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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山道士

你说那年冬季,落下第一场大雪,大地皆白。袁道姑在风合院招女婿那天,酒席刚摆好,孤山道士不期而至。他是不请自来,大家只好给他挤出一个位置。孤山道士也不客气,斜着身子坐下,从紧口青花布袋里,掏出自带的碗筷,摆到桌面上。碗是黑陶碗,上面隐隐约约有三五条小紫鱼儿,看上去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筷子更搞怪了,两根青铜棍,尺把长,手指粗,绿锈斑斑,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手劲差的人,根本使用不了。

孤山道士就那样斜着身子坐着,从不主动去夹菜,别人在他碗里放什么他就吃什么。如果一时半会儿大家自顾自忙着自吃,他也不急,不声不响很有耐心地等在那里。他吃得不多,尽管是些残汤剩水,也很容易就吃饱了。吃饱后,他就会把碗筷收起来,也不清洗,舔干净后放进布袋里,收紧袋口系在腰上。你说他的那条青花布袋,可能是有些来历的,加上他的那副碗筷,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总是随身携带。因此也有人叫他布袋道士。

那条布袋又旧又脏,已经看不出青花了,摸上去像牛皮,看上去像抺布,闻上去有股死人的气味。听说袁道姑曾经给他做过一条新的布袋,换过一副碗筷,孤山道士却弃之不用。他就爱他的旧家伙。这可是他的师傅传授给他的衣钵啊。据说他师傅留下的遗言是:命可以被人拿去,碗筷不可以被人拿去。曾经有人询问过孤山道士,你的师傅是谁?孤山道士听到这样的问话,要么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扭身就逃。这让人感到好生奇怪,不知道他为啥会这样。

你说孤山这一带曾经下放过几位右派,其中有一位姓马,是一位收藏家。马收藏家见到孤山道士的碗筷时,很感兴趣。他反复揣摩碗上的小鱼和筷子上的铭文,要用他的一块名贵手表换,孤山道士不干。孤山道士说:我又不看时间,我要手表干啥?马收藏家要拿钱买:说说吧,你要多少钱?孤山道士说:我又不花钱,我要钱干啥?马收藏家问:你到底需要啥呢?孤山道士说:我就需要这副碗筷。马收藏家感慨不已:老兄,你捧着金饭碗四处讨饭吃,还是你活得潇洒,还是你牛逼!他叮嘱孤山道士,这副碗筷,要小心保管,千万别弄砸了、扔了、送人了、被骗走了。他在说这话时,孤山道士仰头听着,面无表情。

这副碗筷,如今就摆放在风合院酒桌上,里面尽装些残汤剩菜,孤山道士吃喝得津津有味,吃喝得心满意足。他抺抺嘴,扒开眼睛朝四周看看。你说孤山道士就有这样一个毛病。就是每次吃过后,他往往会扒开眼睛瞧瞧周围都有些啥人。他眼睛不好使,上眼皮太重,抬不起眼皮睁不开眼,要看什么了,只好用手把眼睛扒开一条缝。你说孤山道士总是指头缝里看人间,把人间看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那样子非常滑稽好笑。谁被他盯上了都会浑身不自在。

如果有妇人在场,就热闹了。孤山道士会把脸凑过去,贴着妇人看。这时就有人说浑话,说孤山道士要为孤山寺选道姑,看上某妇人了。妇人就笑,就躲,就骂。躲也不是真躲,骂也不是真骂,而是逗引着孤山道士躲猫猫。

众人笑成一团。

你说这时候,如果袁道姑在场,就会红着脸很快躲开。

但更多的时候,在这种场合,孤山道士吃饱后,就会很知趣地离席,悄无声息地溜到一边。待星月升起,家家扶得醉人归去,他才会轻轻地离开。夜深人寂,狗吠山远,没人关心孤山道士会到哪里去。反正时空对他毫无意义,白天黑夜对他也没有什么差别。在夜的某个角落,他可能会与时间坐忘,也可能会在夜路上漫无目标地行走。如果无意间走进了坟场,面对坟茔,他往往会停下来。你说在孤山这一带,孤山道士认识很多死人。

你说孤山道士还会“过阴”,这是一种巫术。所谓“过阴”,就是把活人带到阴间去,和阴间的亲人见见面。这种巫术,有点像催眠术,使人在似醒似睡中产生梦幻。对那些身患绝症久医无效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心理暗示,多多少少起点作用。孤山道士会这样一种巫术,一点也不奇怪。楚人好巫,这是古老的遗风,既使在那个非常年代,“过阴”术仍然顽强而悄悄地活在民间。

你说出于好奇,你也想试试。你找到孤山道士,送给他三斤食盐,要他把你也送到阴间看看。孤山道士不要你的食盐。他咧开三角嘴,扯动脸皮,嗫嗫嚅嚅地问:”你生病了?“你说你没生病。他又问:”你快要死了?“你说你活得好好的,没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孤山道士说:”你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过什么阴呢?“你说你就是好奇,想过去看看。孤山道士说:”你阳气太盛,疑心太重,心中没鬼,咋能见到鬼?“他建议你哪天快要死了,再来找他。他说到那时,他也许能把你送到阴曹地府去观光观光。

你说孤山道士其实是个很诚实的人,他不会为了自己得到些好处去骗人,他从不欺骗别人。

你说这一次,孤山道士多少有点反常。他吃过后,溜到一边,扒着眼睛只看桃红。桃红走到哪里,他看到哪里。他的脑袋就像向日葵,脸盘盛满幸福的光泽。

我问,桃红是谁?

你说桃红就是今晚的新娘。

桃红是袁道姑的独生女儿,人聪慧又漂亮,但身体却相当虚弱。尤其每到春天,她就气喘咳嗽,气喘咳嗽得死去活来。过了春天,她却又慢慢地好了。因此每年春天,桃花灿烂,她都要和死亡打打交道,都要在鬼门关上走一走。她看了很多医生毫无效果,只有孤山道士的偏方,对她起些作用。她主要靠吃孤山道士的药石,度过桃花灿烂的春天,一年又一年,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样说来,孤山道士还会些医术?他炼丹吗?

孤山道士会不会医术,不好说,他可能只会些莫名其妙的民间偏方。他炼不炼丹,没听人说过。人们很少上孤山,没人知道长年累月他一个人在孤山都干了些啥。

那时候,孤山四周皆水,被两岸的大山挟持着,孤零零地站在沧浪水中。汉江流经陕鄂交界这一带,古称沧浪水,传说是隐士洗头巾和洗手脚的地方。你张口为我唱了一曲《古水谣》:

沧浪之水清清

可以洗我红缨

洗洁红缨遗谁

满眼尽是大水

沧浪之水浊浊

可以洗我泥脚

洗净泥脚上路

到处都是尘土……

我问,这首《古水谣》是民间流传下来的吗?你笑而不答。

你说沧浪水清时自清,浊时自浊,不分昼夜,没心没肝地流经孤山流走时光。水中的孤山,四周已被冲刷成绝壁。甭说人了,就是猿猴欲上也有点难。

孤山顶上有座孤山寺,哪朝哪代何人所建,已经没人知道了。寺不大,由几块大石头垒在悬崖上,隔水而望,云遮雾障,有些倾斜,仿佛随时都要乘风飞去,随时都有可能跌落进沧浪水中。

你说孤山道士在没来孤山之前,孤山寺已经荒废在那里了。

孤山道士不是孤山人?

孤山道士不是孤山人。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姓甚名谁,没人知道。袁道姑也许知道,但她就是不告诉任何人。

还有一种说法,不知真假,孤山道士是袁宏甲请来的。袁宏甲是孤山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他在建造风合院时,专门从武当山请来一个道士看风水。一来二往,两人有了交情,风合院建好后,这个道士就留在了孤山。他的一切用度,主要靠袁财主捐供。

有人曾专门盘问孤山道士,但他总是嗫嗫嚅嚅含含糊糊说不清道不明。他也许是故意装聋卖傻要隐瞒什么?这也难怪,一个道士,一个方外之人,没有自己的来龙去脉,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平常日子里,孤山道士活在孤山,很少到人间走动。他不打搅别人,别人也很少打搅他,由他自由自在无声无息地生活在绿水、青山、白云间。

我笑。他还真成神仙了。

你也笑。

革命时期,改造旧人,要把那些吃闲饭的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孤山道士被赶到人间,编入沧浪人民公社孤山大队第三生产队,成了一名社员。公社是根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孤山道士很兴奋,逢人就讲,我现在也是社员了。他的心情不难理解,对于一个飘泊了大半生、孤独了大半生的人来说,一下子融入集体,过上了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集体劳动生活,自然感到新鲜、刺激和幸福。但问题接着就来了,他不会劳动。孤山道士眼睛不好使,劳动起来很困难。薅草,他得先扒开眼睛,看清草在哪里,然后一锄薅下去,伤及无辜的往往是禾苗。挖地,他东一锄西一锄,把好好的土地挖得像鸡窝、像鸟巢、像秃子的脑袋。收割就更不用说了,他糟蹋的比收获的还多。问题还在于,好坏他也是一名公社社员。只要他出工,就得给他记工分、分口粮。他没有劳动效益,却享受劳动收成。人们发现,改造他这么一个旧人,其实很不划算,是一笔亏本买卖。

你说好在当时有斗争差。孤山这一带,自袁宏甲父子被镇压后,就没有了斗争对像。大家都是穷人,都是贫下中农,都是忠实的农民,要抓阶级斗争,不知道斗争谁好。现在好了,有了孤山道士,反正他不会干农活,就安排他出斗争差。那里要开斗争会了,他就被抓去赶场,一时间,孤山道士成了一个大忙人。

斗争孤山道士,似乎很好玩。他站在板凳上,沉默得像石头。偶尔会扒开眼睛,瞧瞧批斗他的是些啥人。有时会突跳下板凳,飞也似地跑到一边,众人错愕之际,他唰唰唰地洒起尿来。也有时散会了,他仍然木头一样立在那里,长久的一动不动。

你说这时候,高老爷子发话了。高老爷子说,他一个道士,一个废人,你们瞎折腾啥呢?你们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高老爷子的话没人敢不听。有人说高老爷子至所以要出手“救”孤山道士,完全是袁道姑枕边吹风的原因。

据说高老爷子曾经是风合院里的长工。

那时候他还不叫高老爷子,叫高大峰。高大峰这个长工,跟别的长工不一样。他有志向心气高,竟敢偷偷地爱上了袁宏甲的唯一女儿袁小娴。而且还与人打赌说,总有一天,他要让袁小娴成为他的乖乖女人。袁宏甲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袁小娴是他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竟被一个长工给盯上了,这还得了?他就派人以通匪的罪名,把高大峰给抓了起来。袁宏甲的儿子袁小乙当时是保安团团长,是个读过洋书的人。他劝他的父亲,最好放了高大峰,他说现在是动乱时期,不能得罪太多的人。何况英雄不问出处,高大峰看上去气质不凡,安抚安抚,为我所用,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老财主袁宏甲哪能听得进这样的道理?他把高大峰关进了私牢,准备整死他时,高大峰竟被人趁夜偷偷地给放跑了。谁也没有想到,放跑高大峰的人,正是袁小娴。高大峰逃走后,参加了共产党游击队,因为打仗勇敢,很快成了游击队长。据说孤山、白河这一带,就是他带领部队解放的。尤其解放山城白河那一仗,那才叫惨烈。据说敌我双方几乎都战死了。你指给我看那漫山遍野的坟茔,你说那里埋葬的,都是攻打白河时牺牲的战士。

革命成功后,高老爷子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决定:他要解甲归田,他要回孤山。他不是孤山人,却回到孤山来安家落户当农民。他是个很特别的农民:干农活,拿工资,种庄稼,吃商品粮。当然,他住进了风合院。高老爷子不住风合院,谁还敢住?你说风合院现在还在,可惜里面住进了数户人家。你带我去参观,青砖黛瓦,红墙翠柳,一座典型的南方地主庄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残垣断壁,鸡犬杂处,风合院已经成了一座废园。

有人猜测,高老爷子这样做,可能是出于良心不安。他的那些战友,多可爱的人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战死在一个小小的白河山城,死在黎明前的黑夜,太可惜了。他要回来为他们守坟,这样良心或许会好受些。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袁道姑,他完全可以把袁道姑接到城去住嘛,大可不必解甲归田。

就这样,孤山道士只好回到孤山寺,他只能活在孤山。平常日子里,他几乎不下孤山,与人们相忘于江湖,除非有红白喜事了,才偶尔赶赶场外。他最乐于干的一件事,就是替死人做道场,送死人上路。在孤山,他结识的死人比活人多。但每年六月六日这一天,杏子黄时,麦收季节,无论风雨晴好,孤山道士注定要下一回孤山,涉过沧浪水,到人间走一趟。

你说孤山道士涉江,也算一绝。到了这一天,无论农事多么繁忙,孤山人都爱聚在江边,看孤山道士过江。但见他身背竹篓,脚踩竹排,手持竹竿,长啸一声,踏浪而来。啸声惊动江鸥,飞翔在江面上,太阳照进水里,满江漂流的都是光影鸟影。如果遇到洪水,孤山道士仍然要过江,但见他穿行在滚滚江流,身影时现时没,待他终于爬上岸时,就会赢得阵阵喝彩。

孤山道士背篓里装的是些草药,无非艾蒿、菊花、灯草之类,都是些有用无用的药草。有病无病,都可以用来泡水当茶饮。他挨家挨户送上一包草药,无论家境好坏,年景如何,家家户户都会多多少少送他些粮食。一碗半碗、一升半升的,孤山道士不嫌多也不嫌少,他就靠这点粮食,度过一年四季。

你说这次孤山道士只看桃红,时不时他咧嘴傻笑,偷偷自乐。就在大家不注意时,他突然窜出来,给桃红戴上一只玉镯。然后,他兴冲冲地站在那里,扒着眼睛,环顾四周,神采飞扬,活像一只斗赢了的公鸡。他的举动,被正在待客的袁道姑看见了。她赶紧走过来,把孤山道士按到座位上,轻声责备道,咋了?又是咋了?不是说好了旧事不提吗?你咋老毛病又犯了?

孤山道士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把头埋进两腿间,再也不好意思扒着眼睛瞧人了。

桃红很高兴,他把玉镯举给大家看,她很喜欢这只玉镯。

众人不识玉。大家传看玉镯,不知好歹。有人在心里犯嘀咕。他一个贫道,穷得经常喝西北风,哪来这王侯将相地富反坏右才拥有的东西?莫非就像他的碗筷,是从死人那里找来的吗?

玉镯传到狗杞手上,他一愣怔,咋这眼熟?想起来了,袁道姑曾经戴的那只镯子,不正和这只一模一样吗?他抬头寻找袁道姑,想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她。袁道姑早就不见了,她可能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我问:狗杞是谁?

你说:狗杞就是张狗杞。袁道姑还俗要嫁人时,狗杞正好是条光棍。他是条老光棍,没想到捡到个天大的便宜:袁道姑嫁的人,正是狗杞。不过,狗杞显然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只能算是袁道姑名誉上的男人。泼皮狗杞当时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穷人,一个真正的穷汉。

你说袁宏甲、袁小乙父子被镇压后,他们的那些个女眷仆人,皆作鸟兽散。袁小娴一下子成了孤女,凤凰变成了落汤鸡。她一头跳进汉江,打算溯涡以求顺水而去时,却被候在那里的孤山道士发现了。他好像事先就知道袁小娴会寻短见似的,专门等在那里救人。袁小娴刚落水,他就一头扎进江里,托住袁小娴的细腰,把她救上岸来。袁小娴说:”你为啥要救我?“孤山道士瞎眼看山,半晌才说道:”别人不要你的命,你就得把命留住。命在,心才会回来。“生死关头,艰难时期,是孤山道士收养了她。你说高大峰曾经回来寻找过她。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袁小娴上了孤山,进了孤山寺,成了袁道姑,和孤山道士相依为命,竟然长达八年之久。这八年她能坚守下来,肯定心中有了一个信念,孤山道士知道她在等一个人。而高大峰在此期间,娶妻成家生子,前程锦绣灿烂。就在他认为袁小娴早已死了、快要忘记她时,突然听说袁道姑还俗嫁人了,而且嫁给了泼皮狗杞。高大峰心痛死了。他太了解狗杞这种人了,嫁谁不好,为啥偏偏要嫁给狗杞?高大峰只身回到孤山,从此成了高老爷子。高老爷子向组织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袁道姑当他的生活秘书。袁道姑不用出工,照样记工分,照样从生产队分得一份口粮。

借着高兴劲,桃红硬把新郎拉过来,专门向孤山道士敬了一碗热酒。

新郎高小山,是江对岸白河人。这个外省人,对做上门女婿显然不太乐意。如果不是父命难违,如果不是看上了桃红,也许打死他,他也不愿倒插进门。孤山道士对高小山没有好印象,他不吃敬酒,正要起身离开时,被狗杞一把扯住。

狗杞说:”这是我女婿。“

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场酒的主人,见孤山道士没有理睬他,就高声重复道:”这是我女婿。我女婿的敬酒,你敢不吃?“

孤山道士本来想离开,躲到一边去,却被狗杞扯住不放手。他只好扒开眼睛,把狗杞看了又看,轻声问道:”高小山是你女婿?“虽然声音细小如蚊蚋,但在座的都听到了。天下人都知道,高小山是高老爷子的儿子,而桃红却不是张狗杞的女儿。孤山道士这样问,等于当众揭了狗杞的脸皮,抽了狗杞一个大嘴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狗杞很无奈,只好松开手。但他心中的恨却在生长,在聚集着野蛮的力量。

这时,高老爷子出现了,大家知道,他才是今天这场酒的真正主人。高老爷子拄着拐杖,身体明显大不如前。酒宴静了下来,听高老爷子说道:我身子不行了,不能陪大家吃喝了。今天办喜事,喝喜酒,大家都要高兴。他端起一碗酒,说:来,我敬大家一碗。众人都站了起来,狗杞红着脸,很不情愿地也站了起来。只有孤山道士,悄无声息地贴在墙角,眼前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没人发现,在高老爷子转身离开时,他迅速地扒开眼睛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婚宴散场时,已是午夜。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积雪的反光把夜空刺得贼亮贼亮。孤山道士随众人散去,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走在雪路上。不知是谁从背后砸了他一石头,石头是对准他的脑袋砸去的,可惜砸偏了,落在他的肩上,“卟”的一声掉进雪窝里。孤山道士站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有本事你找他去啊。

第二天,高老爷子就死了。他的死相有点难看,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看上去像是被谁掐死的。高小山要报案,被袁道姑拦住了。她说高老爷子死时她就在身边,他是老死的,病死的,死得非常正常。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袁道姑是为了维护高老爷子的完美形象。想想看,高老爷子能死于非命吗?

孤山道士为高老爷子做了七天道场,他做得很投入,孤山人都说这是他们看到的做得最好的道场。而狗杞却从此去向不明。

第二年,高小山执意要回白河城去,他不愿意生活在农村。他对丈母娘说,风合院他可以不要,高老爷子的死亡抚恤金他也可以不要,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带走一件东西。袁道姑问他要带走啥?高小山说,就是孤山道士的那一副碗筷。这让袁道姑很为难,她知道这副碗筷,对孤山道士来说,比他的命还重要。这哪儿是要碗筷啊,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但她还是在六月六日这一天,在孤山道士上门送草药时,向他提了出来。不过袁道姑撤了个谎,她说桃红就要走了,要进白河城去,想要这副碗筷做纪念。没想到孤山道士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孤山道士说:拿去吧,拿去吧。桃红想要,我还能不给吗?

你说高小山为啥只要这副碗筷呢?是因为那个姓马的收藏家向他许了个大价钱。

桃红要接袁道姑到白河城居住,袁道姑没有答应。她说她在农村生活习惯了,进了城不闲死也会急死。后来有人发现,袁道姑悄悄地上了孤山。

你指给我看孤山,孤山已被一道铁索桥拦腰拴住。你说现在上孤山很容易,不用涉江,通过铁索桥,就能到达半山腰。而且从山脚到山顶,有一条石阶路。你说那是孤山道士瞎着眼睛一级一级凿出来的,共有一百九十九级。你说现在的孤山,已经成了当地的旅游景点,尤其是山顶上的道士墓和道姑坟,相依相傍,香火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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