吽——
一直翻滚着的地下湖面,此刻掀起一股更加恐怖的滔天巨浪,黑色的鳞片闪烁着森冷的光芒,巨大的蛇躯终是架不住这么猛烈的攻击,轰然砸进水面,映出一片猩红。
那蛇躯分颈处,已是惨不忍睹,一副碎肉横飞,血水长流的画面,却是不见了那两颗情绪迥异的头颅。竟是被众多修士集火攻击给打烂了,顿时少了那哭声凄厉与奸笑张狂。
前一刻的热血高涨尽数归于死寂,散修们对这怪物的戒备也随着巨大蛇躯的倒下而烟消云散,然而场中气势却没有因此而锐减。他们见此物像是死透了,立时杂鱼般向水面扑去,如同哄抢肉食的野狗。
一时间又是各种摩擦碰撞以及狰狞丑陋,却见一强大修士,一身道人打扮,往后脑一拍,他头上立时飞出九根发簪,通体乌光,转瞬便钉在蛇躯周围,随即蹿出无数冰花,将周围数十里范围全部冰封,一些刚靠近水面的散修立时给冻在原地,连自己抽身都是难事,更遑论夺取蛇尸。
道人毫不迟疑,随手便撒出一张渔网,见风就长,竟直接把那巨大蛇躯网在其内,这动作之快,手段之猛烈,简直是一气呵成。
眼见这道人是要独吞此物,自然没人愿意干看着,只见他正欲收网,立时又有万千剑气铺天盖地般袭来,却是那个之前攻击这怪物却被鳞甲反震的修士,他此时出手,虽是要夺物,却是下了狠手,显然是要先杀了这道人再说。
但凡两条饿狗盯上同一块肉,必定要互相撕咬,分出个胜负再说,如今这般情形,饿狗何止两只?有这番内斗也是在所难免的!
面对如此攻势,那道人也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来迎击,然而其眼中却满是轻蔑,没有任何慌张,但听他冷笑一声:“此物已是在道爷手中,你既不要命,我便顺道将你也炼化!”
说罢抬手就是一招袖里乾坤,大袖一挥,空中剑光顷刻便暗淡了下来,那万千剑气竟如同迷失方向的野鸟,尽数飞往这道人袖中。
那散修见此情形大骇,也是个狂妄性子,大怒道:“尔敢?!快快将爷爷法宝还来!”
“哼!”
那道人满脸嘲讽,“这等孩童玩意儿,也配称法宝?”随即反手一甩,那剑气立时如同决堤的洪流,挟着刚猛霸烈的冲势自他袖中激射而出,直冲其主人而去。
那散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混元剑气是他倾五十年光阴所炼,也是最拿得出手的利器,不想竟给此人抬手就给收了去,此时用来攻向自己,这威力却是比他强了不止一个层次。
好在此物与他气血相连,也不是真的挡不住。
那散修不敌这自负的道人,一眼便可看出,但是谁都预想不到,稳占优势的道人此时竟是脸色大变,还不等那混元剑气射中目标,他倒是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激射而出的剑气速度大减。
之前还如临大敌的那个强大散修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懵了一下,随即又喜形于色,也不管那牛鼻子是中了何等邪祟,只管将飞回来的剑气尽数收了。再看那道人,竟是如同遭到重击,险些便要支持不住。
只见他脸部扭曲,显是痛苦非常,双手印诀变换,额头青筋暴露,似乎在抵挡着什么,片刻后忽然咬着染血的牙齿大吼道:“孽畜!——”声音拖到后面已然沙哑,显得十分不甘,仿佛憋了三天的尿,终于尿在了裤子上。
轰——、
像是渔网一样可笑的法宝也如同渔网一般碎裂,一阵劲风铺面,那道人被吹得披头散发,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立时崩出血来,随后忽地张口又喷出一口鲜血,模样凄惨至极。
一众修士骇然,只觉得眼前景象有些诡异,直到水面再次腾起巨浪,他们才意识到是那怪物不曾死透,那道人渔网被破,这是遭了反噬。
原本在众人看来应该死掉的怪物却又一次从水面下冲了出来,为他们带来的,不再是恐慌,而是一丝淡淡的绝望。
强烈的劲风铺面,黑色的鳞片一闪而过,那道人身后鬼魅般亮起了两盏巨大的灯笼,一阵腥臭之气席卷了整个空间。
有人惊呼道:“它又重新长了头颅?!”
之前不可一世的道人,如同木头一样立在半空,不知怎的,有些紧张,方才的自负与自傲全然不见,他颤抖着双手,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畜生让自己吃了大亏,这般想着,却是在暗自催动着丹田内的破荒之矢。
一咬牙回过头的同时,道人一头乱发飞舞,手上已然亮起一层乌光,他要出其不意,用自己最得意的大杀器攻向那巨大的头颅。
然而,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被不知名的绵软物体一裹,方向已然偏移,通体的乌光,挟着破荒威势,再难将其收回,朝着错误的方向而去,不曾伤及那头颅分毫。
而他整个人却在空中划过一道标准的弧线,猛然砸在了巨大的石柱之上,立时骨断筋折,
蛇信子?
这速度——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远去的乌光,满眼的不甘,转眼便被吞入了蛇腹之中。
“诸位莫慌,攻击它的头部!”
众多修士慌乱之后又记起了方才很管用的老套路,立时有了自信,士气大涨,再次集火,一时间各种光华肆意飞射,攻击复活的怪物的同时,也照亮了黑暗的空间,暴露出来的事实让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痛苦的哭泣,也没有丧心病狂的奸笑,那两颗样貌扭曲的面孔早已不在,只见粗大的蛇躯颈部有九个分支,生有九首,第九颗头颅正在慢慢形成。
九首皆是面无表情,苍白如雪,甚至面部轮廓都有些模糊,像是人脸却又不像人脸。
面对如此众多的攻击,忽有一首面部变得狰狞,回头便吐出滔天烈焰,众人猝不及防,一时伤亡惨重,紧接着,一首又吐毒液,一首又吐雾障,九首皆有所出,一众修士这般亡命攻去,如同奔向死亡,此处顿时笼罩起浓重的绝望。
公子衡远远望着,眉头微皱,“这不是延维,是相柳!”
“相柳?”
黎洛清不解,公子衡道:“《华夏风水赋》有载:相柳,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
“此乃远古凶兽,恐怖非常,相传帝俊曾斩此凶物于六犒泽,其肉身腐化为洪,令六犒泽土石塌陷,方圆百里,草木不生,鸟兽不栖,至今都是一片死地。这等绝世凶兽,此处一干人等皆不可敌。”公子衡神情凝重道。
众人大惊,想不到此处竟有如此凶物,叫人怎不心惊,公子衡又道:“我们还是早些离开,遇到此物避之不及,万万不可沾惹!”
“吽——”
哭也罢!笑也罢!
如今,诡异的表情不曾出现,只剩下苍白的面孔,带着滔天的杀意……
“类似人类的面孔被无情踩烂,剩下的——就只有野兽的嘶吼了么!”琴玥妍眼神哀婉,注视着那一片血海中的九头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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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腹之中,忽明忽暗,入眼处尽是粘稠液体流淌。
那道人修为也算高深,虽被摔得骨断筋折,这一路滑入蛇腹,身上伤处竟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感觉皮肤传来阵阵灼热感,这才发觉那些粘稠液体竟有腐蚀作用,身上道袍已是一副褴褛模样,这才运功调出一层光幕,将四周粘液全部隔开。
那怪物一直剧烈扭动身躯,他置身蛇腹之中,自然颇不好受,有时候站都站不稳就是一番地动天摇,搞得他晕头转向,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动静似是减小,蛇腹之中也逐渐平静,在这道人看来,此时置身在幽暗冗长的通道里,像是巨大的管子,还不时弯曲迂回,变换着形状。
恍惚之间,那通道尽头传来一束亮光,却只短短一瞬又随着蛇腹形状的扭转而消失。
道人皱了皱眉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道:莫不是之前被吃掉之人,此时尚有生息?
这么一想,他浑身道袍立时猎猎作响,身上光芒大盛,极速朝着前方飞去。不想只片刻功夫,果然发现活人!
只见前方金光炽盛,一个神材魁梧的大光头盘坐在蛇腹之内,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一脸法相庄严,体表的金光还不停地驱散着周围的黏液。
正是之前那大和尚,此时感到有人靠近,忽地睁开双目,见了来人,还未开口,对方已是抢先出言:“和尚!你在这蛇腹之中多时,可曾发现什么异样没有?”
那大和尚瞅了他一眼,眼神凶悍,显然对他打招呼的方式不是很能接受,即使这是他等来的第一个活人,一股恼意上来竟懒得理他,只是冷哼一声,遂而闭目养神,完全无视。
那道人见他这般回应,顿时给噎了一下,也是一脸不爽,倒是此时也没那惹事的心情,只好也冷哼一声,甩了下袖子,这才发现袖子已然稀烂,无袖可甩。
“咦!”
忽地,那道人又发出了一声惊呼,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直视着那大和尚身后。
却见那里一片血腥场景,鲜血与毒液掺和,汇聚成一汪血池,四处散落的碎肉星星点点,看上去有些恶心。
那血池中间赫然躺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约摸十一二岁模样,一头黑发浸泡在血池里,浮出来的裸露的上身,被不知名的触手缠绕禁锢在血池下的肉壁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上方****分泌的腐蚀性黏液肆意地滴落在他皮肤上。
“这少年是谁?为何竟完全不受这毒液影响?”
大和尚缓缓睁开一双虎目,十分自然地答道:“这小子是洒家的孽徒,乃天赋异禀之人,虽然修为不高,却完全不惧这等寻常伤害,方才我与他二人催动我门中赤焰仙剑轰击蛇腹,他真元不足,昏死了过去!”
那道人听后有些半信半疑,却听大和尚抬手指着蛇腹上方道:“你可看见那片肉膜,只差一点儿我们就可轰破此处!”
道人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片半透明黏膜,原本的****像是被剜了去,仿佛一个大窟窿。
他思索了片刻,又打量了一下盘坐在那里的大和尚,旋即一阵怪笑:“你这秃子,也敢来诓骗本道爷,哪里来的赤焰仙剑,这怪物肉身坚硬无比,分明是刚才外面那一团红光所冲破,你倒好,说是你们轰出来的,你要有这厉害法宝,直接可以屠了这畜生,又怎会困于此处?”
那和尚听了,一张老脸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骂道:“你这断袖道士,倒是有些眼里!实不相瞒,方才在外面极其耀眼的红光的确是从那里冲了进来,还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那本是绝好的机会,可惜当时内涌的水流太过强大,洒家又刚被吞进来,都没弄清楚是如何一般情况,等我稳住身形,那窟窿已经重新长了黏膜,并开始愈合!”
“那这少年当真是你的弟子不成!”断袖道士冷笑着质问道。
“自然不是!”
那大和尚立时站起,看着躺在血池中的少年说道:“这小子生命气机旺盛,却仿佛天生便沉睡在蛇腹之中,自洒家进入此处便见他在此!当真是诡异得很!”
断袖道士扫视了一番四周,问道:“之前那红芒炽烈,直如神兵,方一出现,怪物便喘喘不安,如此坚硬的鳞甲都给它凿穿了,还真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啊!”
“难不成,你是看上了那剑不成?”大和尚若无其事地问着,眼珠子却转个不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断袖道人满脸傲气道:“如此神物,自然该让它随本座出去吸收一番天地灵气,留在这不为人知的地底有何意义?”说着看向大和尚双眼
大和尚亦直视着他:“可笑!这等无主之物,岂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
断袖道士一脸邪气,显是已动了贪念,话锋一直犀利,气场极盛,霸道非常:“秃头你莫要藏着掖着了,那柄剑若是你所能催动便不会被困于此,想必是与道爷更有缘一些,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这一僧一道都出自两大宗门,却都没个正型,虽有僧道模样,却都是一身土匪气息,此番遇上了,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趣味。
但见那大和尚大棒一挥,喝道:“那妖剑戾气太重,非洒家佛门心法不可收纳,你这断袖的莫要再有贪念!”
说话间他不安地向那血池中的少年瞟了一眼,这动作有些明显,但那断袖子却未曾发现那份做作,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殊不知已是半只脚踩入坑中,还大喜道:“难不成那妖剑就在这少年手中?”
见他如此,大和尚做出一副暴怒模样,嘴角却有一丝极其隐秘的笑意,大喝道:“好你个臭道士,休要靠前,先吃洒家一棍!”
话音刚落,大和尚已然将手中棍棒甩出,立时变得又粗又长,显得浑厚有力。
那道人自负强大,对这种程度的攻击忍不住的想要嘲笑,只见他反手一挥,身前猛然出现一幕太极图案。
只见那大棒砸在上面,立时凹陷了进去,却不曾从另一面穿出,仿佛被拖拽到了另一个空间,竟是再也无法抽离。
见此情景,大和尚脸色颇不好看,那断袖道人忍不住冷笑,双手连动,牵引法则之力,身前阴阳鱼极速环绕,欲将对方法宝吞噬,只听呼呼风声,就连周围浑浊的空气都给收拢到了其中点。
只见那大棒眨眼便没了数尺,大和尚大骇,一手握住棒子,另一手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还颇有些得道高僧的模样。
这一番应对下来,那大棒猛地变得金光四射,竟有无数梵文亮起,忽明忽暗,隐隐显现其有不凡之处。
断袖道人看得失神,一时贪念大起,心道自己又捡了件宝贝,这一不小心,已是给大和尚钻了空子。
只见金光炽盛,那太极图案早已被包裹其中,在那无数梵文碾压搅动之下顷刻便溃散当场,
“嘭!”
太极图溃散的同时,压缩的空气立时冲了出来,形成强大劲风,却只朝着大和尚方向而去,而那大和尚精力全用在棒上,哪曾想到如此后招,立时给吹翻在地,棍棒已是离手,整个人滑行十步之远。
这一招设计精巧,即使被破也会以之前积攒的高密度空气将对手冲离原处,一来可以乱了对方阵脚,二来可以让对手远离自己,大大减小了道图被破的劣势。
原先被吞噬到不知名空间的大半截棒子立时冒出,那道士这才反应过来,又险险祭出一道八卦图护在身前,
“咣!”的一声,将那棒子也弹了过去,于此同一瞬间,断袖道人立时有些悔意,暗骂自己蠢货,只顾防身,竟把那宝物也给弹了回去,想去捡时已给那和尚重新握住。
“哼!死賊秃,回去练个一百年再考虑与本道爷抢东西吧!”
大和尚满脸怒容,大骂道:“去你娘的,有种的再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话虽说得狠,却不见他主动出击,仿佛是因为刚才吃了暗亏,不敢造次,只是立于原地做防守状。
断袖道人见了,更是轻蔑至极,忍不住放声大笑,只当他怂了,也不去管他,径直往那血池中的少年走去。再看那大和尚,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说不出的诡异,这番异状自然没被断袖道人察觉。
只见那他右手猛地朝着血池甩出,五指一张,立时飞出许多气刃,尽数斩入血池之中,溅起一片血水,却是将缠住那少年的触手给尽数斩了。
而后,复又将五指收拢,也不知使了何种神通,那一直浸泡在血池之中的少年竟给他隔空托起,浮木一般缓缓朝此处飘来。
只见那少年面容清秀,身躯不算魁梧,肌肉却非常结实,浑身裸露在外,皮肤呈现一种奇怪的暗灰色,一头****的头发垂直向下,还在滴着肮脏的血水,左手紧握一柄修长剑鞘,古拙的剑柄显示着其内有一柄长剑。
由这剑鞘可以推算出,这长剑应是出奇的长,出奇的细,虽未出鞘,但单从其形制便透出一股邪气,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那断袖道士早已是两眼放光,“难不成便是此剑!?”
说罢右手捏一奇怪印诀,那少年便快速横移了过来,连着那柄奇异的长剑凑到了他眼前。
那上一刻还贪婪的眼神立时变得有些古怪,仿佛遭了魅惑,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柄长剑,此时到了眼前,只见剑鞘古朴无华,也不知由何种材料铸造,上面用华夏篆体铭刻着“戒戮”二字。
此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诱惑人靠近,诱惑人触碰,仿佛一个风骚入骨的娼妓,引诱着被他魅惑的男人扒下她单薄的衣裳。
也不知这种邪异的魅惑力是从何时开始,他没有思考,此时的他已经被强烈的占有欲所控制,犹如吃了媚药一般,瞳孔聚焦在虚空里,仿佛失了神智。
其实这贪心的道士但凡有一点儿理智就该想到那大和尚为何会在这里一直打坐?他先进来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过拔出此剑?还有刚才向血池里不安地瞟的那一眼,那种不安虽然实实在在,可是会不会有些刻意了?!
一旁的大和尚盯着此处,脸上展现的已是毫不掩饰的笑容,却仅仅只是笑容,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仿佛憋了一口气,在等待着某一个时刻。
忽然,断袖道人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握在修长的剑柄上……
下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大和尚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周围空间立时多了一股肃杀,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冲斥在蛇腹之内,浑浊不堪的空气全部往那妖剑处挤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