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宫乱三
天蒙蒙一片微亮，房门就被人“咚咚”敲响，落尘支起疲倦的身体，无力地问了一声：“谁啊？”
水兰披衣下床，才刚松了门闩，一个老宫女就破门而入，水兰被震得节节后退。
老宫女进了屋，一手插着圆肿的腰，一手指着半起身的落尘。
“快起来，没时间给你们磨叽。快去各宫收清洗的衣服去。”
尖利的声音，刺穿原本安静得森冷的宫殿。
侍剑从别屋急急赶来，一把将老宫女拖出屋来。
“不要太放肆了，即使在冷宫，主子还是主子。”
老宫女冷哼，理理被侍剑扯皱的领子，双手环胸，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一个如此低微的宫女，是如何得来的傲慢。
老宫女不屑地扫了一眼一屋子的人。
“在冷宫，甭管以前多么风光，来了，就得听我李娘的。”
说着招来几个小宫女。
“这里是你们的衣服，穿了和我走。”
侍剑和水兰也唯有忍气吞声，只是担心一脸憔悴的落尘。
更衣后，落尘整整衣衫，褪去华丽，素色的衣衫，却更显清丽。
一院子的人呆呆看着，落尘温婉一笑，眼底却仍然不减悲凉。
“李娘，有劳你带路了。”
去西宫的一路上，冷眼和奚落，怀疑和恐惧，在无数复杂的眼神里，落尘带着淡然走过，早知道会是这样，为了保护她爱的人，她需要坚强。
水兰却无法忍受，她的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经受这般的侮辱。
侍剑了然地轻拍水兰的肩膀，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站在落尘的身边，支持着她。
西宫偏门，侍女们早已焦急等待多时，见到终于出现的李娘，没好气地把一堆衣服重重交到落尘手里。
“明个早点来，不知道这宫的事情多嘛。”
李娘连忙躬身道歉，刚才的跋扈气焰霎时被浇灭得无影无踪。
几个宫女临走前还不忘别了落尘一眼，何等嚣张。随后“砰”的摔门进去了。
待人进了屋，李娘突地冷哼，啐口道：“这宫的就是难伺候，狗眼看人低。”
水兰突然好笑，这怎么好像在骂她自个。
落尘勉强抱着一桶衣服，忽然脚下一扭，向前倒去，还好侍剑接得及时，水兰放下自己手里的，忙拿过落尘的一桶，满眼担心。
“小姐，有没有扭伤？”
落尘揉揉脚，嘟起嘴，什么嘛，这宫的主子欺负人，奴才也跟着欺负人，连个路都会欺负人了。
李娘一把扯起地上的落尘，把刚刚受的气全都撒到落尘头上，吼道：“别磨叽，都是你们，我才被人骂。还不赶紧去洛水宫！”
原本脚还没怎么扭疼，这被一扯倒是害了落尘的腰扭了，都说怀孕的人腰会不好使。
侍剑愤然扯回落尘。
“谁容你在这嚣张的！”
哎哟！落尘心里急叫，侍剑也真是，那么用力干嘛，落尘只觉得她的腰就要折断了。
李娘原本被几个西宫的小宫女就弄得心里不舒坦，侍剑这么一搅和，现在李娘倒是也和他杠上了，扯过落尘的手臂。
“怎么着了！你们现在可归我管，我爱怎样，就怎样！”
侍剑刚要反驳，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了。
“都在干什么？！”
众人跪拜声中，那个王者高高在上，俯视脚边一身素色衣衫的落尘，突然玩味地邪邪一笑，没想到褪去华丽的丫头却是另一番风味，想要扶起落尘，却突然被小妮子躲开。
落尘仍低着头。
“皇上，奴婢现在是个身份低微的人，请您自重。奴婢还有很多事要做，可否告退？”
落尘知道，现在离朔璃越远，她才能更好保护她的孩子，和她身边重要的人。
呵！好一句“请您自重”，明明就是如此讨厌他的触碰，那他就偏要……朔璃忽然抱起落尘，紧紧把倔强的小丫头圈进怀里，幽深的眼眸里，残酷愈加浓烈。
“你就这么讨厌孤碰你吗？就那么想要离开吗？”
落尘决然。
“是。”
有那么一刹那，落尘看见朔璃眼中受伤的暗涌，只是一瞬，残忍继续蔓延。
落尘忽然惨然一笑，笑自己如此傻，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自己又在期待什么。眼前的男子，只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暴君”罢了。
两人久久对视着，朔璃忽然放开落尘，刘海挡住了脸，看不见表情，落尘的一句“是”让他被着实重击。
“走，都给我走。”
没有语调，却充满让人害怕的森冷一片。
……
回到冷宫，要洗的衣服早已摆满一个院子，落尘长长舒了口气，却无心于这些。刚才朔璃的那个眼神，为何现在还萦绕在自己的心里久久不愿离去，那个眼神不是自己的幻觉吗？没有答案……
水兰打来水，却见到落尘拍打着一件衣服，呆呆出神，走到落尘身后轻语：“小姐，衣服要洗烂了。”
落尘一惊，手里的棍子“哐啷”一声摔落。
水兰也是一惊，旋即握住落尘的手，蹲在她的脚边，温婉笑着。
“小姐，我和侍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突然而至的感动，带着喜悦的泪水，两人相拥。两颗互相扶持的心，会更加坚强的……
……
水兰担心落尘的身子，还是不肯让落尘做太多事情，早早就硬是把她劝回屋里了。才一天的忙里忙外，落尘还是惹来了一身的腰酸背痛。
这刚坐下，凳子都没捂热，曹休就敲开了门。
落尘惶然，那家伙又要干什么。
“公公，有事吗？”
曹休躬身施礼。
“娘娘，皇上要你今个晚上侍寝。”
什么？落尘难以置信，朔璃要一个贬入冷宫的皇后侍寝？他除了折磨她，还会做什么？
落尘忽然正色。
“公公，恕落尘难以从命。”
曹休想要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一脸难色，让开了身。
落尘忽地瞪大了眼睛，门口，那个邪魅的王者带着冷酷，一步步逼近自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阻绝了水兰的叫喊，侍剑与侍卫的冲突，同时，阻绝了天黑前，逐渐微弱的光。
落尘节节后退，却被桌子阻挡了去路，朔璃近在眼前，慢慢压向自己，想要推开，手脚却被朔璃控制住，想要说话，嘴却被无情地掠夺蹂躏着。
焦急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不能让他那么做，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朔璃毫无怜惜，一把扯开落尘的衣襟，不顾落尘的反抗，俯身下来……
落尘慌了，大声叫喊出来：“不要，我有孩子了，你不可以！”
朔璃忽地抬起头，邪魅一笑。
“皇后的理由可真好。”
“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不要！你走开！啊……”
朔璃毫无放过落尘的意思，反而更加肆意起来，孩子，可笑。居然为了抵抗，连这种谎话也说得出来。
身上的痛，远远无法匹及心里被逐渐撕裂的伤口，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是不相信我，为什么……
落尘忽然摸到了朔璃腰间的玉佩。霎时想到了什么，拔下玉佩，重重在自己的额角一敲，一个闷声后，玉佩碎散一桌，鲜红的血开始不断从落尘的额角蔓延而出，素色的桌布，顿时猩红一片。
朔璃一蒙，连忙横抱起昏迷的落尘，冲出门外。
“叫太医！”
……
房间里，几个太医轮流在落尘的床边把脉，诊治。
朔璃坐在床沿，牢牢握住落尘的手，心里的后悔逐渐蔓延。就在刚刚，荀太医一脸兴奋地说：“娘娘有喜了！”
朔璃极度后悔自己的冲动，也愤恨着小丫头怎么可以瞒着他这个孩子的父亲。
荀太医写了个方子交给曹休叮嘱了几句，对朔璃一躬身。
“皇上，娘娘已无大碍，以后要时刻小心，切莫让娘娘再做出此等伤害自己的事情了，若是再动胎气，就不好了。”
一干人等统统退了出去，朔璃紧紧盯着床上依旧蹙眉痛苦的落尘，心被揪得生疼。
“落尘，对不起，孤命令你马上醒过来！醒过来，落尘……”
……
梦里，王者坐在自己的龙椅里，看不见表情。
落尘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被人牢牢捆住，想挣脱，却引来头上的一阵阵痛，不断袭来。想叫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几个宫女捧着一碗药到自己眼前，不容反抗，药已被狠狠灌入嘴里，苦涩难忍。来不及反应，小腹已剧烈疼痛起来，随后鲜血开始从下体溢出，无法控制，猩红一片。
落尘忽然惊恐万分，她的孩子，旋即惊叫着从噩梦里醒来，想要起身，额上却传来阵阵剧痛，来不及顾忌，落尘连忙抚上自己的小腹，感觉到微微的脉搏，确信刚才只是噩梦，长长舒了口气。
“醒了。”
落尘一惊，循声而去，却看到一张噩梦般的脸孔，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放大。刚刚梦里的画面重新涌上，落尘忽然瞪大了眼睛，不顾身体的痛苦，挣扎着要起身。
朔璃见状，立时按住落尘。
“不要闹，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况且……”
“走开！”
朔璃的手才触到落尘，就换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朔璃蒙了一下，立时抱住胡乱挣扎的落尘，生怕小丫头又误伤了自己。身上传来落尘拳打脚踢的疼痛，却抵不住心里一阵阵刀绞的难受，她真的如此抵触他，真的那么想要离开他。可他现在真的无法再控制自己想要牢牢锁住她的心情。
“落尘，不要闹了，安静下来。”
落尘的惊恐，渐渐平息在朔璃无法挣脱的怀抱里。憋了许久的委屈慢积聚成眼泪，顷刻崩溃。
“不……不要……杀我的……我的宝宝……呜……不要……”
小丫头在说什么呀？什么不要杀死她的宝宝，是不是敲坏脑袋了？朔璃轻轻拍着落尘的背。
“我不会的。”
“哇啊啊！你骗人……你刚刚……你刚刚在梦里……在梦里就……哇啊！”
朔璃剑眉一挑。
“知道是做梦，还……”
“我不管，我不管，哇啊！”
怎么这种场景那么熟悉，朔璃微微一叹。
“不要哭了……”
“哇啊啊！”
“我说……”
“哇啊啊！”
明明讨厌女人，可现在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丫头，自己却连放开都不舍得，手臂越箍越紧，不自觉的笑意带着温和，漫上嘴角……
朔璃忽然想起什么，把落尘轻轻退出怀抱，一脸肃然。
“说，为什么要瞒着我？”
落尘仍在抽泣着，带着委屈的大眼睛，水汪汪一片。
“什么……呀……”
呵！还不肯承认么。朔璃双手环胸，带着一脸坏笑逼视小丫头。
“皇后有了孤的孩子，难道不知道么？”
说着还一手抚上落尘微凸的小腹。
落尘忽地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了？肚子上的手不时传来热热的温度，让落尘顿时红了脸。虽然很想打掉那只毛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瞒着实情不报，若是再加一条“殴打”皇帝的罪名，她怎么受得起，连忙别开脸看向窗外。
“啊呀！好好的天气哦！”
呵！小妮子把孤当傻瓜吗？朔璃气节，又好笑，慢慢俯身逼近落尘，笑得邪魅。
他要干嘛？落尘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捂住嘴。
“落尘！”
屋里的两人同时看向重重推开的房门，夜色在门口那人的身后愈加浓郁了，眉间的朱砂痣依旧妩媚，现在却满是挥不散的伤痛……落尘，他的妹妹……
“落尘……你……好不好……”
绝尘柔柔看着咧嘴笑开的落尘，此时却一点幸福都感受不到了。他的落尘，怀了别人的孩子，现在在别人的怀里，而那人，还一次次伤了她……他的心就像一刀刀被人剖开，如何缝补，都于事无补了。
侍棋推着绝尘进了屋，施礼退了出去，落尘始终看不见他的表情，突然一刹那的错愕，旋即只有惨然笑了一下，而这一切，朔璃都没注意到，现在的他，眼里充满的只有眼前满是悲凉的绝尘。绝尘紧紧盯着忽然深深看着朔璃的落尘，唯有苦笑着摇头……
朔璃忽然别开脸。
“你来干什么？”
绝尘毫不理会朔璃的问话，颤抖着抚上落尘缠着纱布的额角。
“疼吗？还好吗？还……”
绝尘突然哽咽，抚上落尘的小腹，却被朔璃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
“是否这话要由我来说？”
两人相视，落尘感到阵阵杀气，忽然紧张。
“你们，你们不要……”
朔璃一手捂上落尘的嘴捏住，怒视绝尘。
落尘吃痛蹙眉，绝尘的心里一痛。
“放手！你伤得她还不够吗？”
“你……”
“怎么没话说吗？我要带走落尘！”
“我不许！她是我朔无月璃的皇后，谁也带不走！”
“我要带她走！”
朔璃立时一手拽起绝尘的领子，拉近到眼前。
“你试试看！”
“我一定带她走！”
落尘越来越紧张，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自己又挣脱不开朔璃的束缚，叫也叫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落尘忽然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腹，眉头越锁越紧，好像极度疼痛，眼见泪水都挤了出来，绝尘立时推开朔璃，想要扶住落尘倾倒的身体，却被一脸惊慌的朔璃抢先揽进怀里。
“怎么了？哪疼了？来人，给我宣太医！”
落尘忽然微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下慌神的朔璃，绝尘突然蒙住，然后无奈笑开。他的落尘啊，他怎么会不知道，明明他和朔璃争论的是她的事，她想的却只是不要他和朔璃起争执，伤到对方……他的落尘……绝尘满眼的怜惜和温柔，此生只会为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
锦绣宫，雪阳披散着发，立于窗前，月华零落在雪阳的肩头，寒冷一室。月华无法蔓延的地方，有个人影慢慢清晰。
“你的心慈手软只会让你的儿子受伤！”
年轻女子的声音，比月色还要冷漠。
一丝恐惧立刻在雪阳的眼底闪现，秀眉蹙起，犹豫漫上惨白的脸。
“我……不要伤害天赐，你们说什么我都会做的……”
女子冷哼。
“那个高傲的雪阳公主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雪阳别开脸，一脸隐忍。若不是为了天赐，若不是为了她的天赐……
“如此脆弱！接下来的事我会一个人完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雪阳忽地抬起头，向着黑影走了一步。
“你要怎么做？”
黑影里的人邪邪笑着。
“你以为尊主看不出，你在变着法的保护那个孩子吗？既然你选择的是那个人，那么你的儿子就要受到责罚！”
什么，雪阳瞪大眼睛，咬着牙说道：“不许伤害天赐！你们说什么我都做了！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你都做了？那为什么她还在宫里？”
雪阳一蒙，忽地回过身。
“这……这是朔璃的意思……”
“呵！那我就让那个皇帝改改意思！”
毫无起伏的语调，却让闻者遍体生寒，再回身，女子已消失在沙曼摆动的窗前，雪阳“扑通”跪在地上，摇着头任泪宣泄。她撑得好累，要怎么样才能保护她重要的亲人们，要怎么样……天赐啊！原谅娘亲吧。娘亲没用，什么也做不到……
……
“皇上！”
萱妃一脸委屈，重重跪在朔璃脚边，抬起脸，早是楚楚可怜，一脸泪水。
“皇上，请听臣妾一句劝，轩辕落尘不能赦免……”
朔璃忽地冷冷逼视萱妃，幽深的眼眸，满是寒霜。
萱妃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噤声低头，心里一阵翻腾。
朔璃绕着萱妃踱步，每一步，都让萱妃不禁害怕发抖，难道……
朔璃忽地蹲下在萱妃面前，在她耳边轻声：“十一公主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
萱妃分明感觉到此时眼前那个深爱的男子，有多么可怕，一句话，不用一点语调，就可以将她瞬间打进地狱。
朔璃站起身，轻蔑一笑，独留萱妃在原地，久久无法脱离刚才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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