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问:“对他们不了了之?”他仍以为秦和平和杨建业私交深,用缓兵之计放杨建业过关,“放过了他,对得起企业?对得起职工?对得起你那为他而死的父亲吗?有才无德的人,坚决不能用了!”
秦和平说:“我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现在,他们已完全控制了用户,稍有不慎,将引发一系列问题。无论他们借机捞了多少钱,但有一点你必须看到:企业是得了大头的,而且,你也对他说过,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贸然对他们采取措施,对企业影响很大。要么等企业过了这道难关再解决他们的问题,要么你什么时候掌握了用户,什么时间再查处他们!”
又说:“真是胆大包天了!前年,他们缠着伯伯不依不饶,闹得满城风雨,却又突然深明大义收场,还从令入流,细针密缕地搞了一个调整经营策略的意见,原来,是这步棋…… 钻了一个空子!凌云,冷静些,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把办法想好。”秦和平想到了阴险的徐峰,但他不会无凭无据地说徐峰,凌云会误认为他在为杨建业开脱责任。
凌云渐渐冷静了:“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胡作非为,矿工脱了衣服裤子磨尽肉,一个月几十元工资,他们几万、几十万的捞,这简直是……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尽天良嘛!不行,外部的事我管不着,内部的事必项管!”他意识到杨建业已经把企业销售搞成了自留地,自己再不把用户抓到手中,企业就会被他随心所欲。
秦和平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见凌云态度如此绝决,就忍住了:“那你就出去了解了解情况吧。”
凌云说:“我出去跑,企业怎么办?水泥厂正在试产的节骨眼上,还有竹林沟的技改,全矿的安全生产,企业里一大堆杂乱无章的事情,上面各种会议,你忙得过来吗?”
秦和平看着焦急的凌云,心如乱麻:杨建业,你怎么能干这种事?这两年,全矿上下过的啥日子,难道你不明白吗?凌云为了节省钱,进出明月峡都是坐班车、货车啊!凌云对你抱着多么大的信任和希望?企业这样艰难,他还配一台“伏尔加”轿车专门服务销售,你这样干,他能不伤心吗?凌云,你的观念也错了,工作主次颠倒了,你是要企业的效益、发展,还是要企业风清弊绝?水至清则无鱼…… 他想了很久,说:“凌云,不急。你觉得这件事重要,你就去看看,只有你亲自出去才合适,其他人去,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打草惊蛇,贻害无穷。”
凌云深情地望着高大英俊的秦和平,心痛难忍:他自认为支撑着明月峡的铁三角,轰然去了一角。他说:“和平,太辛苦你了…… 唉,杨建业怎么会这样?”
秦和平也叹息:“利令智昏。没想到建业这样经不起诱惑…… ”想想又说,“没事,你去,销售是企业的命脉,矿内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想宽些,常言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他不明白,利益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凌云又气又恨:“我亲手提拔他起来,就要亲手把他拿下去!”
秦和平说:“你要沉住气,注意策略,把握火候,不能操之过急,先去看看情况,下步怎么办,回来商量,我的意见要给他们回头的机会…… ”
想想,又说:“你不要自责,儿大都不由父,何况是同事。人不是神,现在这社会背景,出这种事很正常,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深浅而已。这次出去,即使你掌握了什么证据,也要冷静,给他们一次回头的机会。你作为一把手,对身边的同志要尽到责任,对企业也要尽到责任,毕竟,他们这几年为企业出了不少力,他确实能干事。”
凌云点头沉思,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和平,肖瑞莲很关心你…… 她想调回矿来。”他认为肖瑞莲是搞销售的人才。
秦和平淡淡一笑:“你认为可能吗?”他想到另一边去了。
凌云突然走访用户,杨建业马上就意识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知道发运到南京的煤炭露了原形,正准备派徐峰出去处理。对凌云的突然行动,他一点不意外。
杨建业已经不是过去的杨建业了。他挣脱了羁绊,冲出了樊笼,虎啸风生,龙腾云起。在闯荡社会中,认识了这个社会,融入了这个社会。在为明月峡打拼出了一块新天地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得了容身之处。徐峰一张又一张地为他捅破障目的纸,他渐渐看明白了真实而精彩的人间之事,渐渐看清了人的本来面目,渐渐看透了人贪婪而自私的本性。只不过,有些人罩着“主义”、“信仰”之类虚无缥缈的面纱,口是心非,大言不惭。利益悠关,利害悠关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逢场作戏而已。人间事,是不能深想的,越想越害怕。大善不善,大仁不仁,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十几年来,杨建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常常被那个梦惊醒。他梦见那场生死一瞬,命悬一线的事故。噩梦醒来,他冷汗淋漓,魂不守舍,彻夜难眠。人生苦短,一个过程而已,又有太多捉摸不定的变数中止这个过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短短几十年,如长梦!他认同并接受了徐峰的观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忧患余生,善待自己。
杨建业终于把世事看明白了,把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人看明白了,把人生看穿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达官贵人,黎民百姓,都在为斯憔悴为斯忧。只是,获取的方法不同,手段各异而已。
杨建业看破了滚滚红尘,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常说的一句话:你耿直,我耿直。他聪明绝顶,胆略过人,做事处心积虑,不透风雨。他摸准了凌云的所思所想,所急所需,瞅准了凌云分身无术的软肋,抓住了抗尘走俗的时机。凌云推诚相信,放心放权让他决断供销后,他以那汉大心直的模样,掏心掏肺的快人快语,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起来。人人都认为他狭义豪爽,古道热肠,乐意与他交往。结果,一个个小煤窑的老板,都进了他的套——货款被他故意拖欠。他使出这一手段,可谓一箭三雕,既套住了煤老板们,让他们有求于他,又博得了陷入资金困难的凌云欢心——这等于做无本生意,用别人的骨头熬油,明月峡从中获利上百万元;更重要的是为他的行为找到了借口,留下了退路。
两年多时间,他和徐峰上下其手,公私兼顾,既为企业挣回了可观的效益,也给自己挣得了大把的钞票!
杨建业和徐峰暗中承包的湾滩煤厂,是徐峰找的朋友出面,这又是一件查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湾滩乡煤厂煤质差,但成本低。他们利用明月峡煤矿的销售渠道,借道出山,借船出海,借鸡下蛋。这不是他们的发明创造。现在,党政机关、公检法司,都在大张旗鼓地办公司、做生意,着急着忙地让自己先富起来,他也是跟人学的。
这几年,杨建业确实学聪明了,他那敢想敢干的秉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凌云有宽松的政策,他有精明的脑子和大胆的手段。金钱,在为明月峡建立起关系网的同时,也为他在政界建立了一道遮风挡雨的防护墙;他已快接近万山地区的核心层,成了杨专员、田部长家里的常客,凌云还浑然不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金钱,在人世间真是有无坚不摧、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天大的事情,有了它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常常得意地想,金钱真的是个好东西,没有钱“官” 在你心中是神,有了钱“官” 在你心中就是一条狗,给他吃饱喝足了,让他干啥就干啥,叫他咬谁就咬谁。南京煤炭质量问题,也是凌云少见多怪,自寻烦恼,蛰伏在南京公司里的信息员,会替他处理好的,那只不过是几千元的事情……
现在,徐峰在杨建业面前感到自愧不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徐峰对杨大胆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峰得知凌云去南京、武汉走访用户,第一反应是:“建业,出事了!”
杨建业显得镇定自若:“麻雀吃豌豆——要和屁眼商量。怕就别干,干就别怕!又稳不住了?”
“麻烦在湾滩…… ”徐峰似乎看到了事情的结果。
杨建业不屑地看了徐峰一眼:“湾滩怎么了?与我们有关系吗?问仙都问不出来的事!老徐,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事想惹事,有事又怕事。”
徐峰说:“我不是怕,把事想远一点、透一点、仔细一点,想好退路,下棋看三步,万无一失…… ”
杨建业讥笑:“你是搞反了,没事该胆小,有事该胆大。你去坦白吧,这就是退路…… ”
又骂:“大粪池里起漩涡——屁眼风发了!肯定是为煤炭质量的事。他要我们大利大干,我们为企业挣的钱还少吗?没有灵活的销售,他搞****的技改!你马上联系杨宗国,说我们今晚上的火车出发。”他说的杨宗国,是南京公司的业务员。去年冬天,杨建业一次大方的出手,就发展成了明月峡的信息员。
凌云心中有事,脸上就挂不住。他从心里瞧不起口蜜腹剑、鼠窃狗盗之人。上火车后,他很少和杨建业、徐峰说话,完全处于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希望有多大,失望有多大的情绪中。
火车上人满为患,三人在厕所里站了一个通宵。杨建业一直在找机会与凌云说话。凌云心中不爽,冰冷水清的神情挡住了杨建业的千言万语。
在南京下火车时,已是第三天黎明。站前广场上灯火通明,旅客散去,行人无几,阵阵寒风像刀子在脸上划。凌云腰酸腿疼,站在空寂的广场上猛吸着清冽的空气。
徐峰谦卑地问:“凌矿长,先找个旅馆住下吧?还有二个多小时天才亮…… ”
杨建业也说:“好累…… ”
凌云说:“算了。你们去候车室休息一会,我透透气。”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他舍不得花住宿费。
杨建业站在凌云身旁,踌躇片刻,再次挑起话头:“凌矿长,一路上你都不高兴,是不是我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他想再不把事情说明,就没时间了。
凌云满腔怒火,语气很冷淡:“没什么,这段时间矿里工作很多。”
杨建业沉默了一会,主动把话引入正题:“凌矿长,我们在火车站收购的煤炭质量不是很好。来了,要做一些技术处理…… ”
凌云借着广场上的灯光瞟了杨建业一眼,一言不发。
徐峰连忙帮腔:“凌矿长,收购这种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
没等徐峰说完,凌云强忍着的怒火就爆发了:“我们是企业,不是唯利是图的奸商!你们这样干,是砸自己的牌子,断自己的路子!”
杨建业既然敢挑起话说,心中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凌矿长,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人家单位是现款买煤,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没有资金,拖欠了煤老板的货款几十万元。我们也想收优质煤,可是,手长衣袖短——想得到,围(为)不到。”
凌云怒目抬望着灯光辉映的南京城夜空,不想深谈下去。他怕控制不住情绪,暴露了自己的心迹。冷冷地问:“你们做什么技术处理?”
杨建业说:“公司里的关键人物,我们都是打通了的,只有王经理的关系没理顺。这次来,你和王经理处理好桌面上的事就行了。具体工作我们做,不会影响企业利益的。”
凌云终于明白企业销售费用大的原因,心里冷笑着,没有回答杨建业的话,对杨建业阳奉阴违更加反感。所谓的“技术处理”,无非是欲盖弥彰,瞒天诳地的鬼把戏。他似乎看穿了杨建业伺间候隙,假公济私的种种花招……
他要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