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妍接任了王伦,王伦彻底离开了《假日》周刊,并且是彻底离开了《新华大时报》。
直到临走,王伦都被一个问题折磨着:冷妍是怎么做到的?一向看上去不争不抢,似乎也不挤不靠,在一个位子上悄无声息地呆了好几年,甚至在报社的历次部门之间的干部交流和升任上,都有些被边缘了的冷妍,突然就破茧而出?
王伦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让他尊崇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女人,这回算是彻底令他折服。不得其解的王伦,不免自惭形秽,他有点百爪挠心,心想,人家冷妍明明就长了一身的傲骨,你却愣是抓不到人家傲慢的把柄,更甚至,她还能总是那么招人喜欢让人亲近。一个傲慢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王伦试过,可以说屡试屡败。
王伦一直相信冷妍是傲慢的,如果单从这一点看,他和冷妍有着相似之处,也许这也是他尊崇冷妍的原因。他一度认为,自己和冷妍是同类人,但是,他还是遗憾地看到了不同,和他相比,冷妍把自己的骄傲很好地掩藏起来,她没有放任自己的骄傲,没有让身边的人感到任何威胁。除了骄傲,同时王伦也坚信,冷妍还是很有锋芒的,只是她轻易不会让人看到自己的锋芒,即使偶尔露出峥嵘,她也能在一针见血之后,让针头安全撤退,只留下一个干净而无辜的针管。
说实话,王伦一直想做冷妍那样的人,总是游刃有余,可是他却一直不得其道。这个女人,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外,其实一切都在运筹之中。王伦一向认为自己通晓职场之门道,为了增加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他还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籍,可以说是做到了潜心钻研,可是,对照书本,他依然弄不懂冷妍,对冷妍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王伦也知道,想明白这个问题,对自己来说,难度的确有点大。
对王伦来说,最大的困惑还不是冷妍怎么到了《假日》周刊,困惑他的,是另一个问题。
在《假日》周刊出现混乱迹象之前,他就已经琢磨调离的事情。王伦觉得,《假日》周刊的水,看似薄浅,实则洞深,弄好了权钱两得,弄不好,可能身败名裂。比起权钱两得,他更怕身败名裂。他想退,并且是全身而退。
念头一起,他私下里联系了几家新闻单位,人家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他是个人才,但是无奈自己的庙太小,装不下他。几番周折后,王伦有些灰心,他知道,不是什么装不下的问题,事业单位人员流动小,尤其是领导岗位,哪有那么合适的位子,哪有那么多主任总编的位子,正好空着等他去坐?无奈之下,灰心的他只好让自己等。
就在他已经离开《假日》周刊,回到大报,觉得自己灰溜溜,觉得在《新华大时报》他已经山穷水尽,完全呆不下去的时候,一家杂志社向他伸出了救命稻草,说愿意接收他,虽然没有同等的职位给他,但好歹也是个部门负责人。王伦好像别无选择。
可是,乔华邦却一口拒绝了他的请调要求。说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就在他正为怎么说服乔社长犯愁,急得心里直抓挠的时候,有个人帮了他一把。那个人居然是冷妍,关键时刻冷妍出手相助,助了他一臂之力,说服乔社长放人。
这事不是冷妍自己告诉他的,是坊间传言,王伦相信这个坊间传言,他很清楚,报社的传言,一向比较靠谱。
王伦带着一堆问题,心情复杂地走了。
周冠军的心情也很复杂。他复杂的心情也和去留有关,他既舍不得《假日》周刊,又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关放死后,周冠军一直生活在强烈的自责中,他整天埋头在工作当中,像个不要命的三郎,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假日》周刊,即使《假日》周刊的经营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挫折,但是周刊的办刊质量,一直都在稳步的提升。
关放不在了,《假日》周刊一直没有首席记者。不是编辑部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是周冠军心里有一份留恋,一份对关放的纪念。一想起“首席记者”这个称号,他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人,关放那张没正形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度觉得,那个首席记者就是关放,关放就是那个首席记者,别人谁担上那个首席记者,都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周冠军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
终于要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这个心结了。周冠军对冷妍说,《假日》周刊编辑部有两个人很优秀,一个叫戚洪波,一个叫杜岩岩,他希望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接替他担任主编,一个人可以担任首席记者。
冷妍对周冠军的离开,内心也充满了矛盾。
周冠军曾经是她的部下,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周冠军的踏实肯干,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曾一度预言,这个孩子一定会出大成绩。冷妍也很清楚,现在的《假日》周刊,如果失去了周冠军,将会是她冷妍的一大损失。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她不得不忍痛割爱。这个计划,对《假日》周刊至关重要,而为了这个计划的顺利执行,她更需要一个比较成熟,又有一定经验的人来辅助完成,而这个人,在目前的报社来看,又非周围围莫属,她必须把周围围调到《假日》周刊。周冠军和周围围是夫妻,她只能选择一个。
为了《假日》周刊未来发展的突破,她必须选择周围围。
周围围担任了《假日》周刊的策划总监。
对这个新的任命,周围围心里比谁都忐忑。
就在周围围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坐在《假日》周刊她自己办公室的第一天,冷妍跟周围围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次长谈,在冷妍看来,是和周围围做一次比较彻底的交底,对周围围来说,是师傅拉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了策划活动这门功课的大门。
那天,周围围看见冷妍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着实有点意外。当时她正在收拾归整,桌子上堆满了东西,地上几个搬家的大纸箱子,还歪歪斜斜地倒在那里,她自己正高挽着衣袖,满手灰尘地摆弄着。看见冷妍进来,周围围赶紧叫了声冷老师,一想不对,又赶紧改口叫了声冷总编。冷妍一听,笑着对周围围说,别,还是叫冷老师,或者就叫冷姐,出了报社才有那个冷总呢。
冷妍一边说话,一边动手帮周围围往书架上搬书,周围围急急地上前阻拦,说您那么忙,怎么能让您帮我收拾。冷妍又哈哈笑起来,说你以后把那个“您”改了啊,我还想装几天嫩呢,你这一“您”,
我以为我七老八十了呢。玩笑着,冷妍又说,你当我是帮你呢,我这是帮自己,赶紧收拾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冷妍是个利索人,冷妍在身旁,周围围也不敢太磨叽,三下五下的,屋子里就归置得差不多了。冷妍从自己提包里拿出湿纸巾,递一张给周围围,自己抽出一张擦着手,然后坐在冷妍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冷妍开门见山,她对周围围说,《假日》周刊要想扩大影响,除了办好刊物本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树立起自己的品牌,要做到这一点,活动策划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冷妍说你是策划总监,要开始琢磨这个事了。
看着周围围点着头,冷妍又说,我想啊,我们的活动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要有个全盘的考虑,要做成系列的,有一个延续,还要做成概念的,有我们的特色。
说到这儿,冷妍举例说,比如在房地产界,就有一个说法,叫“无概念不成房地产”,他们把最贵的地叫地王,最贵的房叫楼王,建得最晚的叫绝版,建得最高的叫地标,挤在商务区里的叫精英专属区,中档的叫花园,高档的叫庄园叫府邸,精装修的叫五星级的家……形成概念就容易根植人心。我们的概念在哪里?节日文化、旅游文化、美食文化、地域文化……我们的领域很宽泛,这里面的概念怎么建立?我们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周围围听得很认真,一边听还一边记,手里捧着的小本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文字。看到周围围这样,冷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接着对周围围说,我们目前,首先要做的是编一本黄页,我琢磨,就编一本《中国节全集》,这目前还是一个空白,什么花博会,美食节,摄影节,还有什么国际墨子文化节,壁石文化节,湿地红荷节等等,都可以装进去。
说到这里,冷妍有点兴奋,她眉毛一挑对周围围说:“你知道吗,在云南啊,白族有一个祭鸟节,在这一天,人们都身穿盛装,唱着赞颂鸟类的山歌,各家各户把炒好的荞麦、燕麦、豆子,撒在房前屋后,撒在树丛和草地上,供那些迁徙的鸟雀随意啄取,那幅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景象,美不胜收啊。”
冷妍对周围围说,我们国家的节庆活动,简直是五花八门,涉及全国成百上千个城市和地区,出这样一本大全,和我们《假日》周刊的主旨也是相吻合的,是休闲娱乐的指导和指南,既可以引导办节办会的方向,提升整体水平,也可以就此建立多方关系,为《假日》周刊今后的办刊和活动,提供更多机会和便利。
冷妍突然话锋一转说,你现在马上组织你的人,先做搜集工作,对各地的这些节庆活动做一个详尽了解,然后有目标地向他们发放通知和申报表。我想,这个事情没有哪个城市和地区甘愿落后,有关介绍资料会纷至沓来,他们一踊跃,编纂问题解决了,出版后的发行问题也解决了……
周围围听得入了神。
晚上回到家,周围围迫不及待地跟周冠军说起来。
相比较前一天的忐忑,周围围的确很兴奋。突然接到调动工作的通知,弄得她一头雾水,心里也七上八下,寻思这《假日》周刊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现在去那里,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上班第一天,她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心里还担心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一边担心一边还得琢磨,是不是应该先做一个活动计划,好给领导汇报,可是,要做一个怎样的活动,这个计划怎么做,她还完全没有想好,对这份周刊,她真的不了解,工作怎么开始,心里完全没有着落。
这下好了,冷总和她的一番谈话,让她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原本一片云雾在眼前,模模糊糊的让人着急,现在不光方向明确,目标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更叫她开心的是,这么快她就领受到了一个具体的任务,并且是冷妍的耳提面命。周围围现在最怕的就是没事做,只要有事情做,她相信慢慢就会找到路子。
“我说句实话,你别太乐观了……我还说句实话,这活不好干……我再说句实话,你跟着冷姐干,一定要先虚心学习……”看周围围挺兴奋,周冠军心里有点泛酸。
原本,这个耳提面命的机会是他的,跟着冷妍干一直是他的愿望,并且这个愿望随着冷妍的到来,简直就是梦想在眼前了。可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耳提面命,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自己的老婆,就为了周围围能去《假日》周刊,他不得不离开《假日》周刊,想到这儿,他就有点泛酸。
泛酸之余,周冠军也担心,周围围的情绪过于乐观,思想准备并不充足。
“哎哎,我说你平时,是不是从来不跟我说实话啊?什么‘说句实话……还说句实话’。”周围围感觉到了周冠军的情绪,她就故意地像是抓住了周冠军的话柄,调皮地反唇相讥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活儿不好干,但你千万记着,别自己瞎干,好好跟冷姐学。”周冠军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语无伦次,就解释说。
“这还用你说嘛,看你一口一个冷姐的,冷姐是你叫的吗?那是我们《假日》周刊的冷姐。”
我们《假日》周刊?这句话,着实有点刺激周冠军。
《假日》周刊让他尝到了愁肠百转的苦滋味,也让他尝到了自己的智慧思想得以充分展现的甘甜,更尝到了失去伙伴和朋友的剧痛。在《假日》周刊的这几年,似乎把他这辈子事业上的酸甜苦辣,都浓缩地活过了。
可是现在,《假日》周刊成了他们的,和他周冠军没关系了,他和《假日》周刊一起度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周刊在他手里一天天成熟,一点点建立了自己的读者群,一步步扩大了规模建立了影响,现在,这都成了过去,《假日》周刊不需要他来操心了,也不需要他为它受累了,身体上他终于解脱,可精神上也终于被俘。
“老公你别难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前赴后继。”看周冠军脸色沉了下来,周围围跟他开玩笑说。
“你干脆说继承遗志算了。”周冠军还是郁闷。
心里不好受,周冠军耷拉着脑袋进了厨房,开开冰箱门往里瞅,好像不知道该拿什么,半天也没动手。周围围知道自己的情绪刺激了周冠军,就跟进了厨房,嗔怒地把周冠军推开,说今天你老人家歇着,让本老婆伺候伺候你吧。
做好了饭,两个人脸对脸地坐在小餐桌边,周围围给周冠军碗里夹了一口菜,然后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跟周冠军说:“老公大人,人家冷姐建议我学开车。”周冠军说好啊,我看冷姐这是远见卓识,那你就学吧。周围围说,可是这个问题对我太遥远了,在我脑子里一毫米都没盘旋过。周冠军说,那你现在就开始盘旋盘旋,跟人家冷姐学学怎么远见卓识。周围围说,我们还没车呢。周冠军又说,我们以后很快就会有的,你学吧,再说艺多不压身嘛,别等到用的时候再着急。
听周冠军语气挺认真,不像是随便那么一说,周围围就嗯了一声。
心里冒着酸气,可老婆新官上任,最操心受累的还是周冠军。他一直觉得周围围还很幼稚,也很天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做好传帮带,眼下的当务之急,他得连哄带吓地送她上道。眼看着一个嫩肩膀要挑大梁,周冠军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他要求自己当好老婆的贤内助。
周冠军第一次贤内助壮举,是把周围围赶进了驾校。
学车的日子,周围围有点苦不堪言。
上班忙着编纂《中国节全集》,下班就往驾校跑,累得受不了,她几次跟周冠军嚷嚷要放弃,周冠军就软硬兼施地连哄带吓,数次用离家出走以及罢工大厨工作,威逼利诱周围围,让她务必坚持到底。中途,周冠军还尾随周围围去了几次驾校,在周围围疲惫地走出驾校大门时,突然举着雪糕站在老婆面前,感动得周围围笑靥如花,根本不好意思说放弃。
好不容易坚持住了,可桩考考了两次才勉强通过,弄得周围围直郁闷,跟周冠军说学车严重打击了自己的自信,让周冠军赔她自信,周冠军说,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的自信问题,我担心的是,等你拿到了驾照,自信心不要太膨胀。周围围给说乐了,摇头晃脑地得意,郁闷被一扫而光,说还是老公了解我,膨胀是必须的。
一天,周围围从驾校回家,一进门就瘫倒在床上赖着不起来,她对周冠军说,她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到唐朝,一不用学开车,二不用减肥。周冠军说,驾车和减肥,那可是目前都市人最热衷的流行生活方式,你这种心态有严重问题,貌似一个找不着北的都市白领,把一份都市人的杂志,交给你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找不着北的人策划,我看太悬!
听周冠军这么说,周围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着周冠军说,这是你说的啊?你记住了啊?你老人家是怎么打击我的,我就“悬”给你看了。
周冠军哈哈一乐,说,激将法圆满成功。周围围一甩手,一个靠垫扔向了周冠军。
周冠军不急。
贤内助需要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