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在谷底,秀明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觉得浑身疼痛,慢慢起身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已身处一个湖边,对面是一个山洞,他支撑着站起来,抬头看看蓝色的天空和眼前的山崖,此时,已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梁未静!
他忽而想起她来,便像疯了一样,拖着病腿,疾走奔告:梁未静,梁未静。
他的眼中忽而饱含了泪水,神情变得非常的失落,终在湖的另一边看到了昏迷的趴着的未静。他的眼中绽放笑意,踉踉跄跄跑了过去。他走在未静身边,蹲了下来。只见未静的衣衫都磕破了,上面还沾满了泥土,绿草,浑身湿漉漉的。他试了试她的鼻息,露出了窃喜的笑意。忽感头部疼痛,便敲打头脑,才想起刚才跌落的瞬间。
金天翼的人马施以冷箭,被彩轩吸引了注意的秀明后知后觉,未静惊呼一声过来推开了秀明,箭直刺未静而去,秀明惊得转头而视,正当时,未静躲开了箭却在向后退之际侧身到了悬崖边,脚一滑,向下跌去。秀明激动地伸手去拉她,也跟着义无反顾向下跳落。
跌落途中,未静惊呼,秀明抓住她的手,二人远远地拉着手,快速下坠,秀明抱住了她的腰,踩踏悬崖壁,二人一头钻入了山崖底部的湖里。秀明和未静分了开来,秀明快速游过去,把昏迷的未静扛上了岸。他迷迷糊糊地走到一边,看着这里的地形,不知不觉昏了过去,一睡就是一个长夜,醒来,天已大亮。
秀明把未静抱到了山谷,帮她脱去外套,用衣物蘸着水擦干净她的脸。秀明拿了柴火烧起火堆,温暖了未静,他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未静醒了,秀明的眼中都是激动和兴奋:你终于醒了。
未静露出不解的神情,摸摸疼痛的脑袋,环顾四周,再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脸颊脏脏的年轻男子,温柔地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秀明眼中含泪地微笑着说道:我们避开金天翼的人马,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未静努力地回忆着,又娇弱地说道:那你是谁?
秀明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又是谁啊?
秀明抓紧未静的肩膀,激动地说道:你是未静,梁未静,我是龙秀明。
他的心被重重一击,非常地失落和心痛。
未静露出不解的神色:你,龙秀明?我,梁,梁未静?
秀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说道:你就叫我秀明,我就叫你阿静。好吗?
未静感觉莫名其妙,但也慢慢地伸手围住了拥着自己的男子。
秀明心里一沉,眼中含泪:阿静,你没事,你没事就好。秀明搂抱着未静,怕她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手中消失,泪水不争气地滑落在他俊美的脸颊,他的心,开始沦陷。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不再那个救了他,和他一起游历的可爱女子,而是他的责任,他要保护这个女子,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梦里画面太逼真,醒来泪已湿两眼
夜里冷风吹着面,更觉心里的寒冷
叹息,你不在我身边,无力看透这份缘
爱过却要忘了你伤害,继续日复一日地去爱)
彩轩终于在树林里等到了智明,看着彩轩失魂落魄的样子,智明紧张地问道:你到处留记号,这么急地把我找出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彩轩一动不动地站着,垂泪。
智明抓着她的臂膀,摇晃着她,激动地说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秀明他。
彩轩含着热泪的眼睛慢慢地望向了他,眼神里都是空洞:在七星镇,在落雨崖,金天翼的人追上了秀明他们,梁未静失足跳了下去,秀明也跟着跳了下去。
彩轩闭上美目,硕大的泪珠滚落在洁白的脸上,这个冷美人,变得如此感伤,却多了几分柔情,让人好生怜爱。
智明激动地捶打着旁边的树干:怎么会这样,秀明他怎么会是这个结局。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样死了,我不信未静她会如此命薄。
智明拉着彩轩的手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带我去,我们两个一定要把他们找到,一定。
彩轩呆呆地看着他,目光由淡漠绝望变得坚定起来。
金天翼的大批人马出现在了谷底,秀明在山谷里侧目看到了洞外的一切,安顿好未静的情绪,他拉着未静向山谷深处躲去,就静静地躲在一个黑暗之处,这个山谷里的小石门后,只能挤着两个人,未静既不解,又害怕,一转头,只见秀明严肃的脸庞,感受到他的气息呼在自己的脸上,不觉地绯红了脸颊。
未静小声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找我们,他们是带我们回去的吗?、
秀明轻声说道:是他们害的你和我跌落下来,你说你要和他们回去吗?、
未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天翼和手下到了山谷洞口,看到烧尽的灰里是一件嫁衣和几根柴,他用手试了试温度,对手下说道: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给我找遍整个谷底。
是!
每个人都开始仔细地搜索,未静心一紧,身子一向前冲,却不小心侧脸与秀明的脸相碰,这个矮小的空间,让秀明不得不低下身子,此时,未静的朱唇恰定在秀明的脸上,未静想换姿势,却被秀明微微地摇头给制止了,二人就卡在小小的石洞里,未静的嘴唇一直对着秀明的侧脸,好不尴尬。
天翼看出了山洞的秘密,朝二人躲藏的石门走来,近了近了,身体堵住了石门外的一线阳光,秀明和未静的心提了起来。秀明的手去寻那宝剑,却一不小心按到了一个圆石,秀明和未静向后倒去,秀明适时捂住了未静的嘴巴。
等天翼掰开石门时,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和一个狭窄的空间。他随后走出了石门。
秀明和未静倒出暗门后,门又被移上了,天翼看到的只是机关移上后的黑暗。未静和秀明走到了外面,看到这个山谷的后面,是一片草地,一座高山,回头却是一个大山洞的背面,原来这里一面是山,中间是草地,草地边上是一座高山,二人感到重获了新生。
未静伸展了身子,高兴地说道:没想到,这样都能让我们逃出来,还能发现,山洞后面的世界,这个世界,景色不算美丽,但却连着外面的世界。
秀明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的笑脸:是啊,阿静,我们不仅没有死,还在谷底获得了重生。
未静看着秀明的样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秀明,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离开那金什么的追捕,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秀明担心地看着未静:阿静,你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在你想不起自己是谁,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我是一步都不会离开你的。
未静笑了,笑的是那么灿烂,而秀明的笑容中则有些忧郁,有些歉意。
未静在草地上奔跑,在山上环抱大树,一叶落被未静跑过去接住,她举着叶子遮住自己的眼睛,笑着说道:秀明,你看,金色的叶子,现在已有金色的叶子了。
秀明平静地说道:秋天快到了,叶落也不稀奇啊。
未静举着叶子转了一圈:平静的山谷秋天到,叶落飞舞风清朗。
看着未静唱起歌来,秀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有这爱好,没想到,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竟还能那么快活。
未静笑了:我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又是如
何来到这里的,我只知道,我们成功地躲开了那金……
金天翼。秀明淡漠地说道。
金天翼的追捕,又发现了这片山林,我现在觉得很快活很轻松呢。
秀明微微一笑:你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子啊。
未静举着叶子跳跃着在秀明面前晃了晃:你还是个心事重重的男子呢,笑一个,笑一个嘛。
秀明没有理她,而自顾自向前,未静追在他身后。一副轻松愉快的场景。
天翼的人在整个谷底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天色不早了,天翼准备带着手下原路返回,沿着那条陡峭的悬崖边上的小路,往下靠着树藤难行,往上抓着树藤爬上则更难,天翼身手矫捷,在正午的大太阳中爬到了山崖的中间,旁边是奔腾的瀑布,他大声地喊话:下面的人快一点!
此时的他终得停下来休息片刻,手捏着树藤,人却远眺着山谷,山谷间的白雾散去,在阳光下,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天翼分明看到那个不高的山谷后,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围着草地的是一座不高的大山,天翼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们是从那里离开的。他心里想到:既然没有找到二人的尸首,那么他们肯定还活着。
天翼顿了顿,看了看秋日暖阳,又往上爬去,汗珠从脸上滑落,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而坚定。
天黑了,秀明和未静漫无目的地走在荒山上,看着林中的高树和树干间的点点月光,未静露出了陶醉的笑意。秀明静静地走在她身边,看着她可爱的样子:龙秀明,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啊。
秀明略一思索,微微抬头说永乐二十一年,九月二十。
永乐,永乐?未静低着头呢喃到,侧过头来看秀明俊美的侧颜:那今年,我几岁,你几岁啊。
秀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十六岁,我,十八。
未静看着他噗嗤地笑了出来:你才十八呢,我以为。她说着又向前走去:我和你认识的日子虽然很短,但很少看到你笑,十八岁的秀明哥哥,有何仇何怨,总是闷闷不乐呢。
秀明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清丽的背影,目光淡漠:生活中,不一定有快乐的理由,却总有那么些事儿,搅乱你的心绪,从小的孤苦,亲朋的离散。他露出苦涩的笑意:说多了,你也不懂。
未静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他:我懂我懂。她的眸子闪耀着热情的光彩:秀明哥哥你与我说我便知了。
秀明轻蔑地一笑:少女不知愁滋味,为解忧愁强说辞。可笑,可笑。
未静变得不悦起来,她快步走向前,对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清瘦的秀明:可笑你就笑啊,笑着笑着就没有那么多的忧愁了。她踮起脚尖用手划拉着秀明的嘴角,让它微微向上挑起,显出尴尬木讷的笑。秀明一动不动,无奈地站在那里,未静却捂着嘴躬着身子笑了起来,她看着秀明倒退地走着,却不小心踩到了石块,向后倒去。秀明欲上前扶住,却还是来不及了。
只见未静诶哟一声倒在了地上,秀明忍不住开怀地露出了笑脸,那明亮的笑意一下子抚平了未静的愠怒和疼痛,她痴痴地坐在地上,对着秀明说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啊。
秀明的笑意淡去,轻轻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一手将未静从地上拉了起来。
未静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背对着秀明继续往前走,灰色布衣的秀明跟在她的身后:你笑起来,就像天亮了那样,又像拨开了云雾,露出柔和光亮的冷月。
她憧憬地说道,秀明在她身后,低头不语。
未静一路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秀明则默默跟随,时而微微一笑,时而在静静地思索。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未静忽然问道,停在林中的空地上,高大的树木,投射出的黑影将二人包围。
秀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目光尽是凌厉的光彩。
未静转身看着他:秀明,我真是又累又饿,我们,能停下来休息吗?
秀明轻锁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柔美的小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明月当头照,洞中潮又寒。今夜怎入梦,秋风送悲凉。未静在黑暗的山洞里,拾掇着枯草枯枝,秀明站在山洞口,看着黑幕中忽明忽暗的月亮,心里在沉思:金天翼的人,何时会找到这里。彩轩又会找到山谷,看懂我留下的暗号,知晓我们的近况吗?
未静用力拍了拍草垛子,安然地躺在了上面,看着山洞顶上的窟窿里撒入的温柔月光,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秀明,我困了,要休息了。明日,明日可别忘了叫醒我。她大声地对山洞口说道,秀明却背着身,略有所思而没有应答。
未静侧身看着秀明在洞口高瘦的身影,看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从洞口一直到她手可触及之处,目光中流露出万分憧憬。她看到春暖花开的田园里,在暖风中,她与秀明奔跑着玩闹;在秋叶的飞舞中,秀明微笑着推着秋千,看着红衣的未静忽上忽下,有如一道红光越飞越高,冲向天际;冬雪里,她跟在秀明身后,踩着一个个他留下的脚印;桃花开了,片片红雨满天飞舞,她与秀明怀抱着可爱的小男孩,小女孩,让他们在桃花树上攀爬。
未静傻傻地笑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未静早早地饿醒了,她懊恼地起身,发觉身上披着秀明的外衣,顿觉温暖非常。不觉得嗅了嗅他的衣衫,更觉神清气爽。她拿着秀明的布衣,带着快乐的笑容,大踏步地走出了洞口,却不见秀明的身影,即变得不安起来:秀明,秀明,龙秀明!
她双手攥着衣物,在洞门前的小坡上叫嚷着,眼前的树林在晨雾的缭绕下,显得神秘而寂静,她心中的不安要将她吞噬,向后走了几步,却感觉被硬物推了一下,她惊叫着转身,却发现原是一个粗壮的树木,她拍了拍胸口,叹了口气:秀明他,他该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她害怕的想到。
攥紧了秀明的衣服,仿佛带着这世上最大的佑护,未静走入了林中,一边择路,一边叫着秀明。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快跑而来,未静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你去哪里了,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我,我担心死了。她略带责备,眼中含泪地说道。
秀明手捧着几个带着土灰的小番薯:我知道你会饿,一大早出来寻吃食。
未静接过了他手中的番薯,看着他边说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她看着秀明俊美的脸上因手上的泥灰而添了一道污垢,便笑出声来。
秀明略感不解,未静却手捧番薯,岔开了话题:这是什么。
番薯,你不认识吗?秀明淡笑着问道。
我,我失忆了啊,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未静装傻充愣地说道。
秀明从她手中拿过了三四根小番薯,快步跑向了林中的小溪边,蹲身洗了起来。
未静走到她身边,撅着嘴问道:把它洗干净,再烧熟了吃吗?
秀明认真地用清澈的溪水洗尽瓜皮上的泥土,清可见底的溪水流淌,映衬着他白净消瘦的脸庞。他拿起一个番薯,递给未静说你吃吧,它生吃味道也不错。
未静显出疑惑和厌恶的样子,秀明却淡淡一笑:你不吃,那我吃了啊。
看着他就要把小番薯带皮往嘴里送,未静一把夺过,一口塞到了嘴里:谁说,谁说我不吃了。我现在饿得,连树皮都有几口可以咬呢。
她咬着生脆的番薯,坐在了秀明旁边。秀明拿来第二个洗净的小番薯,也吃了起来。二人坐在河边,吹着凉风,看着被秋叶刮落到河里轻慢的流动着的金叶,享用今晨的第一顿饱餐。
正午刚过,二人走出了密林,到了一个荒远的山村,未静又饿了,她摸了摸肚子问这是哪儿,我们,又要去哪儿呢。
秀明在未静面前站定,欣然地望着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村落,袅袅的炊烟迷乱了未静的双眼,终于可以饱食一顿了。她想着便满心欢喜,推推搡搡地催促秀明加快了脚步。
午时刚到,二人端坐在农家小院小屋的木桌前,未静不住地拍打着四方桌子,焦急地等待着午饭。好心的农妇端来了一碗面,未静高兴地捧过,闻着面条的热腾腾的香味,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好久,好久没有吃到,吃到热的东西了,我都,我都快饿瘦了。她拍拍肚子,娇滴滴地说道。
农妇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苍老的褶子,却显得倍加亲切:姑娘,饿了就快吃吧。这甜面条,大婶我还是能管饱的。
未静露出灿烂的笑容,高兴地说道,谢谢大婶!便吃了起来,猛喝了一口甜汤,被烫的皱起了小脸,用手连连扇着风对着吐出来的小舌头。
秀明侧过脸,微微一笑,却被未静怒目以视,不悦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待吃完了一碗汤面,连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未静用手臂擦了擦小嘴,对着屋外喊道:大婶,大婶再来一碗!
秀明默默地抬起了眼,看着面前这个欢愉的小女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还不知等会儿要去哪儿呢,这饱一顿饿一顿的,我可不得抓住机会,多吃点?未静机灵又可爱地说道。
秀明淡笑着说又是跌落悬崖又是翻山越岭的,现已不知在金陵城外的何处。不过只要加快赶路,不过十日便可回到城中,回到阿静的府中,这样,她就能继续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
未静满怀欣喜地问那你将我送回家后要去哪里呢,你在谷底救了我,又将我安然无恙地送回家中,家父定会有重赏,也有可能要将你留下。
秀明的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你是被我劫持,又是被我所害而跌落的悬崖,你爹不杀了我,算是对我客气了。
怎么可能?未静吃惊地说道:你若将我劫持,害我跌落悬崖,为何现在对我这么好。
秀明一时答不上话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摇头叹息道:无解无解,不求甚解。
看着大婶又端来了更大的一碗面条,他微笑着示意未静又可饱餐一顿了,未静正欲埋头吃面,还不忘对秀明说道:我可不会白吃她的。说着便解下手腕上系的紧紧的红色链子,将上面的金珠子重重地敲在了桌上:这个东西用来付面钱,总是够的吧。
秀明被她的豪气和无知所感,叹息着说道这可够你吃一辈子的面条了。
未静骄傲地看着秀明,又低头吃起了面条。
我不怪你。未静边吃便说道:不管我们二人是如何到了今天这幅田地,我都不怪你。
秀明看着她低着头吃着面的样子,眉宇舒展开来,脸上竟有了淡淡的笑意,目光,却变得迟疑和凝重起来。
天黑了,二人走着夜路,未静抬着头看着夜空中忽闪忽闪的星星:秋意凉,秋夜长,繁星落地困无眠。月儿明,月儿静,焰火无影人有情。她说着转过身来,满脸笑意地说道秀明,生辰快乐。
秀明站在那里看着她,白衣飘飘,发丝拂动,俊美的脸上却无一丝动容,未静却在他面前绕着走步,笑着说:我知道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一个是今日正午吃的长寿面,一个是天刚亮的时候,你在洞门口的自语,我都听见了。
看着未静得意又自信的话语,秀明的脸上才舒展出淡薄的笑容,回想起今日天微亮的时候,坐在洞门口倚靠着山石的他,倏然睁开明亮的眼睛,走到山洞外的石壁边,刻下了一个明字,右手抓住脖颈上的一颗珠子,轻声自语道:智明,未明,慧明,生辰快乐。
他默默地扶着石壁,跪地下来:虽非同年同日生,难求同年同月死。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都在九月二十一这日庆祝生辰,只因十几年前的今天,彩轩第一次做了甜面给我们吃,我们四个吃的开心,更是决定每年的这一天同吃寿面。
他苦笑道:我们都不知父母为何人,为何被弃在这个世上,我们都不知生辰为何日,更不知真实的姓名,可我们有彼此,我们都不孤单。
他用手捶着石壁,直到手背的关节上,都是血污:慧明,未明,请原谅我,原谅我龙秀明,不再坚定的内心,我已不能,不能抛下一切为你们报仇。因为有个女子,有个女子她全心为我,救我,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怪我怨我。她用她的生命,用她的幸福的未来做赌注,为的是我的罢手,我的解脱,试问我还如何去利用她,去加害她。
他双手撑在地上,泪水滴落,洞门边,是静默地听着的未静,她的双眼湿润了,嘴角却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今日正午,秀明在农舍小院里劈柴干活的时候,未静远远地看着他,悄悄地走到柴房里对农妇说道:大婶,午膳给我们做甜面条吧。农妇微笑着说今日有家中秋收的菜和母鸡新生的蛋可以下面条,为何吃的如此清淡。未静笑着撒娇道好婶婶,您就照我说的做吧。农妇看了看屋外挥汗如雨的俊秀的龙秀明,浅笑着说道:姑娘你不会是为了他吧。未静松开了挽着农妇的手,浅笑着低下了头。
谢谢,阿静,谢谢你。此时的秀明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小碎花衣的梁未静,淡漠地说道。
你自然得谢我,要不是我的金珠子,我们可以吃的这么饱,可以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吗?她笑着摆弄起袖子来,此时的她穿着蓝底小白花的粗布衣,而秀明则穿着棕色的长衣,松松垮垮显得很不贴身。
未静凑上前来说你啊,太瘦了,干不了农活下不了地,当个农夫都不凑合。
秀明冷冷的一笑你啊,连瓜果蔬菜都不认识,光吃不干最适合你了。
未静欢快地看着秀明:不过,你的样子弥补了你的瘦弱,你看村里的少妇们,见了你,都跟黄鼠狼见了肥鸡一样。
看着她绘声绘色的样子,秀明双手交叉,微笑着说看人呢,不能只看外表,更需看内心。
未静蹦跳着上前,用手戳了戳秀明的胸口问道:那你,你的内心,是怎么样的呢,你是怎么想的?
她靠近秀明,抬头看着他,想从他淡漠的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秀明却默不作声。
无趣,你真真是个无趣的人。未静说完转身走了几步,感到秀明在她身后仍旧不动声色,她心生一计,快活地在秀明身边转了起来,秀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问道:你,你这又是为何。
未静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你拉我裙子一下,快啊,快啊。
秀明摇了摇头,鼓起脸吹了口气,无奈地拉扯了一下未静的衣角,未静快活地笑了,噼噼啪啪地叫着,砰砰砰,啪啪啪。边说边手舞足蹈。
秀明被逗乐了,那一瞬间开怀的笑意,让未静的心里暖暖的,却还不忘在他面前跳跃:阿静,你怎么了。
不是我,不是我怎么了,是烟花,是你点燃了烟花。未静大声地说道,终停了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着气歇息。
这长寿面也吃了,烟花也放了,今年的这个生辰,过得也不算寒酸了。秀明浅笑着说道。
秀明,你笑起来真的很好,像个,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未静说着走到秀明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我,我还有准备礼物呢。
秀明微皱着眉头看着她:还有何神秘大礼,你还不嫌今日过的闹腾?
未静得意地说:你不言,我不语,死气沉沉怎度日。过一天,算一天,开开心心才是真。
秀明看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心情,略显厌恶地开玩笑道:你该不会,不会把你自己送给我吧。
看着他不屑的样子,未静气的原地一跳:哼,我虽十分欣赏你的容貌,却也不是轻薄随意的女子。
秀明笑了:席地沐天,披星戴月,在这荒郊野外,黑暗之林,我们。他故意说得阴森恐怖,慢慢走近了未静,那苍白的脸庞和木然的神情让未静略有不安,她凑上前去,一下亲在了秀明的侧脸上,红着脸低着头快步跑开了。而秀明呆立在那里,轻慢地说出了剩下的几个字:还是早点歇息吧。
未静害羞地低头跑着,却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诶哟地叫了一声,躺倒在了地上:秀明。未静发出呼号,只见秀明快步上前,俯身看着她,那关切的神情让她心动: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秀明略带责备地问道。
未静双眼迷离,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珠子在面前晃了晃,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金府,大堂内,金天翼独坐高椅,烛光中的侧脸满是阴影,显得冷酷而深沉。一个浓眉的男子匆匆地跑了过来,在天翼耳边说了几句,便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天翼摸了摸消瘦的下巴,眉头紧皱:这么说来,他们是绕道去了竹林镇,如若一路南来,必可在十日内,重回金陵。
他站起身来,看着身边的黑衣男子:金剑,继续派人打探二人的下落,实时向我汇报。
是,大人!金剑说完便退了出去。
天翼走向木桌,从桌上抽出了宝剑,剑身在月光中闪着寒光,脑海里回想起梁延年的话语:静儿这次真是大错特错,老夫再如何向你们金家赔罪,都抵不了她这一时冲动所犯下的恶果啊。
岳父大人,不,我现在更应叫你梁大人,我想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未静她,她跳下悬崖,至今生死未卜,也算是为她的无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静儿她。
其实我和您都知道,她不一定丧命,甚至可能全身脱逃,只不过和那龙秀明定脱不了干系,二人如今。
这不孝女,是中了什么招,着了什么道,竟然会总与那龙秀明纠缠在一起,竟会毁了你的婚,丢尽了我们梁家的颜面。
金天翼笑着说,梁大人,您比我更希望未静的平安,不过您也清楚,如果她真与龙秀明在一起,他也定能保她周全,只不过。
天翼旁敲侧击地说道:我知道您一定也会派人四处打探,暗中保护,却也只能爱屋及乌到保护他们二人,但我金天翼已下定决心,要取那龙秀明的性命,您到时,可别与我为敌啊。
梁延年赔笑着连声说不会,不会。我只在乎小女的安危,至于其他人,老夫并不挂心,更不在意。
金天翼拿着宝剑,在月光下挥舞,心中暗下决心:梁延年,我绝不会把二人的下落告诉你,我要龙秀明去死,而梁未静,背叛我的梁未静,我也绝不手软。只要二人一在这金陵露面,我绝不会,绝不会手软。几日后,未静和秀明出现在南京城外的清水镇里,当地的村民招待了这对陌生的男女,未静更是换下了磨得旧旧的衣衫,向农妇买来了几件很素的衣服。
未静披散着头发,穿着红底暗花的外衣,只插一根没有穗儿的发簪,更显得纯真和可人。
看到她这幅打扮出来,正在桌子边喝水的秀明忙咽下了一口水,笑着说:阿静,你还真成了个农家姑娘。
未静拿起一件男人的外衣,笑着说:别只有我变啊,你也试试吧。
秀明穿上了村民的衣服,一件土灰色的外衣和蓝色的长裤,未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朴素的样子,笑着说:秀明,快去种地吧。二人都笑了。
正午,未静和秀明一起在村屋里烧饭做饭,未静不会生火,不会做菜,还把脸抹得都是灰土,秀明帮她抹掉脸上的炭灰,却越抹越黑,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未静在果园里摘桔子,却被狗追,从树上跳下,呼号而奔,还掉了只鞋子,狂奔过来让秀明救他,却将刚刚站立起来的秀明扑倒在地。
夜深了,星星挂满天幕。秀明一人坐在屋门前的空地上,看着星空发呆。未静走到了他的身边,听着他温柔淡漠的话语:阿静,你说今夜,会有流星吗?
未静抬头望着天幕,深深地叹息:如果流星出来了,你会许下怎么样的愿望呢。
秀明转过头来看着她,身着红衣的未静在萧瑟的小屋前显得单薄而柔弱:会不会和我有关呢,会不会,和我们有关呢?
秀明淡淡地一笑,就转过脸去,看着无边的夜幕:我当然会希望,你能想起以前的一切,不要让缺失的记忆迷乱了心智,而不得好好地过活。
未静落寞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秀明,眼中泪光闪闪:我不要,我才不要那些断了线的过去,就向风筝一样,飘向了天空,会去那儿没人知道,而这,恰恰总是我心中最深沉的不安。
她走向了秀明,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要你,我要你陪着我,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秀明的心中泛起波澜,他尽力地保持平静,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未静:虽然我们相识的日子不多。她苦涩的一笑:从谷底到现在,但我相信,我们之前,便有着共同的或是快乐,或是苦痛,却同样难忘的过去。
秀明的眼中闪动着令人沉醉的温柔,未静的声音变得更轻更柔和了:这几日,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在慢慢地发生变化,你爱笑了,你的话,也变多了。
秀明的嘴角露出微笑,看着面前这个可人的女子,望着她深情如水的双眸:我不知现处何地,明日又会到何处,只当处处,都是我们的桃花源,可以选择离开,却再也难寻的桃花源,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秀明的心中沉重地叹气,温柔地伸手去触碰未静耳边的发丝,她害羞地低下了头:阿静,桃花源,真的存在吗,远离世俗,远离战火纷争的乐土真的存在吗?
他用双手捧起了未静的脸庞,让她看着自己,眼神中的温存就快要将未静吞没:你的父亲,杀了我的两个好兄弟,而我,以你为人质,安全地返回了家乡。一个月前,知道你要成亲的消息,便处心积虑地要混进你和金天翼的婚堂,伺机再杀你爹。
他的眼中全是温柔的闪光,长睫扑闪,更显出他的言不由衷,而未静则已泪水汪汪,她欲低下头去,却被秀明捧住了脸庞,只得柔情地唤道: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我不想知道。
你说我这种人,值得你信任,值得你托付终生吗?你虽然忘记了过去,但不能忘记,我和你是对立的关系,从你爹杀死我的兄弟开始,从我们第一次相见开始。
他的眼中闪动着泪光,轻轻地松开了双手,未静低下头侧过脸来,用袖子擦拭滚落下来的热泪:可是我不在乎,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秀明苦涩地笑着站起身来:莫不要将真心托付,切不可轻易对人袒露心扉,你不知道进来的,会是杀手或是窃贼,你不曾预料,失去的将是生命或是最宝贵的财物。
未静哭泣着将头埋入双腿间,秀明转身往里走去,背身站在了茅屋门前,二人都不曾看到,一颗流星静默地划过了天际,那一闪而过的光亮,转瞬即逝。
次日清晨,未静打点好行装从小屋里出来,正面碰上了秀明,看着未静柔美的小脸,秀明不知如何言说。
秀明,早啊。未静的脸上瞬时绽放了笑颜,让秀明好不意外,他也只得露出尴尬地笑意,点头道早安。津津有味地吃了早膳的粥菜,秀明与未静便和村民别过,继续上路。二人朝着南京城的方向而行,未静却不安地问道:我们是要去金陵,我家?
秀明点了点头:我说过的,要把你送回家里。
未静嘟着嘴说道:可是我不记得我家在哪里了,我也不记得我的家中有什么人,我爹我娘什么样。
看着她落寞的样子,在夕阳下,显得楚楚动人,秀明安慰道:那就更需要回家了。不用担心,有我陪着你。
秀明温柔地说道:我还羡慕你,有家可回,有家人在等你,我呢,什么都没有。
未静没有说话,独自在前,二人继续在落日的暖阳中行走。
月亮爬了上来,天已经黑了。二人在客栈留宿,未静爬到屋顶和秀明倾谈:秀明,你告诉些我的故事,我和你的事好吗,我有时候感到很清醒,有时候却有些模糊的记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越想想起,却越是头疼。
秀明从腰间拿出了笛子,温柔地笑着说:我来吹一首曲子,你好好听着,在慢慢回想,便是了。
秀明拿起笛子,吹起了“相思苦”,忧郁柔和的笛声,在黑夜里,显得更加空灵,未静拖着脸颊,看着秀明俊美的侧颜,嘴角露出了笑意,慢慢陷入了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