的一丝怜惜与伤感，只觉得胸中那股狂乱的悸动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我忍不住开口：“现八，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我吃力地伸出胳膊，手指轻柔抚上右颊那朵牡丹花，“你会……喜欢上……”
突然“刷”的一声响，前屋的门被拉开。我与现八吓了一跳，同时侧头，只见身背竹篓的角太立于门前，正倍感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时，我与现八的姿势确实很是暧昧，很似接下来有好戏的意味。可是，我们心里很清楚，事实并不是那样。现八只是刚刚放我躺下，还没来得及起身而已。
门前，角太露出一个会意的浅笑，不但不进屋子，反而顺手重新合上木门，“我忘了还有一味药草未采，一会儿再回来。”门外传来他略带戏谑语气的声音。
被误会了？！
我暗暗叫好，而现八却是脸色铁青，转身不再理我。
呵呵，冰山男，你在害羞什么？刚刚，我的话还没问完呢。
如果我是个女孩子，你会喜欢上我吗？
罢了，这个问题，还是留着以后再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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