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在宦官林方日和大汉将军天翼以及20名内宫侍卫的护送下,梁未静一行人从南直隶出发,经应天府、苏州府、松江府直往扬州府而行。一路上日夜兼程,大半个月来在陆路畅通无阻,平平安安。
一日,终至山东济南,时已是初冬,连日大雪,积雪掩埋前路大桥,使一众人受困。此夜,已是他们原地停留的第三日。夜晚,未静在房间内望着烛光长吁短叹,脑海里回想这二十多天和秀明的朝夕相伴,却始终没有目光的对视,更别提说上三言两语。林方日总是格外留意她,让她步步留心,而梨香则时时提醒未静,隔墙有耳,凡事冷静。
虽早就探查出龙秀明的混入,但金天翼一直按兵不动,既不找机会与梁未静恳谈,也没有私下询问过龙秀明,也许在他心里,也有意将此事隐瞒下去,毕竟,三人有着较多的纠葛和过去,毕竟,未静是他曾经心爱的女人。
谁都不希望此行出点什么事。天翼总是跟同行的侍卫们说,而林方日的四个亲信卫兵各个武艺高强,且对金天翼处处提防,虽然表面上,林方日和金天翼还是那样的融洽。
金将军,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将梁小姐安全地送到宫里去,不仅要低调行事,更重要的是要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入京师,要出点意外,你我可都担待不起。林方日对天翼说道,二人在黑夜里的长廊遇见,相互问安后就各自回了屋。
梨香给未静收拾着床铺,看着镜子前唉声叹气的未静,梨香安慰道:这不是还没有到北平嘛,小姐何以如此忧愁。
未静看了眼梨香,灰心地说: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秀明的出现,总让我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可这一路下来,却什么事儿也没有。
梨香淡然而笑:能有什么事,且不说林公公日夜盯防,金天翼随同左右,就是那二十来个侍卫,也让我们寸步难行,若不是老天的旨意,恐怕我们现在,就该到渤海湾,到京师了。
未静叹气道:我从小没有出过远门,只有随着秀明去过杭州,这次北上,怎么说也是一次新的征程,充满了未知。
梨香转念一想:说道未知,小姐,你还没有告诉龙秀明你是装作失忆的,你还是原来的未静,你记得和他之间所有的事情吗?
未静陷入沉思,想起前几天夜晚,她在房间里想要弹奏“相思苦”,弹了一会儿就看到门外走来走去的人,一时心慌,赶忙稳住了琴弦: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我想我和他,是永远不能将事情理清楚了。
梨香忽而侧耳倾听道,面带笑意地说:小姐,你听。
静谧的冬夜,笛声悠扬在冷风中,干脆而令人心碎,未静的脸上露出笑意:是秀明,是秀明在吹奏相思苦。梨香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什么时辰了。
梨香想了想:丑时刚过,小姐,你这是要。
未静的嘴角流露笑意: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睡了,那我,我就悄悄地去会会他,告诉他,告诉他我都记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未静起身向门口走去,被梨香拉住了手臂,梨香看着未静:可是小姐,这笛声唤醒了你的心,更有可能唤起睡去的人,如果林公公或是金天翼听到也随笛声而去,那。
未静握着梨香的手说道:我去了,可能有危险,我不去,今天夜里我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的。
梨香目光中带着忧虑,看着未静推开房门而去。
未静穿着粉色的单薄的衣衫,一路小跑,走出了小客栈,看到月光下的湖边,一个人影在小亭子里吹着笛子,未静看着那高大清瘦的背影,眼中含泪,提起裙子跑了过去,脚步声踩踏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跑到男子身后,她停住了脚步,激动地轻声唤道:相思苦,苦相思,今夜你在此等候何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男子吟诵到,慢慢转过身来。未静吃了一惊,向后退了半步。
男子走上前来,从亭子的阴影处走出来,冷冷的月光将他的面貌展露出来:凝神的双眼,高鼻厚唇,身上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
金,金大人,怎会在此。未静娇柔又略显惶恐地说道。
金天翼脱去身上的袍子,披在了未静身上:我,为何不能在此。
未静吓得一哆嗦,身上的袍子蜕落在地上,天翼小心翼翼地捡起,再次披在她身上。
未静头都不抬地看着地面,天翼的目光则热烈地看着她,不多久,他发生轻笑,温和地说道:还好今夜在此守候的是我,如果是他,那你们两个该如何自处。
未静抬眼看到他的眼神,又腼腆地低下头来。
天翼转身走向了亭子里,双手撑着栏杆,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不知龙秀明为何会混入侍卫的队伍,也不知他此行有何目的。
未静用手将袍子裹得紧紧的,不知该向前与他倾谈还是转身快步离开,只得呆呆地站在冷风中。天翼转过身来,看着未静:我只知道,你,并没有失忆。
未静抬起头来,真真地看着天翼。
天翼走近她身边:这么一路来,你们二人的点点滴滴我都收在眼里。虽从未言语,但目光有意无意地寻找和追随还是出卖了你。
我,我知道这样很危险,我也知道我不能与他攀谈,连与他对视,都不可以。未静怯懦地说道。
天翼爽朗地笑了:你知道知道,都知道。可今天晚上,你还是来了。
未静走上前,不屈地看着天翼:你怎么会吹奏这首曲子,你是否存心要将我引出来,看看你的猜测是否是对的?
天翼叹息道:我只是,在这静夜里,人冷清心也凉,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未静看着他,天翼抚摸着手中的笛子:不知不觉走到月光下的亭子里,不由自主吹起了很久以前,听你弹奏过的曲子。
你曾经和我说过,多情总被前尘扰,莫空叹,错了好姻缘。其实你,也为前尘所扰。放不下的沈嘉柔,断不了对天如的念想,也忘不了翩翩的离去,你,也是为情所苦,为情所困之人。
天翼被未静说到了心里,只得冷笑几声:梁小姐,纵使爱了因无悔,留下自由身,断前尘,挥泪别昨日,而你,却再也不得自由。
可我还未,还未得到秀明的回应,他不知,我从未失忆,从未放下过他,也不晓,我这么久以来心中所思。未静说着眼含泪水。
天翼看到未静的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的嘴角露出笑意。
“噗通”一个落水声,天翼大喊道: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冰湖的薄冰裂开,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是沉闷的入水声。静夜,四下寂静。黑影一下子跑到了亭子里,他朝着破裂的冰湖上张望,月下,那是身着侍卫服的秀明,他还未褪去衣衫就一头扎入水中。
他在黑暗的水里摸索,四处找寻,却什么也没看到。水里,出现了一个扭动的身影,秀明飞速地游了过去,游近了,才发现是金天翼。
秀明和天翼在水里拉扯一番,天翼举着笛子露出了水面,秀明和他一前一后游到了亭子里,而未静,则在亭子的阴影处的长椅处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秀明。
天翼甩甩湿透了的衣服,笑盈盈地看着二人。秀明不知所措地看着未静,竟连浑身湿透,在寒风中战栗也顾不了了。二人对视,静默无语。
此时,两队侍卫已将亭子包围,大家举着火把,将三人围住,未静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在这里大呼小叫。林公公走到三人身边,梨香不安地看着小姐,未静则看着林公公,平静地说道:我思念爹爹和家乡,就在梦醒后,来到河边望月,不由地吹奏起笛曲,曲尽人落泪,双手一时无力,玉笛跌落了冰湖,我急得大喊了一声,金大人和,和他就出现了。
秀明不解地看了一眼未静,恭恭敬敬地说道:属下听到金大人的声音赶过来,听到水面一阵声响,便也纵身入水。
金天翼将笛子展现在林方日眼前,淡然地说道:我和龙侍卫将玉笛捞了上来,你们,也就到了。
林公公大笑几声:这大半夜里,你们三人为何都没有睡啊。已到这十一月中旬,夜里也是寒风刺骨,你们两个为了区区的笛子,奋不顾身跳入冰冷的水里,也真是拼命啊。
林公公笑着欲转身离开,剩下天翼尴尬的笑着和低头不语的未静和秀明:明后天大雪化了,大桥也通路了,我们也该上路了,现在还是散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林公公身后跟着两队侍卫,梨香跟在最末,扶着未静往回走,天翼和秀明互视,湿着身子走在了最后面。
未静在前,秀明在后,而天翼在他旁边。
天翼小声说道:知道是梁未静跌落水里,你很着急吧。
秀明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天翼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她从未失忆,不过她这样骗你,却真是因为爱你啊。
天翼说完,快步走向了两行人的前面,去与那林方日攀谈,而未静放慢脚步,和秀明同排而行。
未静低声说道:如果刚才真的是我落水,你会不顾一切救我吗?
秀明冷冷一笑:保护好梁小姐,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
未静略显不悦:那,如果刚才,我真的落水,而且淹死了,你会难过吗?
秀明毫不犹豫,冷淡地说道:不会。
说话间,大家已到了客栈里,各自回房,未静在梨香的搀扶下,向右边的厢房而去,而秀明则向左去休息的房间---一间通铺可睡十人的卧室。
梨香担忧地说道:小姐,你们刚才到底是怎么了。而未静则沉浸在刚才秀明的话里,闷闷不乐。
秀明走到卧房门前,看着其他人一个个跳入被窝,困意绵绵,年轻的孔侍卫,一个个子高高,眼睛大而亮的男子说道:诶,我说龙侍卫,大晚上的去湖边英雄救美,在未来的梁美人,梁爱妃之前,也不需要这么表现吧。
费侍卫,周侍卫和徐侍卫笑了,肤色黝黑个高又健壮的费侍卫吹灭了床头的烛火,温和地说道:快睡觉吧大家,明日也许桥就通了,我们就该赶路了。
周侍卫,一个清瘦肤白的年轻侍卫说道:睡了睡了,都快睡吧。被你们三个搅醒,坏了我的好梦。
大伙儿又一阵哄笑,接着又各睡各的了。
一个男子拍了一下湿透了的秀明,微笑着说道:龙侍卫,快点换身衣服吧,你怎么中了魔怔一样,浑身湿透都不觉得冷啊。
这个白面圆脸,笑容可亲的侍卫叫汤正,汤侍卫,他将一床被褥披在了秀明身上,秀明用淡笑回应他。
大家伙都钻入了被子里,吹灭了床头的蜡烛,黑暗中,只有秀明一个人站立着,他想起刚才看到未静和天翼在亭子里的那一幕,想到听到二人对话,知晓未静并未失忆时自己的惊诧,想到他含着泪水快步离去时,听到金天翼的喊叫,整颗心都纠起来,飞快地跑到亭子里,扎入水中的场景。
当林公公和侍卫们将三人包围时,他是多么的不知所措,曾有那一时冲动,要带着未静,拨开所有的人,冲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带着未静离开。
阿静刚才问过我,如果她死了,我是否会难过。
秀明心里想到,嘴角露出无奈的笑意:我说不会,因为,如果她死了,我便也死了。
他退去衣服,****着上身,钻到了被子里。
天翼脱掉了上衣,披上了毛皮大衣,冷风吹开了窗户,他走过去,看看漫天的繁星,星光,似乎黯淡了点,目光中流露出几多的哀愁:不知道,我今夜施以小计,有否让龙秀明和未静坦诚相对呢,这样,算不算帮助未静解开心结呢。
他摸摸****的上身那敞开的胸口,扪心自问:未静说的对,我,还是有太多的不舍和不忍。我说她将会不得自由,那我呢,自从嘉柔嫁给林震天后,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现在,我也不时地想到天如,我不知她此时到了哪里,更不知她和范羽林,是否一切安好。
他的目光中充满感伤,叹息落寞也只有自己独尝:如果翩翩在这里就好了。众人皆道我痴狂,被爱所苦伤难愈。唯有卿曾解我意,无奈酒醒人已逝。翩翩,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从他坚毅的双眼里流下,他叹息着闭上了双眼。
一大清早,未静就醒了,她走出房间,看着晨光下美好的景象。秀明牵着马走在草地上,她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秀明的身边走着周松周侍卫,孔由孔侍卫和费超费侍卫,看到美丽的梁小姐跑向四人,大家都变得恭敬而拘谨起来。
你看看,梁小姐是来找我来的。孔由笑着说道。
费超用手捅了他一下:想的美,你真以为人梁小姐,会看到上你小子啊。
周松和孔由都笑了。
未静故意大声说道:大家早上好啊。
三人点头示意,只有秀明的回应有些勉强。
未静走近秀明,而旁边三人则识相地退后了几步:昨晚,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还真不知,金大人能否独自寻回我的笛子了呢。
三人看着秀明,龙侍卫腼腆地笑了:为梁小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看着三人没有走开的意思,未静双眼一转,灿烂地笑着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秀明受宠若惊地说道:在下,在下龙侍卫,龙士柴。
未静撅着嘴巴,努力地记着:龙,龙士柴。她笑了:好奇怪的姓,好奇怪的名字啊。
孔由上前说道:我叫孔由,这个瘦弱的小白脸是周松,这个老实的二愣子叫费超。
梁小姐又没问你。周松打了一下孔由的脑袋,大家都笑了。
未静点头笑着示意:不管怎么说,龙侍卫,昨晚的事都得谢谢你。那玉笛是我一个故友所赠之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你们不出现的话,我自己都会跳下去。
那梁小姐,你会水吗?孔由淡笑着问道。
未静嘟着嘴巴摇了摇头。
秀明听着未静的轻描淡写,知道未静所指何物,摸了摸胸口,发现玉笛不在身上,不由目光炽热地望着未静。
未静从腰间拿来一个小香包,笑着说道:这里有点碎银子,就当是我对你的感谢。
未静伸手递过去,秀明在三人的推搡中接下了香包,未静笑着转身离开,秀明将香包拿在手里,疑惑得呆立而望。
孔由将香包夺去,抽开了口子,倒在手上,是五六锭碎银子,他笑着给周松和费超各一锭,笑着说: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啊。
周松笑着说:你这小子,这是着急娶媳妇吗,天天钱钱钱的。
周松将香包夺下,将碎银子没收,交到秀明的手中,秀明淡笑着分给了孔由和费超:虽然我们原本并不相熟,但有缘一起从南京到北平,护送梁小姐进京也是难得,既已称兄道弟,何分彼此。
孔由笑着拍着秀明的肩膀:龙兄所言极是,等日后回了京,我娶了妻,定不会忘了请龙兄宴饮。
孔由和费超说笑着离开,周松和秀明也朝着客栈外走去,秀明若有所思,将一个纸团紧紧攥在手里—刚才,未静交予香包时,在香包的底部贴着一张纸条,孔由夺过香包时,纸条已经攥入秀明手中。周松也若有所思,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这么看来,龙侍卫和梁小姐以前并不相识,梁小姐以银子来道谢,其中也并无手脚,看来公公还是多虑了。他心里想到。
回到屋里,梨香准备给未静打扮,看未静隐藏着笑意,梨香不解地问:怎么了,小姐。
未静还是笑出声来:我去问过金天翼,他说大桥还是被雪封了,今明两日,我们还要在这此逗留。
梨香不解地问:所以?
未静自以为是地说道:既然前路难行,那我们唯有走回头路了。
梨香吃了一惊,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上,她慌忙将梳子拾起:小姐,你说什么呢。
未静自作聪明地说道:我已经约了秀明,午膳后在风雪亭外小山坡的那棵桃花树下相见。
梨香思虑着,呆呆地给未静梳着头发:那个亭子叫风雪亭,亭子对面是湖,绕路过去是个小山坡,山坡上还有颗桃树?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未静笑着说:早上我经过店家的后院,看到店家女儿的画作—风雪亭外青草坡,一束桃花笑春风。
梨香也露出笑意:小姐真是胆大心细,观察入微。
未静得意地说道:等会儿用过午膳,我会借口离开,先行去那棵桃花树下等候,如果我整个下午都没回来,那说明,我们已成功离开了。
梨香变得紧张起来:你们说走就走,那我,我怎么办。
未静转念一想:如果我酉时正还未出现,你就将这封信交给金天翼,他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会按我的请求将你偷偷送走的。
梨香不安地说道:真的可以吗?那我们走了,金天翼怎么办,还有这随行的二十来个侍卫怎么办,这次去金陵选秀,秘密地选中了小姐你,你要是不见了,那他们如何担责啊。
未静将信件塞到梨香手中:想那么多干嘛啊,这个也思那个也想,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如果不是前几日的大雪阻挡了前路,我和秀明就真的一直漠视对方,他就真的和金天翼一样送我入宫,你想,嫁入宫中为皇孙妾侍,我该如何生活下去。
梨香拥住了未静:小姐,我孙梨香虽然舍不得小姐,但更不能看到小姐痛苦难过。如果这次真的能逃脱,那你们便四海为家,我就连夜回金陵,给老爷报信。
未静拍拍梨香的背:我知那林方日定会想出瞒天过海的办法,找个替代品上京,这样,爹爹就不会受到牵连。
未静和梨香激动地相拥,畅想着激动而又精彩的未来。
秀明在马棚里,将纸条紧紧地攥在手里:今日未时,风雪亭外山坡,一树桃花下见。
秀明苦笑道:都这个季节了,哪还会有桃花。
他落寞的目光看向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竟也想入非非:未静身着粉红的衣服,轻快地走来,身着灰衣的他走了过去,淡笑着说道,这个季节,已然没有桃花,何能在桃花树下相见?
未静人比桃花艳,笑比新裳艳,娇憨地说道:我说有就是有,我会一直等你的。
秀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走来的是客栈主的女儿:龙侍卫,阿爹说该吃午膳了。
秀明点头示意,待她转身离开后,将纸团撕碎扔到了泥潭里,跟着走了出去。
午膳后,未静独自在亭边走,看那些侍卫有说有笑地在阳光下游走,她走几步,停了一停,走几步,又一回望,看到梨香走了过来,目光中才露出欣喜的神色。
未静和梨香在亭子的木柱后换了衣衫,未静身着红色的外衣,从柱子后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说:梨香,你去后山看看,哪里有梅花树。说完便跑了起来,绕着亭子旁向山坡奔去。周侍卫远远地看着二人。
林方日在大堂里训话,秀明,费超,孔由等都在。林方日和金天翼讨论起日后的行程。林方日说已经在此浪费了数日,等桥一通,定要日夜兼程,必然在春天之前抵达京城。
天翼说起前进的路线,林方日则心不在焉,更不露声色地留意其他侍卫的表情动作,想看出什么异样来,目光扫到秀明身上,秀明还是平静地站立着。
天翼话音一落,林方日就站起身来,敷衍地说着:好好好,这一路有各方官员的接应,也能平安顺利很多。
他走到孔由身边:孔侍卫,听说在这里暂住几日,你和客栈主王老板的女儿走的很近啊。
旁边的人发出嗤笑,孔由尴尬地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和她私下多聊了几句。
林方日狡黠地笑着: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想法是正常的,只是我们这一路的目的地是哪里啊,切不可让沿途的风景,迷乱了前行的方向啊。
众人一阵嗤笑,孔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林公公走到秀明身边,看着他冷冷的面孔,秀明的剑眉,星目,秀气的鼻峰,淡色的薄唇,让他在一众粗糙的汉子之间,整个人都很亮眼,从人群中游离出来,让人感到清新的美好。
林公公笑了,白发红唇的他,看着年轻俊秀的秀明,大声地笑了出来:龙侍卫,先前我从未留意过你,不过自昨晚后,你在我脑海里更是挥之不去了。
孔由憋不住气,笑了出来,费超肘击了他一下。
林公公挑挑白眉,用拂尘刮了刮秀明的脸孔,眯着眼说道:也不知你这等皮相,会骗取多少女子的欢心,会害了多少好姑娘,为你伤心,为你白头啊。
大家看着林公公的白头发,不由地笑了出来,连一向冷傲的金天翼也笑了。
林公公显出慈祥的样子,笑着说道:笑笑笑,你们可不知道,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的唇红齿白,只是老了老了。
他转身走开了秀明的身边,秀明和天翼才舒了一口气:人啊,总会老的,总会老的。他叹息摇头地走了出去。
秀明慢慢抬起头,却发现天翼炽热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一咯噔,又低下了头去。
未静在光秃秃的桃花树下等待,用手将一朵朵粉红色的绢花缠绕在树上,看着光秃秃的树上“开”出了新花,她高兴地唱了起来:春来春常在,桃花开满山,艳丽的粉色迷离了我的眼,等着你归来,待君来采摘,取下一朵花戴在我头上。
等啊等,未静变得焦急不悦起来,不知不觉已是申时,未静不知时间的过去,只感这日光,渐渐的昏暗起来。终不见秀明,她的心,也渐渐地死了,但她的心中却固执地想着:我知道你会来的,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的。
未静在“桃花树”下等待,一个下午过去了,秀明都没有现身。她从紧张和期待,变成了失望,却殊不知,此时的秀明就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她。
看着不远处那个红色的身影,看着萧瑟的冬日,那满树的“桃花”,秀明心里万千感慨,想到下午金天翼严厉的目光,林公公老奸巨猾,笑里藏刀的嘴脸,秀明迟疑了:林公公早有所怀疑,他的亲信,也一定安插在我们身边,我们这样贸贸然而行,会暴露身份,牵扯出我们以前的事来,不仅走不成,还会连累了大家。
他捏紧了拳头,皱起了眉: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我们难道还有退路吗?阿静,你真傻,如果为了我,丢了性命,再害了你爹和你们家,这样值得吗?
暮色起冬风卷落叶,恍惚间画面已定格—粉色的树下红色的身影,痴痴望着伤心地坐在树下,枯干的树木,直立的身影,深情的凝望,无尽的感叹,未静,不愿离开,秀明,也难挪步。直到周松的到来,秀明才警觉地闪身离开。
周松走到树下,和未静言语了几句,未静勉强地挤出笑意:我最爱桃花,梨香发现了这颗桃花树,我便命她做了这些布花,扎上去,这样,就漂亮多了。
周松恭敬地说道:在下无意来打扰梁小姐,只是林公公说,该吃晚膳了,遍寻不到梁小姐,便派属下来寻你,我问了梨香姑娘,这才。
未静松了口气,淡淡然地说道: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二人离开时,满树“桃花”正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未静的眼中已满是泪水。
用完晚膳,天已黑了,在用餐时,未静不自主地瞥向秀明那一桌,秀明却埋着头,没有和她对视,当未静低头时,秀明却还会小心翼翼地看她,而二人的目光交流,恰被天翼收在眼里,他显出担忧和疑虑。
看着秀明跟没事人一样,还与孔由等笑着交谈,未静难掩心中的失落和气恼,她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叫梨香拿来酒,苦闷地饮着。
天翼心有所虑,来夜探未静,二人旧事重提,不觉对饮起来来。天翼敞开心怀,借着酒劲说道:你,你可知,我经常,经常在梦里见到翩翩,她,她对我微笑。
他苦笑着:我杀了她,却还要每晚梦到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未静喝了几碗酒,有点昏昏欲睡,笑着说道:我一直喜欢龙秀明,从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所吸引,这八九个月来,对他,我什么方法都用了,可他,还是,还是不为所动。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天翼醉红了脸,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心痛,我这里,这里痛啊。
未静傻笑着说:我也是,我,也是。
天翼搭着未静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未静又给天翼灌了很多酒,天翼终于醉倒下去,未静却在他伏案睡去后,露出清醒的样子,原来未静所饮的,都是水而已,看着天翼昏睡而去,未静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半个时辰前,梨香偷偷地将信件递给秀明,秀明接过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完了信笺,又在其他侍卫进门前,烧掉了信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秀明问道。
孔由迷迷糊糊地说:林公公他不舒服,我和费超去镇子里请了大夫。
秀明紧接着问道:哪里不舒服啊。
费超哈欠连连:也,也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累了。
汤正走了过来:他啊,是疑心病太重,想东想西的,把自己给想病了。
周松拍了拍汤正的脑袋:不许胡说。
孔由叹息着躺在床上:明日,就该继续前行了,王姑娘啊王姑娘,我得和你再见了,不,是再也不见,是永别啊。
他拉长声音叹息道,其他人吹灭了蜡烛,秀明则坐在床头,陷入思虑中。
深夜,月朗风清,冬风寒,被窝里的人们都进入了温暖的梦乡。未静那屋子里却热闹了起来,她被一黑衣人强行带走,拖拽出房间时的喊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天翼伏案在桌不为所动,侍卫们赶紧穿上了外衣飞奔出外,黑暗里,却无人发现秀明的床铺一直是空着的。
周松带队循声而去前,对孔由说道:孔由,快,快去找金大人。
费超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知道一定会出事,我知道明日出发前肯定会出事。
汤正拍拍孔由的背,大家拿起剑跑了出去。
黑衣人挟持着未静,逃到了荒郊野外,而侍卫们很快将二人围住了,双方对打起来。黑衣人逐渐不敌,他把受了惊吓的未静当做人质,说谁要是再近一步,就要杀了未静。梨香紧张地大叫让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宫中的侍卫围着黑衣人,汤正和费超目光对视,打着暗语,做好偷袭的准备,周松则在扫视着周围,心里默念:孔由怎么还没有来,金大人呢?
黑衣人拉着未静左冲右突,眼看不敌,就要痛下杀手,了结未静,天翼及时赶到,与他人对打起来,黑衣人逐渐松开了手,未静被周松等人救下,虽是脱险,未静却终是不悦。
金天翼奋力拼杀,却看出黑衣人眼里的纠结,再看他的招数,金天翼恍惚了,一不留心,让黑衣人闪身逃走了。天翼看着身后镇定而微怒的未静,顿时明白了什么。
天翼将袍子披在未静身上,和梨香一起扶着她回了大堂,林公公已在那里等待,大堂里灯火通明,两队侍卫两边站开,等着公公问话,而秀明则站在一行人的末尾,站在汤正和费超中间。
公公怀疑为自己人所为,狐疑地走在两行人之间,他看着未静略带紧张焦虑的脸,安慰地说道:梁小姐,刚才您受惊了。
未静都不敢抬眼看他,只是连声说道:没事,没事。
林公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家: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京师了,没想到,晚上却会有这么一出。
他露出奸笑:这个客栈不着村落的,只有我们自己人,和王老板一家。我看,今晚的事,绝非偶然和外人所为,却是精心策划的内乱。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侍卫,却发现好像少了谁,当他望向金天翼时,他目光冷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询问一个个小侍卫刚才在哪里,看到了什么。侍卫们都一五一十地回答。
公公说刚才对打的时候,清楚的记得那刺客手臂被划伤,要一个个检查,看着大家一个个都没有伤,直到龙侍卫。公公说龙侍卫不是自己的人,这次出京办事也第一次见到,看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自己对其也不是很了解。他掀起秀明的手臂,发现了划痕,大家惊了。未静的心提了上来。秀明却掀起右手臂,也有划痕,秀明解释道他总是在夜里练武,手臂上的那么多划痕都是练功所伤。
金天翼主动告诉林公公,他的左手臂刚才在对打的时候,被对方划伤了,如果光靠伤势判断的话,岂不是连他也有嫌疑。林公公问他刚才大家和刺客对打时,金天翼去了哪里。
金天翼说他碰上了龙侍卫,看他受伤倒地,便扶起了他,二人一起赶了过去,只是龙侍卫受了伤,刚才并无与那人对打。梨香也作证,方才龙侍卫是站在她的身边,林公公才勉强信了他们的话。
看着周松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公公质问道:周松,是少了一个谁吗?
周松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是孔由,孔侍卫不见了,连带一箱金大人携带的珠宝也不翼而飞了。
林公公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孔由孔侍卫?他不是跟你们一起的吗,难道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一起行动的吗。
周松低下头充满歉意地说:我们,是一起睡下的。梁小姐,梁小姐发出尖叫时他也有行动,而且,我,我让他去找。
他瞥了一眼天翼,天翼的表情很冷静,却不怒自威:我不知孔由和那黑衣人是不是一伙的,我只知他趁乱逃跑了。
他看了一眼林公公:周侍卫,趁他还没有跑远,赶紧组织人马去追啊。
周松迟疑地看了一眼林公公,林公公甩了一下拂尘,点了点头。
两队人马跑了出去,秀明也不知所以地跟在队伍中,大厅里只剩下林方日,金天翼,梁未静和孙梨香了。
林公公叹息道:我们一行20个侍卫,现在只剩下19个了,连带金大人,我,梁小姐,还有孙梨香,总共23个人,我希望,接下去的路再也不要出什么岔子,有什么乱子,否则,谁也别想好过。等到林公公和一行人离开,天翼,未静,梨香面面相觑。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松和其他侍卫们都回了屋,而秀明那张床依旧空着,周松想起金天翼的话想起龙侍卫今天晚上的异常,不由忧心忡忡。
隔壁床的汤正说道:周大哥,想什么呢,孔由走了就是走了,至少,金大人说他走了。
我们表面上是跟着林公公来的,明着却要让着金大人几分。两方权衡,实难两全啊。周松深沉地说道。
费超已睡入被窝:干什么要两全呢,大人们让我们如何我们便如何嘛。
少了个孔由那是万万不可的,不知道金大人和林公公,又该想什么样的办法呢。周松满腹疑虑地说道。
汤正微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可以考虑的。
汤正睡下前,周松问道:龙侍卫呢。
汤正迷迷糊糊地说道:金大人还是林公公,还在问他的话呢。说着便闭着眼准备睡去,周松则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思量:看来,龙侍卫的确来路不一般,和金天翼也有复杂的联系,可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呢?
天翼、未静、梨香、秀明在天翼的房间内,烛火灰暗,四人压低声音密谈着。
天翼质问了三人这是什么计策,为何不悄悄地逃走,而要大打出手,在众目睽睽下伤害未静呢。
未静说都是她想的计划,要让秀明在众人面前假装杀死自己,那么大家不会因未静被秀明裹挟而去而追查二人,只要她死了,无法入宫了,皇上那边也怪罪不到父亲头上,她与秀明就可以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天翼笑了就算在大家眼皮底下,你杀死了未静,再逃走,那又怎样,那剩下的人呢?林公公那么老奸巨猾,会连假死和真死都分不清楚吗?这样做,不仅不会成功,连龙秀明的身份都会败露。而且就算蒙混过去,林公公将未静埋了或者烧了,你能够将她偷出来顺利离开,那我们剩下的人呢?梨香怎么办,我怎么办?梨香会被当成你送入宫中,林公公,所有与你不相熟的小侍卫们,都有可能被责罚。
未静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本以为这个计策万无一失,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好办法,没想到。
秀明问道:那孔侍卫呢,林公公口中的孔侍卫是怎么回事?
未静的酒根本没有将我迷昏,我一路跟踪梨香,看到你抓了未静,就知道事情不妙。我看到孔侍卫匆忙跑来找我,就趁他转身,将他打晕。连着那一箱珠宝,都被我藏了起来。天翼冷静地说道。
打晕,真的只是打晕,你没有杀他灭口吗?未静的眼中带着深深的不信。
天翼浅笑道:连与你仅有点头之交的孔侍卫,你都如此上心,让你自私到逃走害了我们一大群人,你可怎么狠得下心。
天翼解释道:林公公他不会去追究孔侍卫的过错,他只会将这件事情瞒过去,为今之计,是要找到一个替代品,就像梁老爷将原先的龙侍卫替换成龙秀明这样。
二人惊异地看着天翼,梨香问道:金天翼少爷,你,你都知道。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出这么多事,不是我们梁小姐的爹,还能有谁。
秀明说道:那么,谁又来代替孔侍卫呢。
天翼笑着说:其实随行的,都是禁宫的小侍卫,只有四五个人,是有武功的好手,且是林方日的心腹,而孔由并不是其中之一。梁老爷支走的小侍卫叫龙士柴,而你叫龙秀明,两个都姓龙,那是无巧不成书。不过这个孔由,以后可就不姓孔了。
天翼拍手示意,从后面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他,却是冯太初。
梨香和未静都惊讶万分:太初。
秀明也十分不解。
天翼说道:其实自我们出了南京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今日在客栈里,我才将他认出来。冯太初,从今以后,你就是孔由孔侍卫了。
太初点了点头:小姐,梨香,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
未静,梨香:就像小时候那样。
三人微笑了。
秀明质疑道:真的可以吗?
天翼点了点头:其实大家都以姓和官位相称,彼此间都不熟悉。连龙士柴,变成了你,也无人发觉。这次孔由一失踪,林公公还着急呢,我找到太初冒充孔由,还解了他燃眉之急呢。
梨香问道:那林公公真能听你的,安插太初在我们身边?
天翼说道:在宫里,林公公有些权势。在外面,他可还得忌我三分。
未静看着天翼:我一直知你心思缜密,你不知却暗里做了那么多的事。
我知你总会出其不意,也没想到,你竟会做出那样的傻事来。天翼看着大家:龙侍卫,梁小姐,知道这些的就是我们几个。今后,切不可做出出逃的事来,连想,都不要去想。
未静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了。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我的任务是将未静,原原本本的未静,安安全全地送入宫中。天翼语重心长地说道,未静和秀明互视,默默地点头。
第二日,雪化了,在干冷的天气里,桥面也得以通行了,一行人离开了久居的客栈,在马车里,未静远远地看着这个风雪里的客栈,才恍然发现客栈的大门上,刻着“桃花源”几个大字,心想:原也在这停留数日,却从未留心它的名字。此门一出,风雪千里,再无桃花源。
当日正午,梨香和智明到了“桃花源”,叫了小二上好酒好菜,店主的女儿王姑娘身着粉色的衣衫亲自斟酒,清新美好的容颜让智明眼前一亮,看他恍惚的神情,彩轩问道:你是奇怪这荒山野岭,也有这种美色美景吗?
智明微微一笑:自古山东多绝色,我只是觉得,觉得她像梁未静。
彩轩饮尽杯中酒,笑着说: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智明不知如何言说,只见粉衣的王姑娘在柜台那里和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言笑,智明趁机说道:你看这姑娘,早就有了好情郎了。
王姑娘打了几下伙计的小帽,小伙计刮了下她的小脸蛋,店家笑着摇了摇头。而那个伙计,正是“失踪”了的孔由。
彩轩看着二人嬉笑打闹的样子,不仅想起少年时期和秀明玩乐的场景:春风里,花海中,她手捧一束鲜花到秀明眼前,面容平和的秀明,露出灿烂的笑容。
彩轩想着想着也笑了。
听店家说他们刚离开这里,我们今夜在此歇息,明日再行还是?
彩轩回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激动的泪花:不,我想下午就上路。
智明不语地低下了头。
从那日后,林方日派人日夜守护未静,为入宫之行不再有差池。他的亲信依次轮番站岗,相安无事。到龙侍卫把守时,离那次夜晚的劫掠已过了十日有余。
一个夜晚,一行人在德州城的驿站小憩。时值十一月底,北方的天气越发冷了,雪也是下一阵停一阵的,一伙儿人穿着厚重的大衣。
晚上,侍卫们吃起了火锅,热腾腾的火锅围着一群年轻人,好不热闹。梨香和孔侍卫太初更是带来了酒菜,只有天翼一个人坐在一边喝烧酒。汤正来请金天翼,却被天翼淡笑着拒绝了:你们好好吃喝,我可得保持清醒。
他看着大家热热闹闹的样子,说道:还是你们会享受啊,这大冬天的吃着火锅也是人生乐事啊。只是我和那龙侍卫,就没这福分了。
说话间,林公公穿着厚重的黑色袍子走了进来,费超,周松纷纷给林公公让座。梨香还给林公公烫好了酒:林公公,您快趁热喝了这酒吧,这可是我们小姐自己花钱向驿站买的。此番进京,真是劳烦林公公的几多照料了,日后入了宫,更少不了林公公的提携了。
林公公笑了,吃下了热酒和热菜,其他人也开始敬林公公酒,一伙儿好不热闹。只有微醉的天翼绯红着脸颊看着大伙儿,他忽而高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一早就认识龙侍卫!
所有的人循声望过来,梨香和太初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他:龙侍卫进宫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是我,是要了那个女人,最后还害死了她。
林公公狡猾的脸上露出笑意,示意手下继续吃菜喝酒:金大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嘛。
金天翼支撑着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林公公,笑微微地说:过不去,这事过不去了。所以,你,你林公公,也别怀疑东怀疑西的了,我和龙侍卫就是这样的过节。
金天翼说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随手扔掉了酒壶,砸碎在了地上。林公公和侍卫们看着他远去的黑色背影,林公公笑着示意大家继续,眯缝着眼睛回忆起周松的一番说辞:我看金大人和龙侍卫更像是旧相识,在梁小姐被劫持那夜,两人是一起出现的,而且去搜查孔侍卫的那个晚上,龙侍卫也被金大人单独叫走了,后来很晚才回来。
林公公眯缝着狐疑的眼睛忽然放射出锐利的目光,心想:现在金天翼既已向我坦白,可能,真是我自个儿多虑了。我只觉得梁未静这小女子并不简单,跳落冰湖,深夜被劫后面,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要更加留意当心才好。想着又跟众人对饮起来,殊不知太初和梨香已在他的酒水里下了迷药,众人越饮越欢,越醉越饮,渐渐地,汤正,费超,周松都饮醉了,而林方日红着脸,笑说他们无用,和其他人继续共杯,梨香悄悄别过,太初与他人共饮,而酒力过人的徐彬徐侍卫,一个个高体壮,面容消瘦,目光机警的男子,则清醒异常。
这边厢,好不热闹,那边厢,月光冷寂。秀明站在未静房门外,在冬日的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站立。
未静怎么与他言语,他都未理睬。未静忽而大叫一声,秀明紧张地跑了进来,未静笑了,秀明却略带愤怒地说你这样戏耍我是为何,现在我们日日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就凭你的小聪明,还能在林公公底下做出点什么吗?
未静为他的严肃和凶恶生气,问他是否不在意自己,如果真的不在意,那夜怎么会按照她的计划掠走她,如果不在意,为何刚才那么紧张。问他一开始为何会混入宫中的队伍,要一路与她上京呢。
秀明支吾着说他自有他的目的。未静不信,说再过十几日就可到京师,到时候,二人再想见面可是比登天还难了。即使你不能带我走,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吗?
秀明平淡地说道:我要护你安全,和金天翼一样,把你送到北平便是。
未静质问他:然后呢,就看着我入宫,看着我成为别人的妻妾?
秀明目光中含泪,略带激动地说:不然呢,你都要入宫做皇孙的妻子,我又能如何。
未静激动地说她只想成为他的妻子,即使不能明媒正娶,至少在这个冬夜可以与他以月为誓,以星为盟,口头立下生生世世的誓言。
秀明压抑着激动说自己做不到。
未静一面脱掉外衣,说自己很冷,一边向秀明走了过去。秀明别过脸去,眼里都是不忍与坚毅。
夜很寒,心很冷。这一路来,北风吹,白雪飞,我们一路从南方而来,到北方而去,那边,会是更远,更远的苦寒之地。寒冬将至,吾心凄苦。若为君断肠,凄然冷怯,凄然冷怯。
未静拥住了秀明,二人的体温在这刻相融,秀明推开了未静:梁小姐,请自重!
未静变得激动起来,大声地叫道:你看着我啊,龙侍卫,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都不想靠近我!
秀明目光如受伤的野兽,真真地看着未静,眼中泛红,目含泪光,声音颤抖地说道:梁小姐,请不要再为难在下,今夜私会,若为他人所知,你我定不得好果。若有非礼之举,更有损你的名节。
未静冷笑着退后几步:名节,若是和心爱的人相比,又有何重要。她退步走到床边,披上了外衣:那你就等着看我入宫,成为他人妻子,在别人怀中,在他人床榻,流泪。
秀明看着未静,看着昏暗的烛光下未静美丽的容颜,苦笑着说道:阿静啊,你觉得,我又能怎么办呢。
未静哭泣着坐倒在了床边,秀明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未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秀明从胸口的衣服间拿出了一朵红布绸的桃花,那是未静那日在桃树上缠满的花朵,她低下头来,秀明将花插入她的黑发间:从今日起,期待春暖花再开。桃花,好久不见。
未静左边的青丝上插着一朵洁白的荷花,右边的头发上插上了那夺淡粉色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卸去了头上的大花朵,抬头看着靠近自己的秀明:从今之后,只做桃花,只为你一个人盛开。
她坐立着,身子向前拥住了秀明,秀明的眼中满含着泪水,欲用手触摸她的发丝,忽而,门外一个黑影闪过,秀明立刻推开了未静,未静感到吃了一惊:梁小姐,你既已知道属下卑微的心意,那我,更不能在此久留。桃之夭夭,美则美矣,只是不适合这苦寒的冬日,更不是我等粗布烂衣的草民能亲近的。
秀明欲转身退去,未静叫住了他:你,还是在此陪我饮酒谈天吧,不然这月光孤冷,我心寂寥,是否需要我大叫一声非礼啊,把他们都叫来。
未静说着从后围住了秀明的腰,将头靠在了他的背上:让他们看到我们二人这样,你说,他们会对付谁,他们会认为是谁的错呢。
秀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么属下,唯有听从梁小姐的命令了。
烛光下,秀明和未静对饮,酒不醉人人自醉,未静笑着和他倾谈起来:秀明,龙秀明,在你眼里,我,我是怎么样的人。
秀明也略有醉意,露出可爱的笑脸,傻傻地说:是,是。他站起身来装作未静的样子,可爱地说道:我要吃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看着他娇滴滴的样子,未静笑出声来,她摇着头挥挥手,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她也站起身来:那你,那你是。她装作秀明的挺拔站立的身姿,一手假装吹奏笛曲:相思苦,苦相思。她苦大仇深地说道。
秀明笑了,二人乐地前仰后合,坐倒在地上,对饮起来,双手一齐向酒壶伸去,不小心碰在了一起,秀明很快缩回了手。
未静变得安静又伤怀起来:那么龙秀明,你此次入宫究竟是因为什么,是我爹安排的,你听从我爹的安排?
秀明也平静下来,脑海里回想当日的场面:那日清晨,是梁延年派人将真正的龙侍卫带到厢房,好言相劝,恶语相威,龙侍卫被打发走后,梁延年请出了在门廊偷听的秀明,告诉秀明就像智明未死一样,其实当夜他并未杀死未明和慧明,他只是将他们打伤,又废了他们的功夫,再将二人放逐。江湖上有个叫御龙庄主的人,一直在秘密地调查近一两年来,朝廷大臣被刺的案件,并在梁延年将四人放掉后,出暗花追杀三人。秀明难以相信听到的一切,梁延年说他又有何理由,何种必要继续欺瞒龙秀明呢。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倾心与秀明,也知道那次偶尔地救他出狱后,二人已有朝夕相处而成纠缠的感情,更觉秀明是个正人君子,望其念在未静一片痴情的份上,安全护送她上路,有秀明在,女儿便会心安很多。
未静叫了秀明几声,才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在,他只得淡淡地说:你爹说,未明和慧明并不是他杀的,我信了,他还拜托我,要我护送你安心的上京。
未静饮下杯中酒,笑嘻嘻地说道:还是我爹懂我,我爹对我好。
秀明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面颊绯红的未静,深情地说道:阿静,当初,你为何要救我。
未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举着酒杯,她慢慢抬头,目光触碰到秀明温存的眼神,二人对视,静默无语。
未静的眼中含泪,慢吞吞地说道:因为我,不想你们死,因为我在牢里,看到了你满是血迹的脸,看到了你,坚定清澈的目光,在整个黑黑的牢狱里,你的目光,划破了夜的黑暗,把整个囚室都照亮了。未静甜蜜地回想着。
秀明淡淡一笑:那你,就照亮了我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也像他们两个一样,惨死金陵,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住在杭城的一个没有思想的杀手。我,什么都不好,不过好在,遇见了你。
未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二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月光暗星光明,梁未静爱龙秀明。未静笑咧咧地说道,秀明也笑了,笑容中是落寞和感伤,他痛苦地灌着苦酒。
不觉,夜已深沉,太初在他们的门外守着,而梨香在长廊的一头看到冷的哆嗦的太初,默默低下了头。
秀明和未静说了好多笑了好久,酒醉后人暖后,更显得清冷。秀明抱着睡去的未静到床上去,刚刚将未静放下盖好被褥,未静就拉住了要离开的秀明的衣角:秀明,不要走,不要,走。
秀明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未静,心,软了下来。他蹲下身来,双手撑在床边,看着未静睡着的甜美的面庞,借着酒意,想要一亲芳泽,又摇头作罢,在昏暗的灯笼下,看着未静,守着未静,忽而,蜡烛灭了,空空的房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未静还睡在床上,睡得香香的,沉沉的。秀明跪在地上双手叠在未静的枕头边,头枕在上面,安静地休眠。
大厅里睡得横七竖八的侍卫们,林公公先行起来,由恍惚变得清醒,看到好像缺了几个人,他变得警觉起来。林公公整理衣衫,一甩拂尘,快步向客房走去。
林公公快步走到了未静的房间,看到一男子趴在床边而眠,一女子丝绸盖着脸而睡,正欲揭发,责罚男子,却见是梨香和孔侍卫太初,二人被林公公吵醒后,看到各自的睡态和如此的亲近,不觉大声喊叫起来,梨香乱踢了太初一通,太初被林方日责骂一番,窘迫地站在一边。而隔壁未静的房间,已经起了,龙侍卫在门口与费侍卫交班。天翼站在客房外,看着一脸疲惫的秀明,目光变得深沉起来,目送他的离去。
费超恭敬地道早安,天翼则走进了未静的房间,未静责怪他私闯进来,梨香也踉踉跄跄地跑来要给小姐梳妆,天翼看着梳妆台上的那朵粉色小桃花,捏着花的底端那根小铁丝,转了转,微笑着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梁小姐,你这朵绚丽的桃花,终究是要开入宫墙内的啊。
天翼甩下这意味深长的话便离开了,未静瞥见那粉色的小桃花,白皙的面庞难露笑脸。
梨香梳着未静的头发,轻松愉悦地说道:小姐,昨晚大家都喝醉了,你和龙侍卫也能促膝长谈了吧。我们的小计策也能骗过一众人啊,林公公竟也上当了。
未静目光落寞,丝毫没有听梨香的话,而是将目光定在那朵桃花上,许久,许久。
一行人又开始赶路,到了夜晚,才到客栈小住,而彩轩也来到了这里。夜晚,梨香帮未静整理好床铺,未静手里拿着小桃花发呆,徐彬守着未静房间的大门。
客栈外的空地上,彩轩披着白色的大衣,和夜里的白雪化为了一体,秀明匆匆跑去见了她。
彩轩许久未见秀明,不觉一阵激动:秀明,我们终于到沧州了,再过几日便到天津,到京师。
秀明冷漠地说:你们一路上可小心,为何要和我们同往而不择它路去京城呢。
彩轩变得有些激动:一路上看着你,我放心。
秀明冷冷地一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还是多多关心智明吧。
看着他冷酷的样子,彩轩怨恨地说道:我和智明的事,早已说清楚,是你和那梁未静,才说不清道不明吧。
秀明冷冷地一笑:我和梁未静,什么都没有,更不劳你费心了。
秀明欲转身离开,被彩轩叫住:你是要去京城,调查御龙山庄庄主和御龙剑谱的事吧。
秀明点了点头。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追寻御龙剑谱和我爹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觉得这些有关联吗?难道你也觉得我爹曾经害了骗你?
秀明摇了摇头:我只信我听到的,看到的,我会自己思考自己判断,不要再受他人摆布。
彩轩高声地说道:你没看到大家都出事了,只有你没事吗,你口中的御龙山庄庄主若真的是杀害慧明未明的幕后黑手,那你为何没事呢。
秀明眉头紧皱:神秘人不在民间,则更有可能是在宫里。剑谱在江湖上难寻,也有可能隐匿在大内。
彩轩露出笑意:这么说,你此番入京不止是为了梁未静,更是为了解开你心中的谜团。
秀明看着彩轩:若带着这些悔意恨意和不解,那这寒冬日,我怎得入眠。
彩轩眼神落寞:心冷了,天才真的冷了呢。不知何时起,你开始对我冷淡和猜忌,如果不是梁未静的出现,我想我们二人还应该沉浸在那片美丽的花海里吧。
秀明露出苦涩的笑意:说那么多如果,又有何用。
未静夜里难眠,辗转反侧,叫梨香点亮了灯笼,秀明瞥见未静的房间的灯亮了起来,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彩轩看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试探性地问道:看来,今夜难眠的人,不止你我。
秀明不作声色。
秀明,你生来性格淡泊,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很好克制压抑自己,做到无怒不喜不悲,但在梁未静这种美佳人面前,还是情难自已吧。
秀明目光冷淡地看着彩轩:我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很多,可又有什么用,她要入她的后宫,成为和一众佳丽争宠的妃嫔,你呢,你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还在为生事,为个人恩怨而纠葛。
客栈里的未静推开了窗门,望着天上的月亮,看着地上的人儿,目光开始汇聚,将二人认了出来。秀明看到了未静远远的样子,一步向前,紧紧抱住了彩轩:彩轩,你别说了,不管我和梁未静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我们二人没有未来。
彩轩深情地拥住了秀明:秀明,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嫉妒心毁了我原有的理智和善良,只要你,你还在我身边,你没有放弃我,那我慕容彩轩,就不会变的太坏。
秀明安慰道:好,彩轩,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都不会放弃你,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彩轩哭泣着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两个身影,在月下站立,楼上的未静看了又生气又伤心,热泪盈盈,终愤恨地重重关上了窗户。秀明斜眼望去,终叹了口气,安了下心。
(轮回千年无果,痴情错付难过,对你幻想着未来
月光是否愿停留,烟花会再开,温暖我的心痛,寒冷的夜,等不到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