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准备进入梦乡。
在无边的旷野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踽踽独行。少年衣衫破旧，满面灰尘，却精神焕发，双眼明亮，没有一丝狼狈。
少年看着那火一般炫目的夕阳，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取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两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杜牧流连于青楼之中，不食人间烟火，岂有我过得舒适自在？”
一道灰色的的影子从少年眼前一闪，少年手里的酒壶就不见了。
不远处，一位满头白发，衣衫褴褛的长者正对着酒壶豪饮。边喝嘴里还边嘀咕着，“奶奶地，这是什么酒，一点儿都不够味？”
少年神情一怔，看着长者痛饮，也不生气。气定神闲着看着他，一派闲适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老者喝完酒，把酒壶一扔，“我说小鬼，你这是什么酒呀，老头我怎么就没喝出什么酒味来？”
少年闲闲一笑，盘腿坐下，“果酒而已。”
老头吹了吹胡子，“果酒？好你个臭小子，敢把果酒来骗老头我，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前辈，这可怪不得我，我又没说我喝是酒，也没说是什么酒，怎么说我骗你呢？”嘴里衔着一根草，少年笑得爽朗，“况且，我又没请你喝！”
老头搔了搔头，也在少年跟前坐下，“老头也嘴馋了，看见你的酒，当然也解决肚子里的馋虫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言词中满是委屈，责怪地瞪了少年一眼，“谁叫你没事在我眼前喝酒来着，来说那么奇怪地话来蒙我老头，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少年哈哈大笑，“那好，算我错了，我请你喝酒如何？”看了看左右，“只是这里太偏僻了，连个小店都没有，我看呀，你今天是没这个口福了。”
老者两只小眼放着精光，“小鬼此话当真？”
“当真。”
“那就好。”话音未落，人也将少年提起，向前方飞奔而去。
少年只觉衣领一紧，人也离地。闭上眼睛，耳边风声“呼呼”地响着，片刻之后，就到了一座城镇。老者将少年放下，也不说话，径直向酒馆走去。
“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我上来，老头今天我要好好过过酒瘾。”老者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用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短笛敲着桌子，大声地叫着。
小二应声来到，奉上两坛酒，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老者打开酒坛，深深地闻了闻，叹了一息，“啊，好酒！”说着，捧起酒坛，畅饮一阵。满足地叹了口气，“老头我可是有将近二十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难道今天这么好运，我可要好好敲这小子一杠。”
少年随后进了小店，在老者身边坐下，一脸的淡定。
老头一脸惊奇地看着少年，“我说小鬼，你怎么不生气？”
“生气？”少年诧异地看着老者，“为何要生气？”
“老头我无怨无故地敲了你一笔，你就一点儿不心疼银子？”
少年微微一笑，“钱本来就是要花的，否则留有余地它何用？”呷了一口酒，少年继续说道，“你想喝酒，我想请你喝酒，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又何来生气之说？”
老头拍掌大笑，“好，好，老头我很久没碰到像你这么有趣的人了。不过小子，我觉得你那句话说的不对！”
“哪句话？”少年挑了挑眉，继续呷着杯里的酒。
“落魄江湖载酒行？哼，老头我无牵无挂，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只要有酒喝，这日子就过得惬意，何来落魄一说？”老头皱了皱鼻子，一脸的不赞同。
“哦？”少年放下杯子，挑眉看着老者，“那你说该怎么说才对？”
“应该这么说，”老头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直搔头。
少年看着老者，眼神清亮，“放荡江湖载酒行，如何？”
“哎！”老者两眼放光，用手指着少年，“就是这样。好小子，你又抢我要说的话。不过我陈庆风从不以大欺小，这次就算了。”
少年笑得轻快，“好，莫回记下了，下次，决不跟你抢台词。”
不错，这少年，正是独自外出闯荡的江莫回。几个月的游历，他变得更加沉稳，也越来越成熟了。
“这就对了。”陈庆风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回过神来，迷惑地看着莫回，“什么是台词？”
莫回笑着不说话，这陈庆风倒和那个老顽童有得一拼。
见莫回不说话，陈庆风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老头我听也听不懂。说吧，小子，老头我喝了你这么多好酒，你想要点什么？”
莫回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看着反应迟钝地莫回，老头有些急了，“说，你想学什么武功，我都会教你。好久都没有这么快活过了，今天我是有求必应。”
莫回有些明白，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学。”
“什么？”陈庆风站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莫回，“你什么都不学？那你请我喝酒做什么？”
莫回淡淡地应了声，“我高兴！”
“你高兴？你高兴！”陈庆风在莫回身边走来走去，不时看了眼犹在独自喝酒的莫回，嘴巴也越撅越高。“不行！你高兴了，老头我心里可不好受。这辈子我从来不欠人什么，不能在要进棺材了，还欠着一个小鬼的人情。今天你不学也得学，学也得学。”
“你怕欠人人情？”莫回看着陈庆风，不动声色。
“当然，这玩意儿可不好还！”
“我也不喜欢欠人人情。”莫回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看也不看陈庆风，“所以我不会学你什么东西。不过……”
“不过什么？”陈庆风紧张地看着莫回，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你就跟在我身边三天，这三天之内，我请你喝酒，你陪我说说话，你看怎样？”莫回看着陈庆风，认真地说。
“就这个？”陈庆风不相信地看着莫回。
“就这个。”莫回放下酒杯，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店外热闹地人群，“陪我游戏着人间，如何？”
“游戏人间？”陈庆风不敢置信地看着莫回，“和你？”
“对呀。怎么，你不敢？”
“这有何不敢。”陈庆风用短笛敲了莫回的头一下，“就你这个臭小子，能把老夫我怎样？想当年，我可是江湖第一大……”陈庆风突然噤声，一只手还紧紧地捂住嘴巴，生怕莫回给他撬开似的。
莫回像不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那你就是同意了。那就好，今天我们就来了不醉不归，如何？”
“好！”陈庆风重又坐下，“老头我很久都没醉过了，也没人陪着喝过酒了，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先我一步走了，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几时，趁着能喝，老头我就跟你喝个痛快。”陈庆风神色有些凄凉，眼皮微敛着，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莫回默然，人生七十古来稀，像他这样的年纪，怕是那些个在一起谈天说地、喝酒论剑的人，早已作古了吧。茫茫人海中，哪里还有知己的存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前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天，就将那些前尘往事都抛在一边，我们好好醉一回。”
“呵呵，小鬼，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和我开怀畅饮之人，叫老头子我好生惭愧呀。”
“别的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喝酒。”莫回仰头喝下一杯，眼睛已经有些迷蒙。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均喝的酩酊大醉。小二叫了半天，两人都没有反应。无法，只得让人把他们扶到楼上歇下。
就这样，莫回和陈庆风两人游走于大街小巷之中，四处寻找酒馆，一起谈天说地，每日都喝得不醒人事。
一日，两人又来到一处城镇，寻了半天，方找到一家酒楼：君临阁。陈庆风在酒楼门口嗅了嗅，朝莫回点了点头，“这家的酒醇香绵厚，值得一喝。”
莫回看着他那个馋样，笑着摇了摇头，“你见了酒，就跟见了命一样，真是一活脱的酒鬼。”
陈庆风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脑袋，“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就叫酒仙，不知有多少人想练就我这样闻香识酒的本事，没个十年八年的，他还真别想。”
莫回找个清静地地方坐下，习惯性地扫视了楼内的人群，都是普通的百姓。
陈庆风刚坐下就叫小二先抱来两坛好酒，这是他的习惯，进店先喝上两坛酒再说。
莫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点了些清淡地饭菜，等待中，眼睛看着酒楼的入口处，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走进来，白衣胜雪，那淡雅的气质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温润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莫回时，脸色微变，又将目光移向他处。
莫回的神情就在那人进店的那一刻定住了，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才，他可曾看到自己，认出自己？莫回的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喜还是悲。
手指紧紧地握在手心，莫回闭上眼睛，压回往上翻涌的血液，再次睁开眼睛时，淡然处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