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进仁万万没有想到，周冠军居然真的拿出了一个副刊的改版方案，这叫他措手不及。
樊进仁明白，单凭他周冠军，是不敢这么狂妄自大的，他既不是副刊的人，又不是报社老资格的记者编辑，如果没有人授意，这么有针对性有目的的事情，他凭什么做？
樊进仁认为，这件事一定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让他这个副刊部负责人，脸上难堪。他觉得，一个小小的周冠军，还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要和他樊进仁过不去，非要让他樊进仁难堪，这一定有人背后操纵。
樊进仁决定奋起抵制。
樊进仁抵制的目的也很明确，他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周冠军背后的人跳出来。他认为只要他一抵制，凭他周冠军只有无奈的份，周冠军无奈了，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而要想把这个方案往下实施，就得有一个报社高层出来支持，樊进仁坚决认为，这个出来支持的人，一定是周冠军背后的那个人，绝对无疑。
樊进仁先召集副刊部全体人员开会。他拿出周冠军的那个方案，这个方案是乔社长给他的，说是让副刊部讨论讨论。樊进仁逐条提出自己的意见，实际上是逐条进行了批驳。
樊进仁是这么说的：“让我们向名家大家约稿？还说应该给他们开办专栏？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加空话！谁不知道这样能给副刊增加分量？还用得着他说吗？可这容易吗？名家大家的文章那么好约吗？还给人家开专栏，人家看得上我们这张报纸吗？再说了，现在的名家专栏成灾了，大都是潦草应付，有什么可看的。你们说，你们谁愿意干这糟心的事儿？你们谁愿意干我就安排给你……
还让我们增加娱乐内容。难道要靠这个吸引读者？简直就是低级趣味！谁去跑这个东西？我们有人手吗？就这几杆抢？再说让我们这些文化人，去挖人家明星的事儿，你们想干我还不忍心叫你们干呢。丢人啊……
说什么培养自己的专栏作者，说得容易！你培养谁不培养谁？我们副刊的人谁没文采啊？连载时尚小说？什么是时尚小说？不就是那些网络流传的小说嘛，难道我们堂堂大报，登那些异想天开的东西，登一些青春文学？”
樊进仁说得唾液四溅，副刊部的编辑们频频点头。
樊进仁的批驳，得到了副刊部全体编辑们的一致赞同。这一点他早已料到。樊进仁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地批驳，就是想把话传到那个“背后”人的耳朵里。他坚信很快就会传过去。
但是让樊进仁意外的是，周冠军背后的那个人，居然不是刻薄尖酸，总喜欢挑他毛病的副总编辑宋博，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以公道正派著称，他是副总编辑杨清阳。樊进仁糊涂了。
糊涂的樊进仁认为，这其中一定有玄机。
可是，以樊进仁的思路，一时半会儿，又很难搞明白这中间的玄妙。因为樊进仁无论如何不会料到，宋博让周冠军搞副刊的改版方案，杨清阳也让周冠军搞一个方案。他更不可能料到的是，宋博让搞方案，还摆出那么高的姿态来，其实不过就是个姿态而已。宋博的真正意图其实是：我是领导，我必须要表现一个领导的重视，既然说重视，那就让你周冠军搞个方案，但是让你搞方案，那是我这个做领导的看得上你，也是做领导会抓热点，你还当真了？
就是说，其实宋博没当真。
宋博的心思，樊进仁没法洞察。这样的事情，宋博是不会落在别人后面的。周冠军受到上级表扬，宋博知道乔社长很在乎，那他就必须得在乎，因为上级表扬周冠军的同时，也间接表扬了报社，宋博还知道，乔社长不光在乎受表扬的人，更在乎上级表扬周冠军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副刊改革”。
宋博要表现他的重视，所以宋博把周冠军叫去，鼓励关心一番，鼓励的时候，就说出了搞一个方案的话，至于是不是真的搞，到底该怎么搞，宋博没有具体意见，更没有坚决态度，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宋博做了个姿态，然后就洗洗睡了，可杨清阳当真了。用樊进仁的思路思考，杨清阳才是周冠军的所谓后台。
杨清阳支持副刊改版，樊进仁没什么脾气了。
杨清阳在樊进仁眼里，是个让人没脾气的人，有才华，不整男人，不搞女人，樊进仁对领导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个标准。具备这个标准的杨清阳，是报社最叫樊进仁服气的一个上层。所以他一听说杨清阳非常支持周冠军，他就泄了气，原本装填好了子弹，并且已经伸出去的枪筒子，现在只好对着天了。
但是想来想去，想得脑仁疼，樊进仁还是不太确定，杨清阳居然是周冠军背后的那个人。他自信的认为，杨清阳不会做针对他樊进仁的事情，我没得罪过他啊！樊进仁委屈的在心里叫嚷。而周冠军的那个方案，句句都是针对他樊进仁的，要不然，怎么看得叫他有针刺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全报社都知道了那个方案，全报社的人都知道，改革改的就是他樊进仁，那办刊失误，就是说他樊进仁啊。
一想到这些，樊进仁就觉得，报社人人都在背后指点他，说他不行，说他能力差没水平。樊进仁很明白，作为一个老报人，没有什么比这个评价更叫人没脸面的了。
樊进仁总觉得周冠军背后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对他樊进仁不怀好意的人，而杨清阳为什么要对他不怀好意，他暂时还找不到理由。
可是，周冠军的后面，除了那个透明的杨清阳，他什么也看不见。这叫他很不甘心，也很不愉快。
樊进仁的不愉快，被无情地持续了下去。
樊进仁被乔社长召唤了去。
当樊进仁拉开乔社长办公室门的时候，他和宋博几乎迎头相撞。宋博正要出来，樊进仁看到了宋博脸上一种怪异的表情，他甚至观察到，宋博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重重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樊进仁有种不好的预感，尽管他知道，周冠军的副刊整改方案，是杨清阳一手督促的，但他就是觉得宋博可疑，觉得这个人在这件事情上，没起好作用。他来不及回敬宋博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先进了乔社长的办公室。
这次谈话，乔社长说了几层意思。
乔社长说，副刊一定要改革，至于怎么改，要他们副刊吸纳多方意见，尤其是周冠军的改革方案，以及那篇文章，想法成熟了就尽快在版面上体现出来。乔社长的这层意思，基本上没有太出乎樊进仁事前的预料，只不过是给了副刊一个期限。让樊进仁感到意外的，是乔社长的另一层意思。
因为乔社长随后还说，如果副刊这次的改革不见成效，那就面临版面被取消。
版面取消？樊进仁的脑袋不光嗡嗡作响，还有点膨胀了。
樊进仁的脑袋，只需简单转一转就能想清楚，如果版面被取消，那副刊部就没有存在的可能了，副刊部如果不存在了，他这个副刊部的副主任，就可能要站一边凉快了，别说他梦寐以求的扶正，就是现在的这个副主任能不能保住，都将是个问题。
除了职位，樊进仁心里还有个小九九。
报社哪个版面有副刊部舒服？他们整天琢磨选题，整天到处跑，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几十号记者编辑轮番争抢，好不容易选题通过，辛辛苦苦写了几千字回来，编辑就给你一个豆腐块的地盘，把你的心血删得七零八落。而副刊部从来都不担心这些问题，他们的阵地别人是很难插足的，他们的地盘，完全归他们自己享用，副刊部的人，从来都不担心自己的定额完不成。
樊进仁心里大声叫苦：好日子到头了！
樊进仁这边心里叫着苦，他的耳朵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当然，那还是乔社长的。乔社长最后又说，报社正在考虑办一张小报，走时尚休闲的都市报路子，属于周末期刊，实行自负盈亏。这张周刊，将彻底推向市场，探索《新华大时报》改革的路子，寻求报社新的经济增长点……副刊的改革如果始终不到位，实在不行的话，副刊就合并到小报里，也许更能够发挥出副刊原来没有发挥出来的潜力……
一时间，樊进仁连叫苦的劲头都没了。
后面，乔社长都说了些什么，他几乎不再留意了。反正社长的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副刊部要没了，他没舒服的地方呆了，他樊进仁还有可能离开大报，到那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小报去。什么新的经济增长点，那都是异想天开，自负盈亏？那就是说，没饭吃了就没人管了。难道他樊进仁在报社混了十几年，就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从乔社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樊进仁在走廊里碰见了方晴雨。方晴雨步态跳跃着从樊进仁身边走过，两个人的身子错过时，方晴雨还向他微笑了一下。那一刻，方晴雨似乎让樊进仁的愤怒，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出口，至少，让他想到了一个特别解气的词。于是，他把一腔恼怒，一下子喷到了方晴雨身上。
“婊子，就是婊子，都是些婊子！”
方晴雨听见了，但她以为樊进仁嘴里骂的是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