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围记得,有一次周冠军用有点怀疑的语气,问到《中国节全集》出版效益,他问周围围真能挣到钱吗。当时,周围围跟周冠军说,你别瞎担心,有冷姐呢,凡是冷姐决定的事情都是对的,凡是冷姐想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周冠军当时说她,你有点新凡是派啊。“什么是新凡是派?”周围围没听懂,就问,一边还心里嘀咕,难道最近网上又有什么新流行语了?看她问,周冠军不往下说了,只说你不懂,那是政治。
政治,周围围的确不太懂,但“跟随”周围围很懂。她知道,《假日》周刊只要有冷妍在,她的信心就在,只有跟着冷妍,她的底气才会一点点填足。周冠军对她说,不能光跟着,要尽快拿出自己的东西,才算不白跟。“你看那些跟跑的长跑运动员,会跟才会超越,跟跑是为了超越。”
“超越?”周冠军的话把周围围吓着了。超越冷妍?她现在还不敢想,她只想尽快超越自己。
“不错!”冷妍这次脸上带了微笑。
冷妍的态度,让周围围心里的石头哗啦一下落了地。周围围开心地拍拍自己胸口,她想这回,自己可能真的跟上了冷妍的步伐。
心里一轻松,周围围就乘势又说:“另外我还有个想法……”说完这句,周围围突然打住了,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她抿住嘴唇,故意歪头看着冷妍,似乎是等着冷妍给点鼓励。
“不怕憋出好歹来,你就咽回去!”冷妍也斜眼看着周围围,故意狠狠地说。
“嘿嘿……遵旨。”
周围围说,她想把“假日新榜样”排行榜重新细化一下,从现在全国的“面”,向各地的“点”转变,按照地区或者地域,还有不同的项目内容,重新做一个排行发布,比如“北京最美的乡村”,“山西最美的院子”,“内蒙最美的草原”,“福建最美的瀑布”,“滇西最美味的城市”等等。这样一来,可以进一步激发各个地区对排行榜的关注度和参与热情。
“你想啊,这别人家的事情可能你不关心,但是,要是你自己家的事情,你不能不关心吧。”周围围最后说。
听周围围说的时候,冷妍一直保持一个姿态,就是那个故意斜眼歪看的姿势,周围围也故意作出毕恭毕敬的样子,一句一颔首地呈汇报姿势,等到周围围话音一落,两个人就都忍不住乐了。冷妍一迭连声地说,不错不错,挺好挺好。还说,下次编辑部开选题策划会,你参加一下,和杜岩岩一起碰碰,把排行榜调整一下。
不等周围围再作反应,冷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给你派个人,是大报财务处的方晴雨,她办事细致,人也认真,还懂一点财务,我准备让她负责周刊的总务,归你这个社长助理直接领导,过两天就正式上班了。
觉得突然,周围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凭直觉,她认为这事,其中一定有渊源。
方晴雨在大报财务处,副处长她当得好好的,怎么会愿意离开大报到小小的周刊来?即便她想来,也没听说周刊需要财务人员呀?更何况,周围围听说这个方晴雨虽然是个财务处副处长,但却不怎么懂财务,既不懂财务,又没有做过广告经营和媒体策划,更不能做记者编辑,她来周刊能做什么呢?冷姐一向提倡用人要用一人多能的人,希望记者编辑能搞策划,策划人员要懂经营,经营人员会搞活动,并且还时不时的用岗位轮换锻炼队伍。像方晴雨这样的人,到了周刊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可能是养了一个闲人,冷妍怎么会接受一个闲人呢?
周围围觉得,方晴雨不是周刊需要的人,更不是冷妍想要的人。
想着,听见冷妍又说,你别担心,她会很好地协助你的。
看周围围点头应了一声,脸上却挂满了茫然,冷妍没有跟她再多解释。周围围就挂着茫然转身离开了。
冷妍此举的用心,周围围自然不了解。冷妍向来喜欢锄强扶弱,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挥一挥手中的长剑,当一回侠客,当然,她挥得很轻盈,看上去很不经意,完全是若有若无的样子,别人或者看出来,或者没看出来,她都不在意,甚至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比如这回,方晴雨陷入了困境,冷妍看在了眼里。
方晴雨和宋博的关系,在大报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他们的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旦遭人诟病,比如“A4门”,宋博总是拿出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很厚颜地把自己撇得很干净,把个方晴雨,孤零零地丢在人前,可怜兮兮地百口莫辩。
方晴雨能辩什么?说自己和宋博没关系?方晴雨还没那么弱智,给自己弄出个此地无银的尴尬,于是她只有忍着。经常有人故意当着她的面,编派些宋博的段子,说些宋副总编对女人的喜好,比如某次饭局,宋副总编拉着谁喝交杯酒了,把谁的大腿捏得大声尖叫了。也有故意跟她欲言又止的,然后带着古怪有寓意的眼神盯着她看,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挂不住,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因为宋博,方晴雨一刻也不想呆在大报。别说那些有色眼睛的盯视,闲言碎语的恶毒,就是宋博忽冷忽热的薄情寡义,也让她伤心透顶。也许是逃避,也许是幽怨,也许还有那么一丝丝侥幸,方晴雨指望着或许和宋博拉开距离,反而可以保持一些温度,总之,她想消失在宋博眼前。
方晴雨下定决心离开。
当方晴雨找到冷妍的时候,冷妍在最初的那一刻,的确有些意外。她不是意外方晴雨想离开《新华大时报》,而是意外方晴雨居然想到了她。在感到意外的那一刻,冷妍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女人无路可走了。
虽然在一个报社十几年,方晴雨和冷妍,可以说是从无交集,别说是女人间热络的寒暄了,就是同事之间的客套都很少。她们几乎是陌生人。
实际上,她们又不陌生。
冷妍的本事,方晴雨一清二楚,方晴雨的故事,冷妍也多有耳闻。方晴雨从录入员当上美编时,冷妍就已经是报社的大记者了。在报社这种地方,很少听得人夸谁文笔好,因为除了写文字的,就是审文字的,要么就是检查标点符号校对文字的,文字见得多了,谁对文字都有了那么两下子。所以,想听谁夸谁的文笔好,就变成了一件罕见的事情。更何况,文人还要相轻。
但是方晴雨很清楚,冷妍的文笔很厉害。当录入员的时候,方晴雨不知道多少次地录入过冷妍的文章,后来做美编,又给她的文章数字数,画版式,冷妍的大名,一次次进入她的视线。冷妍是不是大记者,已经不需要别人在她跟前认可,动辄几千字的大文章,上了头版配了编者按,时不时就弄个大报道,冷不丁就上了头条……冷妍的记者风光,对方晴雨来说,是那种只能远远地望着,无论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的风光。同为女人,她羡慕并妒忌着。
有一点方晴雨一直想不通,心里时常嘀咕,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冷妍的婚姻情况,这在人多嘴杂的报社,也属于罕见,没有人知道冷妍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女人凑一块,喜欢装作不经意地打探别人的隐私,尤其是身边别的女人的隐私。每每说到冷妍,大家仿佛就集体失语,大眼瞪小眼。如果冷妍在场,她也会和大家一起说丈夫说孩子,但是,你就是从中听不到任何有价值有意思的特殊细节,那丈夫和孩子,好像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行。一个像冷妍这样,在报社很叱咤的女人,更少不了吸引别人的好奇,越是打探不到,人们越是好奇。
方晴雨不相信冷妍没有故事。
冷妍的故事方晴雨不知道,可方晴雨的故事一直离不开情色。因为宋博,冷妍注意过方晴雨,直觉告诉过她,方晴雨不是在和宋博玩感情,她多少都动了些真的,这就注定了方晴雨的结局。
方晴雨原本可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她在大报的处境,之所以变得晦涩莫测,宋博功不可没。冷妍偶尔就听见有一次,樊进仁在人堆里眉飞色舞地描绘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从某个社领导办公室出来,樊进仁的言语极度地含沙射影,让所有听的人很容易就能瞄准方向,很快就能锁定目标。那目标直指方晴雨。
有一次报社开大会,冷妍坐在门口位置,她看见方晴雨走进来,与此同时,冷妍的身后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填房的进来了。”方晴雨似乎没有听见,但冷妍听见了,冷妍相信她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并且有几声附和的调笑传来。
冷妍觉得,方晴雨的问题在于,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比如做老婆,还是做情人,做熟女,还是做少女,做美编,还是做财务,做业务,还是做行政。她一直在盲目地攀爬,因为盲目,她攀爬的姿势和位置不太好看,就把自己置于了众人的不屑中。
其实,方晴雨的优点很明显,人长得漂亮得体,做事情周到细致,这样的女人,其实很适合做行政协调工作。在方晴雨调到大报财务处时,冷妍曾经替方晴雨暗自叹息过,觉得方晴雨又在进行一次无意义的攀爬。她们没有交情,冷妍只能一声叹息。
冷妍和方晴雨,十几年来,一个在前台舞文弄墨,感受风光,一个在后台研墨闻墨,尝受苟且。一个看透风云,一个看人眼色。她们完全不是一种活法。
她们是一对陌生的熟人。
就像当初拉了樊进仁一把,对冷妍来说,现在的方晴雨就是当时的樊进仁。一个将要陷落的人,向她伸出了颤抖的手臂,她不能不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