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无数次梦，梦里，你斥责我，痛恨我，甚至想要杀了我，都说梦境是心的写照，这样来说，是不是我期待着你斥责我，痛恨我，甚至杀了我？我，其实是想死在你的手里吗？这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是我害死了你么？当然是这样的，我不但害死你的族人，还害死了你，如果当时我喝下了你递给我的半碗药汁，我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可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既不想被你斥责，也不想被你痛骂，更不想被你杀死！我想成为你的新娘，成为你的家人，为你生儿育女，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是的，说什么都没用了……”宁汐喃喃着，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说话。其实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你死了，我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我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向往的东西，都随着你的逝去而消失，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勉强自己选择我吗？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从未选择过我，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而已？那是最可怕的事情，也是我最害怕的事情，但也是最真实的可能之一。
事到如今，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费神，只要每天能为死去的族人们祈福就好了，幸好我还记得如何为死去的人祈福超度。太好了，洛殇，最终我还是可以送你去安眠，如果当初那样，不过这一次我是真的可以送你和你的族人一起去永远的安眠之地。无论你是否恨我或者喜欢我，无论你能否能够原谅我，这次我都可以给予你永恒的安眠。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忘了你，但是我执着于你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放弃，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为你的族人们祈福而已，原谅我吧。
每一天，我都会守着烛光和水不断对族人们不断道歉，我会念着他们的名字道歉，直到你们原谅我的那天到来，我会一直继续下去。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的结局最适合我这样的虚无之人了。还好，我终于能够停留在这里，我终于不必日日只顾着后悔，我终于可以为那些死去的孩子们做点什么了。
宁汐点燃一根蜡烛继续祈祷的仪式，之前在洞穴外面熬煮药草的时候明明没有觉得有那么多族人，但是现在却觉得人好多，自己无法完成这个仪式，果然是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种份量吗？我以后会怎么样呢？
“哈哈……想太多了，我哪有什么以后……”
烛光映着宁汐的脸庞，水波晃动，以前照顾过她的人说过：天下的水都是一起的，只要她不断道歉，总有一天她的话会随着这些水流到族人的身边去，将她的歉意送给那些死去的族人，直到最后，她的最后……
“如果我能有最后就好了……拜托，无论是谁，可以给我一个最后吗？”宁汐喃喃着，点燃另外一根蜡烛。
时间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有时候宁汐会忘记时间和自己，忘记继续点燃蜡烛，在黑暗中静静沉睡，什么都不记得，如同死去一般睡着，没有噩梦，没有歉意，没有悔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意外地安宁，在这样的氛围下醒来是宁汐最喜欢的事情。只是可惜，所有的美好都不能持久，从无梦无念的梦里醒来，看着身边或是完全黑暗或是仅余一点的昏黄烛光，听着身边逐渐清晰的滴答水声，记忆如同水滴落下池子的的水纹，不断涌动着冲击进自己的头脑，然后慢慢地将一切她愿意想起来和不愿意想起来的全部都想起来，那种感觉真是有够恶心的！
时间一点一滴随着水滴落下，宁汐用掉了数不清的蜡烛，她几乎快记不起自己族地的事情，翠澜的样貌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但是无论翠澜的样貌怎样模糊，宁汐依然记得那是一个姿容冶艳的女人，那是洛殇一见倾心的女人，如同洛殇是自己一见倾心的人。
宁汐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洛殇的执着，但事实却是，她能清楚地记得所有和洛殇有关的事情，洛殇的族人，洛殇的喜好，她如同妖魔，只嗜食名为“洛殇”的妖魔。什么是情呢？什么是喜欢呢？宁汐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放弃洛殇，她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事实却是她从未拥有过洛殇，就连那些近似于甜蜜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不确定，不肯定，不清楚，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糊涂的，久久悬而未决的一切让宁汐几乎无力继续维持这样的人生，她想放弃又不舍得，想将一切都彻底否定，只是心里总有些迟疑，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洛殇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心思，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自己的不对，能怎么样呢？放弃也好，坚持也罢，什么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谁，可以来替我结束这一切吗？”摇曳的微弱烛光中，宁汐低声喃喃。
寂静中，一声“滴答”，结束了一切，烛光熄灭，水声消失，宁汐歪倒在池边，陷入安眠。
蜡烛燃尽了，食物也吃完了，桑梓大概是因为太忙而忘记了过来送东西，也或许是真的是忘记了，毕竟是每月一次的麻烦，自己还从未给这家店带来任何好处，忘记也是正常的。如果能死掉就太好了，说起来，我在这里住了有多久了？当初那个店主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呢？当时就想问的问题，被店主巧妙地错开，本来不想住在这里的，本来不想留下的却在这里逗留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呢？
好烦，想那么多事情的自己好烦；好烦，要面对那么多事情的自己好烦；好烦，坚持那么多事情的自己好烦；好烦，活着好麻烦……水声？又消失了吗？
安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我，会不会随着这阵寂静消失呢？洛殇，我死去的那一日如果真的会来临，你会愿意来接我么？我不奢望来生，来生太遥远，今世我没有做到的事情，因为这件没有做到的事情而受到的苦楚，我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所以，这一世我犯下的罪，如果你不能在这一世算清，那么我就当做你原谅了我，而我也会彻底忘记你，将来无论如何，所以在我死去之前，请允许我这样思念你，请允许我为你死去的族人祈福，请允许我将你放在心底，原谅我这么卑微，我并不想如此，我也想堂堂正正站在你的身边，像你的那些女族人一样，大方的表达出对你的爱意，说自己喜欢你，想做你的妻子，即使被拒绝也不过是难过一阵子，还是可以继续以族人的身份停留在你的身边。我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阴暗的心思，其实我很清楚，很多事情如果能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但是就因为不能说，才会变成这样，因为很多事情，其实是不能说的。
她寄养在族长家里的时候不能说她不是翠澜的“妹妹”，她甚至不能明说她住在族长的家里，在洛殇的族地里，她更不能明说自己认识洛殇，也不能说自己其实不是巫医，她只是个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逼迫自己学习药草知识的孤女而已。即使到现在，她也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为了确定药草的药性生食药草而痛苦不堪的感受，尤其是那时候她还必须把族长交代的活儿干完。
“可以了吧？我好累，可以结束了吗……”睡梦中的宁汐喃喃着，依旧听不到水声……
桑梓将柜台擦拭干净，伸手将柜台上花瓶里植物的叶子上的些微浮尘擦去，桑梓拨了拨植物的叶子，惊讶地发现这株外观类似于竹子的植物竟然新发出了几片叶子！桑梓拨弄着叶子，仔细看着植物：“这个是叫做什么来着？啊，对了，她说过这是一株寄生竹，还是一株寄养着安息草的寄生竹。那时候她说的开花指的是安息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桑梓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叶子中间探出来的一点点芽尖：“这个是寄生竹的还是安息草的呢？如果是寄生竹的，这个是叶片的芽儿还是花苞呢？”桑梓的手指移动到叶片上，“照顾你这么久，我不惜希望你死掉，在这家旅店里能陪着我的东西太少了。”
桑梓环顾着周围：“陪伴吗？啊，忘记了！天哪，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会有事吧？”桑梓匆匆忙忙跑出柜台，着手准备每月要交给宁汐的物品，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三天，应该不算晚吧？桑梓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东西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等到宁汐来取的时候才开始准备……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这个月过去了一半，桑梓给宁汐准备的东西还是摆在那里，没办法，桑梓只好再多添些东西提着送去了宁汐的房间——石头的积水之室。这个旅馆里，桑梓最讨厌的两个房间有两个——石头的积水之室和石头的阁楼之间，她讨厌牵着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那个房间，而后者虽然房间也让她讨厌，但主要还是因为房间里面住着的人，那个心如蛇蝎貌压牡丹的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