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杀他的……他对我不仁，我却不该对他不义啊……”
画舫的甲板上，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青衫的徐轩冥临风而立，低头看着自己拿过将邪剑杀死赵航的手，喃喃自语出声。
“冥……”爰仪走上前来，看见徐轩冥有些怪异的神情，不知他发生了何事。
“爰儿！”徐轩冥转过身来，抱住了爰仪。
“怎么了？”爰仪不解地问出声，反手也抱住了徐轩冥。
“爰儿，告诉我，我不是孤单的，好么？”徐轩冥将头埋进爰仪的颈窝，他不想让爰仪看见他眼角沁出的一滴晶莹。
已过了午时，阳光变得炽烈起来，那点晶莹闪耀出刺目的光泽。
那是他为他的大哥，流下的第一滴泪，也是唯一一滴。
赵航，毕竟是和他生活了两年的大哥，这个结义的大哥，还救过他。纵使他们两人早已各为其主、分道扬镳，但赵航死了，徐轩冥的心里亦是难过的。
爰仪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双手拍着他的背，温柔而笃定地说道：“你不会孤单的，你还有我。即使全天下的人都离你而去了，爰儿也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爰儿，你真好。”徐轩冥紧紧抱了抱爰仪，擦掉眼角的那点晶莹，抬起头来，握住爰仪的手，“徐轩冥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相伴？”
爰仪浅浅而笑：“这句话，该是我说才是。爰仪何德何能，生生世世都能够与你相遇？”
简单的几句话，道出了他们心里各自的情意。没有互诉两年不见的相思苦，也没有问及两年来彼此如何，他们只是相视一笑。
所有的情，所有的爱意，都在那个笑里，展现了出来。
两心知，不相问。
不远处的渡口岸上，小超正在处理那三具死尸，燕王就在旁边看着，握成拳头的手心里捏出了冷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朱棣实在为那三个人感到惋惜不已。
惋惜他们跟错了主子，也惋惜他们为了暗杀他而白白牺牲了性命。
除了惋惜，燕王心里还有一种情感在蔓延着。
那是一种隐忍。
一种出于手足情深的隐忍。
晋王和他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实在没有想到晋王会在此时就对他狠下杀手。
想来太子朱标殡天，晋王也开始觊觎太子之位了。
可是，晋王想得到太子之位，前面的挡路石不是应该是秦王朱樉和皇长孙朱允炆吗？燕王乃是四皇子，本就排在晋王之后，晋王何以要这么快就对燕王起杀心呢？
难道说，是父皇露了意思，要立朱棣为继任太子吗？
众位藩王之中，如今确实也只有燕王朱棣最成大器！
“燕王殿下，为何不将这几个人的尸体都拖去喂狗，或者直接扔到秦淮河里去喂鱼？”小超依然怒气冲天，他不解燕王为何要让他好生安葬这三个人。
“他们都是枉死的。”燕王淡淡吐出几个字。
“枉死？我看是他们活该！”少年的脸上尽是张扬之色，“敢企图对殿下您下杀手，他们死有余辜！”
“这是本王的命令，你要违抗吗？”朱棣的嘴角抽动了动，瞪着少年，喝出一声。少年心里虽然着急却也只能遵守，然而小超的心里还是极度不甘心的。
“可即使这样，殿下也应该去找晋王问个清楚明白！”小超后退了一步，抱拳跪倒在地，“殿下的命令，小超不敢违抗，也不会违抗！只是，我替殿下抱不平！”
是啊，如此轻易地就放过晋王，小超又岂能甘心就此罢休？
且先不说晋王是杀了小超全家的仇人，就是这次，晋王对自己的亲兄弟也下毒手，从道义上而言，小超又怎能容忍？
他毕竟年轻气盛，不是很能理解燕王的做法吧。
“本王自有分寸。”朱棣淡淡而言，深邃的目光看着秦淮河白茫茫的水面。
他是王者，他知道该怎么做。
如今，确实不是去找晋王的最佳时机。
他现在要做的，是等。等一个机遇。
等一个可以让晋王先露出马脚的机遇。
“现在这三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我们去了晋王府，王兄他又怎么会承认？”燕王又补充了一句。
燕王言之有理，小超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燕王和小超的对话传到了甲板的上空，爰仪和徐轩冥都举目往岸上看去。
渡口边上的秦淮河水已经被浸染成了红色，赵航和另外两个黑衣人还未完全干涸的血流到了秦淮河里，岸边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血溅秦淮。
这样的死法，是不唯美的吧？
甚至，还带了一些凄凉……
徐轩冥远远望见赵航的尸体，沉声说道：“我亲手杀了我的结义大哥……”
他是说给爰仪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爰仪听见这话，诧异的目光转向了徐轩冥。
这就是他的失落吗？这就是方才他会让她告诉他说他不是孤单一个人的原因吗？
他不是中山王徐达的义子吗？被徐家收留前，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到底这个男人心里，还埋藏了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爰仪有些迷茫。
“爰儿，那个人，他叫赵航，是晋王殿下身边的死士。七岁以前，我和他是一起流浪的孤儿……”
徐轩冥说起了往事，心下的黯然又多了几分。
他一直在期待着大哥好转过来的那一天，却没有想到，今日要面对的，却是他亲手杀了大哥之后他心里的哀戚。
不管怎么说，赵航都是他的大哥，只是为了他所秉守的“忠”和“义”，他实在不能容忍大哥的是非不明、黑白不分。
保护燕王，就要杀了大哥！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别无他法，亦无能为力。
“爰儿，你知道吗？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很苦也很难熬，但我一直没有想过要‘死’，是因为我心里有个念头，我知道我在等一个人……”徐轩冥话锋一转，转过头看着爰仪精致的侧脸，淡淡说着，“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虽然在徐家和燕王殿下身边我学会了很多事，日子也过得很舒坦，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没有能够找到我人生中的目标……”
爰仪愕然，顿时抓住了徐轩冥的手，清冷的目光里闪烁着感动之色。
他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是在等她吗？
他人生真正的目标，也是她吗？
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爰仪嘴唇动了动：“冥……你说的这些……”
“我说的，就是你。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等的那个人就是你！”徐轩冥截住爰仪的话，“那一次，你问我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说我从不认识你，其实是假的。我脑海里一直有着凌乱的记忆……我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注定生生世世都要爱上的女人，可是我……”
“没有可是。”爰仪突然抬手捂住徐轩冥的嘴，“我是你的女人，永远都是，不会改变的。”
“燕王殿下他……”
“他是我的知己，永远都是！”爰仪笃定地回道。
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她，为了燕王，杀了自己的结义大哥……
虽然出于无奈，但这份无奈，在他心底，该有多么沉重呢？
徐轩冥的义气，徐轩冥的道德感，大概会让他煎熬很长一段时间吧……
爰仪知道，在这段煎熬的时间里，她必须陪着徐轩冥。
只有她在他身边，徐轩冥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