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一个小女孩哭喊着拽着一个女人的衣角。那个女人蹲下身来,抹去小女孩的眼泪,说道:“小莲,乖,不要怪娘,你爹失去了消息,恐怕……已经……你跟着娘是不会有好日子的,娘也是为了你好。”说完这些话,女人便转身走了,眼中泛滥着泪水,却是不肯回头看一眼,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头,便离不开了。她怎么能带着她呢?烽烟四起的乱世,她已将自己卖到了青楼。
小莲换上了胭脂色的袄裤,站在陌生的庭院中。这里有很多如她一般大的女孩,都是被卖到这来的。在这里,她们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诗词歌赋,集万千本领于一身,前景却是百转千回的相似——卖掉。
素闻扬州出美女,所以,很多有钱的人都不远万里的来扬州买小妾,于是,新的行业在扬州城内便兴起了——“养瘦马”。很多人用低廉的价钱从穷苦人家买来小女孩,教她们待人接物,琴棋书画等各种本领,然后,高价将她们卖到大户人家做小妾。但是,却不是每个女孩都能成为“扬州瘦马”的,“养瘦马”的人对“瘦马”的要求是很苛刻的,这种苛刻跟选秀女可以相媲美。很多穷苦百姓都希望女儿能够成为“瘦马”,这样,就改变了命运,虽然是妾,却比穷苦百姓富贵。当然,并不是所有父母都这么想,有的父母倒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当人家的妾,富贵是富贵,可终究觉得低人一等。可是,乱世,又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当人家的妾总比坠入风尘的好。
每一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寒来暑往。在这样的日子里,大清王朝走到了尽头了,那是在一九一二年,宣统帝退位。那一年,小莲十二岁。
在这一众姑娘中最出色的是牡丹,她比小莲大一岁。牡丹说宁愿去烟街柳巷,也不想做人家的小妾。也许牡丹是对的,做人家的小妾并不像想象中风光,所以,她死了。
那是在一九一四年,牡丹十五岁,她被洛阳一商贾买走,当了他的小妾,没到三个月,牡丹去世的噩耗便传了回来。小莲怎么也不肯相信,好好儿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后来,听人家说,那个洛阳商贾是个变态,她娶过几房妻妾,却没一个能活过一年的。他天天虐待牡丹,终于,牡丹忍无可忍,上吊自杀了。那一刻,小莲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的命竟是这般的不值钱。
次年,白老爷给了小莲一个姓氏——墨。小莲怕极了,因为,牡丹死之前,白老爷也给了她一个姓氏——唐。小莲回忆着牡丹的一颦一笑,想象着自己的将来。不行,不能成为第二个牡丹,小莲对自己说。
小莲和好姐妹金凤决定在晚上从后门溜走。她们只带了几件衣服,因为,她们没有钱。刚刚溜出去,只听见后面一声大喝:“给我逮回来,吃里扒外的东西,想跑!”小莲和金凤撒腿就跑,两人跑向了不同的方向。从此,便有了不同的命运。
小莲躲在墙角,偷看到金凤被他们粗暴的撕碎衣服,被他们蹂躏。金凤的衣服发出“嘶嘶”的哀号,金凤苦苦的哀求,直至一脸的绝望。只听得他们说:“回去,也是卖到窑子中去,这是不变的规矩,倒不如,先便宜了咱们,哈哈哈!”小莲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但是,她却不能帮金凤,只能在这个小角落苟且偷生。
小莲像失了魂一样飘荡在街上,她逃出来了,可是,她该去哪里呢?
小莲想到了娘。可是,娘什么样子呢?大清都土崩瓦解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模糊了娘的脸。她甚至忘了自己原来姓什么,毕竟,年代太久远了。
几天后,她偷偷地上了一艘船,饥饿的她只听船上的人说要去上海,她想去哪都好,只要离开扬州,去哪都好。
刚刚到上海,小莲就被眼前的繁华俘获。晃荡在眼前的时髦女郎,烫着卷发,穿着各式各样剪裁得体的旗袍……一瞬间,她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人生如戏,已没有什么输不起,她要在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走进了明星培训学校,在这里,她能得到温饱,或许也能实现梦想。学习过多种本领的她,很快就成了闪光点。
不久,她从明星培训学校出来。改了名字,叫墨子情,签进了杜老板的公司。那一年,她十七岁。
一天,杜老板传话过来,说是有一个角色让她演,但是,得先看看她的演技。她兴致勃勃的去了,以为自己的出头之日来了。
谁料,刚一进门,杜老板就将房门紧锁,一下将她推到床上。粗暴的撕扯她的旗袍,那鲜红的旗袍像是被人谋杀了似的哀鸣。她蓦地想起了金凤。
回到家,她拼命的洗澡,但是杜老板的油光锃亮的脸却挥之不去。她将自己裹在被子中,狠狠地哭了一回。
的确,那是一个角色,一个卖花的角色,只几秒,匆匆而过。
此后,墨子情饰演了很多无关痛痒的角色——歌女,丫鬟,路人甲乙丙……但有一点是不变的,每饰演一个角色都要看看她的演技。渐渐地,墨子情不在乎了。渐渐地,墨子情真的爱上了演戏,无论她饰演什么样的角色,她都会仔细揣摩,演好每一个角色,不欺场。
就那么不愠不火的在十里洋场中飘荡着,烫了一头的卷发,化一个细致的妆,穿一件剪裁得体的旗袍,手指上涂上丹,脚上蹬一双高跟鞋。谁能认得出来她是扬州的瘦马?就像摆脱了小莲的名字一样,她早已不再是扬州瘦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