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是燥热的夜晚,顷刻间就电闪雷鸣。乌黑的浓云遮住了月亮皎洁的光芒,狂风刮起,暴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打在画堂春的青石瓦的屋顶上,砸出一阵阵“笃笃哒哒”的声响。
整个画堂春里,沉寂得可怕。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亮光映在慕容冥、清茗和浅墨的脸上。
他们依旧是沉默地坐着,面无表情,唯有空洞的眼神昭示着他们心里的失落。
地上的迷迭香茶,早已冷透多时。
他们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各自都想着各自的心事。只是这心事,有着共同点,那就是——都和一个人挂上了钩。
慕容冥心爱的女人,浅墨的小姐,清茗的姐姐。
此时此刻的爰仪,也许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已经铭刻在这三个人的心里,挥之不去。
她以为她决然的离开,对浅墨和清茗而言,是一件好事,却不清楚,她的身影,在她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早已经生了根、发了芽,甚至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根本无法拔去。
在浅墨和清茗的潜意识里,爰仪,不仅仅是她们的主子、姐姐,更是她们的亲人。
爰仪教她们识字念书,教她们弹琴画画,对她们而言,爰仪也不仅仅是施给她们恩惠、收留她们的恩人,更是她们所敬重的老师。
而对慕容冥而言,爰仪是支撑着他绝不倒下的希望和勇气,是他存活着的唯一精神寄托,有她的地方,才是他想要的家。
在慕容冥的灵魂深处,早已经将爰仪视为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可以不要将邪剑,可以没有慕容府少主的名头,但绝不能没有她!
天越来越黑,雨也越来越大。
这个夜晚,惊心动魄狂舞着的倾盆暴雨注定要彻底打乱画堂春里三个人的心绪。
沉默,久远的沉默……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慕容冥似是想起了什么,颓然地动了动,伸手扶着碎裂桌子的一脚从地上站了起来。
“书儿……”清茗和浅墨同时听到了慕容冥苍白无力的声音,齐齐转头看向了慕容冥。
慕容冥挪动脚步,轻轻在房间内放着的古琴上弹拨了一下。
“冥,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人。”
那日在桃花园里,爰仪说的话浮现在了慕容冥的脑海里,他抬眼向着窗外望去。
狂风骤雨依然还在这静寂的夜里肆虐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轰轰的雷鸣声炸响在秦淮河上方的天空,再听不到一点笙箫歌舞的声音,闪电撕开了夜幕下的平静,搅扰了无数人的好梦。
这个夏日雨夜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书儿,我要去找你……”慕容冥突然地转身,跑出了内室,跑到了庭院,拉开画堂春的大门,飞身向着远处而去,青白蓝衫的身影瞬间被夜色湮没。
“慕容公子!慕容公子!姐夫!这么大的雨,你要走、要去找姐姐也要带着斗笠去啊!”浅墨和清茗一同追到庭院,大声喊着。可慕容冥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漫天的雨幕里。她们二人,只能怔愣地顿在原地,心下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慕容冥,他要去找他的书儿!这样大的雨,她会在哪里?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
上回被将邪剑的剑气刺成的内伤还需要静养才能全好,如果这次书儿再出点什么意外,他真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柴茜馨,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不管你是不是柴王府的郡主,只要你动了书儿,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我慕容冥不会和朝廷为敌,但也绝不容许你动我的女人!
书儿若出了什么事,我慕容冥一定会让你陪葬!
两日后,姑苏,慕容府。
“你要找我们少主?”门口的两个家丁拦下了一个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女子。
女子清冷的目光看着那两个家丁,笃定地点下了头。
没错,就是这里。
她抬头再次看了看那写着“慕容府”三个大字的牌匾,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姑苏慕容府,在苏州赫赫有名,给她指路的人应该不会胡说的。
可是,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家里……
如果慕容冥不在,她也不敢贸然求见慕容府的其他人。
“我们少主出门十天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过呢!”站在大门右边穿着褐色布衣的家丁不屑地看了爰仪一眼,冷冷说道。
“二位可知,你们少主去了哪里?”单薄的嘴唇抖动了一下,爰仪试探着问出声。
“少主出门去了哪里,从来只有南宫琰大侠知道,我们两个小奴才,哪有资格过问江湖上人人都称为‘冥王’的少主的事?”左边的家丁也开了口,带着倨傲之情的眼神瞟过爰仪脚上沾满泥水的锦缎绣花鞋。
这么狼狈的样子来找少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是来求我们少主收留的呢!
爰仪看到那两个家丁对她不屑的表情,从心底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这样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人,着实可怜。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为他家的少主被人称为“冥王”而骄傲,还是因为他是“冥王”家的奴才而骄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一个人是为奴才,就从心底把自己也当成奴才,那着实是可怜至极,可恨这些人竟然还不知晓自己的可怜,心甘情愿地为奴为婢,竟连人性也要被一点点泯灭了。
“那么,我可以见见南宫琰大侠吗?”爰仪脸上没有一点被鄙夷后的尴尬之色。
“什么人要见我?”不等家丁答话,一个穿着青蓝色布衣短打便服、腮上留着胡子、看上去约三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就大步流星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此人不是南宫琰,还会有谁?
南宫琰见到站在门口的爰仪,目光一滞,直直看着爰仪就道:“是你?”
一句话,道出了他早已认识面前女子的事实。
“莫非南宫大侠认识爰仪不成?”爰仪疑惑着问道。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这个叫做南宫琰的男人的记忆。
“名动天下的秦淮花魁林爰仪,在下岂能不知?”南宫琰向着爰仪抱拳一揖,“姑娘芳名,在下如雷贯耳!两个家丁无礼,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让大侠见笑了,是爰仪自己没有和他们说清楚。”爰仪福身回了一礼,稍眼瞥见南宫琰身后那两个家丁兀自“唏嘘”着的神情。
“林姑娘来到慕容府,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在下可否效劳一二?”南宫琰对爰仪的态度,倒是极为恭谨。
的确,在南宫琰心里,爰仪虽为雅妓,却并不简单,她能成为他的少主慕容冥的挚爱,肯定不会是个没有头脑、眼里只有名利的女人。南宫琰敬重慕容冥,自然也不会小看面前这个女子。
“说来惭愧,爰仪一路孤身从金陵到姑苏,无处可去,就想……”她想说,她是想见冥,可她不知道慕容冥是否已经将他和她的事情告知家里,她只是个风尘女子,她不确定慕容家,是否能够接受有着这样一个出身的媳妇……所以她忽然地就敛了住了口。
“我……我是来找冥的。”她转了话头,怯怯地看向南宫琰,生怕南宫琰看穿她心底的疑虑。
“少主,不是去了金陵吗?”南宫琰的话让爰仪在心里蓦地打了个颤。
什么?他这时候去了金陵……那么……
那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她的事……她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他一定难过极了……
“怎么,林姑娘没有见到少主吗?”南宫琰的话里明显带着对慕容冥的关切之情。如果林爰仪没有见到少主,难道是……少主出了事?
可是,他并没有接到消息啊,如果少主出了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南宫琰想着,两道浓重的眉毛紧紧蹙在了一起。
“我想,是我和他错过了。”爰仪低声说着,心里的担忧又多了一重。
冥,会去找柴郡主的麻烦吗?还是说,他已经一个人去了汴京,已经闯进了柴王府,要为了她去向柴王和柴郡主讨还公道?
南宫琰疑惑的眼光打量着爰仪:“林姑娘,你和少主,发生了什么事?”
少主自有了这个女人,便将她视作心头之肉,他二人恩爱情深,如今林爰仪只身走到姑苏寻找少主,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少主不可能去金陵而不去找她的!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眼神涣散、目光黯淡,缓缓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爰仪口气里尽是无奈。
“这……”南宫琰欲要再问什么,但话还未出口,就已看到爰仪迈开脚步,向着路边走去了。
爰仪几乎哭出声来。可她不想让南宫琰看到她哭。
没有人能理解她此时心里的苦楚。
她不辞而别,没有给冥留下一句话……
冥,有没有误会她?
她可以放弃生命,可以放弃荣华,却不能舍下冥!
所以,她才不怕辛劳,一个人从金陵走到苏州,走到慕容府,只想见他一面!可是……他已经不在这里……
她又要一个人走回金陵去吗?回到金陵,会不会又和他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