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冷雨。天空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无边的雨是她无尽的泪。大地硬着心肠不懂她的柔情,任她的泪泛滥成灾,他只是悠然地抽着烟袋。我就在这样一个烟雨迷蒙的日子里被王美丽叫去某某酒楼的包房里。王美丽对于来说,就如一道古老的哲学命题,越研究越有深度。真不知她请我去吃饭是有什么用意,难道是提升我吗?给我一官半职我当然高兴,我还没有清高到要隐居山林。不会,如果要升我的职,用不着去酒楼里密谋,有什么军事机秘完全可以在她办公室通知我。难道是她的钱多得无处堆放吗?如果是这样,不如捐赠给我,我穷得叮咚响。
漂亮的礼宾小姐将我带进了王美丽所订的包房,王美丽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坐着说话。这老头脑袋瓜上只留有一层层浅浅的白发,如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上覆盖着一层白霜。王美丽不如平常打扮得妖艳年轻,也许是为了配合这老头一身灰色衣服吧。王美丽,老头?我脑子里的交通秩序乱了套,王美丽向我介绍这个老头,老头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听清楚,他一脸的褐色斑倒被我看得清清楚楚。王美丽并没有马上让服务小姐上菜的意思,难道还有哪方神圣没有驾到吗?王美丽和那老头子将普通话抛弃在一边,用方言交流,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为了以后不被别人冷落,我决定发财之后要掌握全国各省的方言。
看了看表,我已来了十多分钟了,王美丽等的是谁呢?她不会是给我做媒吧?我倒不介意再相亲,反正相了也是白相。王美丽似乎在向老头交待什么?老头不住地点头,还不时向我笑笑。她看上去心情很沉重,脸上没有化妆,也许她想节约一点钱买个高级棺材以备百年之后用吧。因为知道她请我吃饭,所以我没往肚子里填东西,现在肚子都成泄了气的氢气球了。
我低着头,用手在桌下不停地抚摸着肚子,只能给它精神上的安慰了。真不知道是等哪一个该死的王八蛋。这时门被推开了,“八百度的近视”于飞走了进来。怎么会是他?当然只能是他。王美丽看到他,瞬间有些紧张,于飞看到她,目光中饱含了爱意。他看杜梦洁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一丝其他的情感,而见到王美丽,他目光如被点亮的灯光满眼生辉。爱情真是奇妙,王美丽在看着他的时候,脸上容光焕发。她忘了要向于飞介绍旁边的老头,而老头笑着看着于飞。于飞的眼里没有他人,只有她,他的千言万语都藏在他的眼神里。王美丽低下头去,有些害羞,有些无奈。
服务小姐又进来问是否可以点菜了,老头子挥了挥手,小姐又退了出去。我的鼻子差点要气歪了,难道还有比于飞更重要的人物没有出现吗?初中老师曾经说过,最重要的人物总是在最后时刻出场。我想象不出还有何方人物出席,难道是C城的市长吗?于飞旁若无人地用目光骚扰王美丽,王美丽一会抬起头看他一眼,一会儿低下头去拿着毛巾擦手。她的手很干净,她已经擦了五次,再这样擦下去,她手上的皮都会被擦去。老头子如一个老法官在审视着于飞,只有我眼珠子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我如一个公安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门又开了,天,进来的是杜梦洁,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淡淡的笑容。于飞看到他,眼睛差点翻白了,他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轻轻地说,向着王美丽和老头子点点头。
王美丽竟然邀请了杜梦洁,看来今晚上演的是本世纪最动人的爱情故事。我这个写文章的高手,将亲眼目睹这场悲剧的发生,然后写一篇奠文来纪念这个非比寻常的夜晚。我老妈为什么不给我吃一点聪明药呢?害得我现在猜不出王美丽的心思。于飞很奇怪地看着杜梦洁,杜梦洁低着头笑着。服务小姐上来了,老头让大家点菜。于飞哪还有心思点菜,他心里一定在想王美丽怎么认识杜梦洁。菜单推来推去最后到了我这里,看来在这个非同场合,罗妖肩负着重大使命,那就是点一桌满汉全席。反正王美丽没有后人,她存那么多钱留着也没有用,不如今晚大吃大喝一顿。服务小姐不一会儿就端来了饮料和酒,于飞不喝酒,我和杜梦洁不喝酒,王美丽也没有见她喝过酒。就只剩下那个老头了,不喝酒的老头还真少,我老爸每餐都要抿一小口酒。不过我还是礼貌地给每人倒了一杯白酒。
王美丽抬起头来,她脸上的表情很庄重。她给于飞介绍旁边的老头,老头伸出手与于飞握手,于飞眉头深锁,他一定弄不明白王美丽这桌满汉全席的意思。就连我这个聪明过头的罗妖都不明白,更不用说四只眼了。杜梦洁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如一朵淡菊般清丽淡雅。于飞盯着王美丽,她避开他的目光,喝了一口酒说:“我请你们来,是想说一件事情,我和李先生要去旅游结婚了,在去旅游之前请你们吃一顿饭。”
真是晴天霹雳,我的思维震僵了。于飞也呆住了,眼珠子死死地盯住王美丽,我估计他的灵魂到阴间去游了一趟。杜梦洁的脸上仍是那种静静的,淡淡的微笑,似乎王美丽的话与她无关,她端着茶慢慢地品着。这种“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性格恐怕与我无缘。王美丽说完话就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她故意在逃避于飞追问的目光。不过于飞此时魂飞魄散,偏偏我又不懂招魂术,否则还可帮他一把。那老头子也在喝茶,他就是王美丽要去旅游结婚的李先生吗?服务小姐一连端了三个菜上来了,虽然我肚子饿得在唱歌了,但我看到一盘盘色泽诱人的菜时,除了努力吞下几口涎水之外,我失去了大吃特吃的兴趣了。
于飞的眼珠子动了一下,我吁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如禅师一般坐化。如果他坐化了,王美丽可犯了谋杀罪,谁说言语不能杀人?于飞的脸部神经已经僵硬了,他的声音不像从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鼻子里压出来的:“你你,你真的吗?”
王美丽很艰难地抬起头来,似乎她的头是一座千斤顶,所以她的脖子总是缩着。她的声音有丝丝颤抖,她不敢正视于飞的眼睛,只是盯着桌上的菜说:“是真的。”
服务小姐又带着笑脸走了上来,这次端上来四个菜,我都忘了点了多少菜。不是我掏钱,我当然胡乱地点了一通。服务小姐在退出去之前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请慢用。”
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来吃饭,当然得慢用,难道狼吞虎咽吗?要想快点吃早就进了快餐店,谁愿意在这里多抛银子?很好闻的菜香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的胃在蠢蠢欲动,肚子在叫嚣着:快吃饭,快吃饭。我想这杜梦洁一定听到了我肚子的抗议声,若不然她怎么会看着我笑呢?
“不不会,你骗我,我不相信。”于飞痛苦地摇着头,厚厚的镜片后面,我看到那双眼睛里有珍珠在滚动。王美丽的话是宣布了他的死刑,他得为爱情辩护,让爱情无罪释放。谁说男人不掉泪?男人一样的有苦,一样的有情,一样的有痛。
王美丽低下头去,她的心一定碎裂了,这份爱情是她人生最后的一个春天,她怎么能毁了自己的春天呢?让那些世俗见鬼去吧,只要有爱就大胆地去爱,管他三七二十一,爱了再说。
老头子清了清嗓子,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白雪覆盖的光头上。他准备发言了,我洗耳恭听。这老头普通话还不差,声音抑扬顿挫:“我和王女士决定结婚了,谢谢你,于飞。谢谢你对她的了解。其实真正爱的你的人是你旁边的杜小姐,你不要辜负了她一片深情。”
于飞没有看老头,也没有看杜梦洁,他的目光仍锁在王美丽的身上:“你说,你是骗我的,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王美丽用纸巾擦了擦眼睛,也许她在请大家来之前,她就想过要坚强不能掉眼泪,但没有想到眼泪是不受她控制的。她抬起头来,她的眼圈红红的,她扫了他一眼迅速地又将目光移开最后定位在杜梦洁的身上:“我没有骗你,是真的。其实,其实其实你和杜小姐才是很般配的一对。”
于飞痛苦地直摇头:“什么叫般配?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欺骗你自己,你这样做你开心吗?我开心吗?我们开心吗?”
杜梦洁低下头去,看来她只是做一名普通的听众,和我一样。服务小姐又端上来几盘菜,见桌上的菜丝毫未动,她朱唇轻启:“请慢用。”我的肚子开始痛起来,我真想拿起筷子痛痛快快地吃个饱。可大家都没有吃的意思,我拿起筷子说:“吃呀,现在不吃,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如木头一样坐着不动,好半天在我的号召之下,王美丽拿起了筷子。我碰了碰杜梦洁:“吃一点吧,你还想减肥呀?”杜梦洁拿起了筷子,于飞的眼珠子钉在了王美丽的脸上,他忘了要吃饭,忘了要和大家说话。王美丽才吃一口又放下了筷子,我可不管什么礼仪了,再不吃东西,我都要成一具僵尸了,为了祖国未来的建设,我得多吃几口饭。
于飞站了起来,我夹着一块肉还未往嘴里送,他拉起王美丽说:“走,你跟我走,我有话和你说。”
王美丽看了一眼老头,老头站了起来。他正要发言,于飞却拉起王美丽冲了出去。杜梦洁也没料到于飞会将王美丽带走,她惊呆了。我快速地将菜送到嘴里,老头想追出去,我怎么能让老头跑了呢?这桌子菜少说得花三四百元,我的包里才带了一百多元,我可不想打脸充胖子来买单,于飞带着王美丽走了,我得拔腿就跑。我让老头和杜梦洁留在这里,我说我去追。我拿上包撒腿就跑,我可不是畏罪潜逃的罪犯,我只是想将他们拉回来。他们俩跑得真快,我站在酒楼外面走廊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老天爷似乎和大地有深仇大恨,他老人家用倾盆大雨来攻击地面。我的伞忘了拿了,难道又上去拿吗?当然得上去,看到我进来,他们还以为我抓到那两个私奔的人了呢。我拿上伞在雨里寻找他们,在我前面一百米处他们在走着,浑身都湿透了。
我跑了上去,于飞拉住王美丽的手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王美丽的脸上全是水,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痛苦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你不要这样了,我们没有结果的。”
“我不管什么结果,我要和你在一起。”于飞抱住她。
为了不让路人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抱住一个老女人,我撑着伞为他们遮挡着。
“求求你,如果你爱我,就放开我。我真的要结婚了。”王美丽揪心揪肺地说。
老天在愤怒,雨下得更大了,我有一半身子在雨里。虽说我这把伞有很大,但却挡不住三个人。于飞大声吼:“不,我不让你离开我,不。”
路人很奇怪地看着我,不过路人看不到于飞和王美丽的头,我将伞倾斜下来故意遮住了。他们俩人似乎不知道老天在下雨,我可不能再淋下去,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我非得感冒不可。我抹着头上的水说:“到酒楼里去说吧,你们不怕雨,我怕雨。”
于飞看了我一眼,拉上王美丽走出了我的伞,他们拦了一辆的士坐了上去。我呆呆地看着的士消失在雨幕中。我回到酒楼包房中,我如一只落汤鸡,他们俩人吃了一惊。我说我得回家了,杜梦洁站了起急着问:“于飞呢?于飞呢?”
我说我不知道,杜梦洁喃喃地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的眼里竟然溢满了晶莹的泪花,说完她就跑了出去。我也得跑,否则买单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正要走,那老头叫住我说:“你别走,这么多菜浪费了可惜,你打包回去吧。”说着就叫服务小姐打包,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担心他让我买单。这老头子不象有钱人,万一他要我付账,我就打电话让江锅炉送钱来。服务小姐笑着说:“谢谢,一共四百五十元。”
真是杀人不见血,我装模装样地要去掏钱,老头子挥了挥手说他付钱。他从口袋里掏了好半天,也没有见着他掏出钱来。我心里紧张极了,服务小姐带着微笑耐心地等着。老头子掏出一张信用卡,小姐拿过去,我提着三个大塑料袋先溜走了。回到家,急忙换衣服,我一共打了十个喷涕。
叫我老妈将菜热了给我吃,杜梦洁非常沮丧地走了进来,我抱住她,她哭了起来:“于飞,我找不到他。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别急,你得慢慢地去感动他。”我扶她坐在我房里,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老妈在厨房里大叫:“妖妖,你过来吃呀,热好了。”我让杜梦洁和我一起去吃东西,她摇摇头说:“我不想吃,我只想找到于飞和他说说话。”
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政治思想工作比吃饭重要,我只得忍痛挨饿为杜梦洁做打一场爱情持久战的“思想总动员”。杜梦洁却往死胡同里钻:“我就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比那个王美丽差。”
是呀,杜梦洁年轻漂亮,王美丽难以望其项背。但爱情没有任何公式可以遵循,于飞爱的就是王美丽这个老丑八怪,就是不爱杜梦洁这个嫩美人。正如狗喜欢吃骨头,猫喜欢吃鱼,如果扔一条鱼给狗吃,狗当然会拒绝。而丢一块骨头给猫吃,猫也不会接受。爱情不是建立在身体之上,而是建立在灵魂之上。
“你想怎么办?”我问她。
她的眼泪泛了出来:“我不会败在那个老女人的手里。”
我大笑:“三个人的爱情,果然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你能告诉我,于飞爱那个老女人什么吗?”她扑闪着眼睛说。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会爱上杜梦洁的,她如一朵含苞未放的睡莲。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语就让两个人相爱了。如果非得找一个理由,爱就是爱的理由。”
她轻咬着嘴唇不无妒忌地说:“现在他们肯定在一起。”
“当然。”
“我不会放弃的。”
我笑了:“当然。”
“于飞会回到我身边的。”
“当然。”
杜梦洁又笑了起来,她走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又说:“我得回去了,谢谢你的鼓励,你相信于飞是我的吗?”
在爱情里,每一个女人都是小孩子,天真,无知,幼稚,纯洁。我拉了拉她的手:“真心能够换来真心。不管是谁,只要执着地去做一件事情,上天是不会亏待他的。”她笑了,很无邪。
我吃着从酒楼里带回来的菜,就想到了于飞和王美丽,他们此时在做什么呢?王美丽抛下即将结婚的老头子不顾,却和于飞跑了,那个老头子不吃醋吗?唉哟,老头子都六十多的人了,和他结婚能过夫妻生活吗?其实老头子心眼也不坏,至少买了单,他还有信用卡,证明这老头有钱。可再有钱的老头也只是枯树一根,王美丽年轻时经过商,据可靠消息透露,她存了一笔不少的钱。她真的决定嫁给一个就要去见上帝的老头吗?
“妖妖,你和张凡的事”老妈又在嘀咕。
我用手揩了揩鼻子说:“你急什么?”
“早一点定下来我们才放心。”老妈在整理房间。
我又不是已发霉的酸菜,她老人家急什么?不是已经有人在我们家门外排队了吗?张三不要,李四要,总之我是能够风光地嫁出去。现在不是别人挑我,而是我挑别人。老妈其实不必担心,尼姑庵与我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