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惊醒的海漆从沙发弹跳起来，“您好，安田教授。”入眼的人，啊，很是出乎意料，安田教授，并非海漆以为的日本学者的典型模样。而是金色头发的褐色眼珠的白种人，有着不显苍老的中年模样。
大概是习惯了被误解，习惯了给别人介绍自己的血统，这个安田教授对海漆做出解释，“我是日本与意大利混血。”
“M夫人让我来拜访您的。她说，您会给我需要的帮助。”意识到自己失礼，郑海漆收回眼神，礼貌地说。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捏着一份携带而来的重要东西。
“这是不可能的，她在多年前，罹难于一场空难。”安田教授讶异。海漆很怀疑安田教授的讶异，是伪装的，“那您怎么样才会相信我呢！”
“我并没有怀疑什么！你认识我的妻子？”
“是的。”郑海漆硬着头皮回答。当然已经预料到，以光体形式出现，必定不会再是人类。只是没有想到，那是一件去世的人。
“请问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步步紧逼的问题。
“前天。”这个回答只能够解释为，自己见到了幽灵。郑海漆补充，“我确实见到了您的太太——M夫人。但是，我想我并非见鬼。而是，见到她的意识流。”海漆认为，那光体，应该就是一团凭借某种力量凝聚的意识流。
“孩子，你所说的，太过荒谬了，使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这里……”安田教授指指自己的脑袋。
异国。
解决了食物问题的慎取和原友，重新讨论起去调查女歌手自焚事件来。“我想先不必急忙围绕这件事情打转，我估计，还有连续爆发类似的异能者事件。”原友分析。
“你说的对，因为日食的感应，可能还有不少人诱发了潜藏的异能，但自己又不知道。观望比较合适。”
搁置了调查，要考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如何回国。回国的机票可不便宜，靠给游客画像，那得画到手断掉，至少得要几个月。原友拍拍慎取的肩膀，“我想，还是要依靠你了。”
“风之鱼已经坏掉了，在我从荒野之城出来的时候。”慎取一拍手，表示没有希望寄托道具。
“哦，没关系。你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地方叫赌场。”原友一副大人的派头。慎取提醒：“不要忘记，你和我，可都是未成年人。绝对不应该去那种地方，免得造成不良示范。”
“隐身这么实用的异能，你就打算浪费在几个汉堡包和炸鸡翅还有可乐上吗？”原友在想利用隐身异能便捷地获得钱的做法。
“我的隐身异能，只在有光的地方有效，黑暗中无效。我有一个办法了”，慎取充满阴谋味道地呵呵发笑，“只要原友大哥你听我的话来做。”
雾气占据着街道，景物融入朦胧。一团黑色的影子，缓缓移动。呼吸着潮湿水分的空气，轻微咳嗽了一下。
这是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雾气犹如活的生命，也在行走移动。街灯灰黄，间或有因为老化而闪烁不定的灯管，造成照射区域的忽明忽暗。
渐渐从雾气里，黑影现出轮廓。头发已经从中短长到修长，被风吹起，伏贴，又吹起。从远而近，那是一个捂着胸口的少女。
少女脚步迈得很快，步子也很大，透露出心情的急切。
她向前走着，如同敲打在鼓皮上的木棍，发出砰砰的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忽然停顿，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股脚步声。沉重，啪嗒，啪嗒，一下，一下的，似乎在心脏上，一拳，又一拳地锤击着。
少女抬头凝视前方，两个人影，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
人影连结在一起，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步子非常有节奏，恰似计划好每一步的长度。少女很快就看清他们的影子。
是一男一女。年纪都约莫接近四十岁。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皮肤的皱纹，即便是在夜间，少女也丝丝缕缕分辨可见。更加奇怪的是，他们的眼睛是半闭着，仿佛很疲倦，苍老到不堪一丁点重负，但，剩余的露出眼球，泄露出毅然。
他们穿的是睡衣，斜身条纹的，男女的款式是一样的。脚上，是拖鞋。难怪会发出啪嗒之声。男人的手上，拎着一个很大的黑色陶瓷罐子。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如同一对20年瓷婚期的恩爱夫妇。或许，就是一对夫妇。
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么？少女无心多观察下去，继续往前。与他们侧身让过。似乎有什么刮过心头，但少女估算着还走5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她不由激动起来。
但是，走出几步，少女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好像见过他们。那对夫妇看起来步履缓慢，但却已经走出几十米开外，只有瘦削缩小的背影。略微出神一下，两人就完全不见了。少女摇头，瞬间的记忆，或许错觉。
5分钟后，房间内亮起来。少女控制着音量，喊，“妈妈！是我。”
“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越彦！”林母一愣，醒悟过来，伸手，越彦上前，母亲环抱住越彦。
“出去玩了几天，好想妈妈！”越彦喃喃说道。母亲抚摸着越彦的脊背，“妈妈也是。呵呵！是坐的晚上的火车回来的？怎么补通知妈妈去接你。一个人多不安全。”
“呵呵，我坐了计程车，还让同学抄了车牌号码的，很安全的。”越彦发现自己现在说谎很顺畅。但是，这是善意的谎言。母亲问，“看你脸色怎么有点差，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一碗面条。”
越彦赶紧摇头，“我不饿。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妈妈你也去休息吧！”
“妈妈天天在家睡觉睡到饱，精神很好呢！你去坐着，就躺到沙发上去。待会吃点东西了，睡觉也香些。”母亲放开越彦，到厨房去，抽油烟机的轰鸣呜呜响着，燃气灶打火声音，混合着倒水的声音。
越彦倒在沙发上，眼睛一闭上，就睡着了。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但她都闻不到。
15分钟后。
距离V城四百公里远的一个小城市，密布了铁丝电网的栅栏内，大型探照灯每隔一个小时就旋转扫照一圈。基本上都是平整的一层建筑，仿佛仓库一般。里面，很多格子划分开不同的人。这些人，有的入睡安稳，早就习惯了各种臭气。有的人，辗转反侧，连老鼠的吱叫也勾起潮水一般的难受。
其中一个犯人，稍微有点优待。单独关在一块几个平方的牢笼。通过其它手段，谋取了特殊照顾，勉强改善了环境。已经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了大笔钱。
但是，至少要在这里呆上2年。此刻，失去自由，才体会到度日如年的痛苦，那滋味，令人发狂。有时候，很想冲撞墙壁，最好晕过去，时间可能更加好打发吧！唉，闭上眼睛很多画面，有时候是开庭时，听见宣判的绝望。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身躯，嘣，一声闷响，在地上翻滚，血流出来，异常刺目。越是活着时候可爱的面孔，死亡后越是恐怖。下跪，道歉……不过最了不得的，还是将刑罚减轻到最低。钱，是多么重要。
天花板一片斑驳，被雨水积水浸泡出涟漪的形状。
嗯？鼻端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直接冲击大脑的神经中枢，条件反射，手指和嘴唇抽搐一下。
但在这股气味里，还隐藏着莫大的凶险。
那是淡淡的，因为累积过多，而好比平静海洋下的暗流，那是杀机。
几乎眼前一花，鼻子被捏住。他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但是下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捏开。手脚则被另外一个人按住。呛人的液体不断沿着喉管下流，迅速的麻痹了躯体四肢，更加无法挣扎。依稀他还感觉到有一根管子插入到胃部。所有的意识，不再拥有。
两个人影拎着东西，迈着缓慢的步子，但却迅速地一如幽灵。实际的物体，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甚至，没有任何的其他人看见。
因为是在夜间的房间内部，监控摄像头也没有作用。
清晨的阳光从方格子的一块天窗照射进来，他已经没有呼吸，一动不动。剧烈气味挥发开，四周的人都闻到了，酒味。
母亲从冰箱端出昨天晚上做给越彦，但没有吃的面条，微波炉加热一下，自己吃起来。她给越彦重新做了一碗新鲜的。越彦知道，她没法劝母亲浪费食物，虽然是隔夜的。
电视里，播音员在插播中午12点整点新闻：昨天夜晚，本台关注过的酒后驾车撞死小学生事件，出现异常后继发展。肇事司机在凌晨2点左右，死于急性酒精中毒。
据悉，酒精中毒身亡很多情况是因为人们缺乏医学常识造成的。当醉酒者昏睡时，其他人通常会错误地认为其在睡觉，殊不知醉酒者很可能因为呼吸受阻、循环衰竭或呕吐窒息而死亡。
监狱狱方目前正在调查死者为什么会取得酒精，社会舆论怀疑这一事件凸显出司法体系的腐败问题。
……
越彦母亲停下筷子，端详着电视里出现的死者画面。虽然已经加上马赛克，但是，母亲开口说，“该死。”
越彦记得，这个男人，她见过。并且，他之所以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还因为自己的参与出手。因为他在事后返回现场，越彦与他眼眸对视，提取了记忆。确认他撞死小孩的事实。然后，通过原友画出相貌，提供给警方。也是他，差点使原友丧命。
现在，他自己丧命。母亲会说他该死，也情有可原。越彦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母亲犹自回味新闻：“听说本来应该判决三年有期徒刑，并且赔偿30万元。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只判了两年。一定是疏通关系，用了一些不公平的办法……”
越彦终于对上号，从时间荒野脱身，再走出荒野之城的囚困，返回人类世界，回到自己的家，这一路上，就在昨天晚上，快到家之前，见过一对夫妇。
他们就是那个无辜被撞死的小学生的父母。自己见过他们哭泣痛不欲生的模样，因此，反而与平静的面容一时间不能完全对应。
越彦突然站起身，母亲惊讶了，“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越彦重新坐下，“没什么呢！睡沙发脖子和腰部有点僵硬。”
“那确实是要多活动一下。还要面条么，锅子里还有！”母亲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来，“对了，你不在家，海漆来找过你。”
郑海漆，是的，母亲还不知道，已经发生太多的事情。一切都不一样了。越彦却不愿意告诉母亲。不愿意她陷入一点点惊恐担忧。
离开时间荒野，离开荒野之城，在越过荒野之城发生过什么，永远不想再提起。越彦走到窗边，将使用时日过久而褪色的窗帘拉得更开阔。
“妈妈不要再提这个男生了。”越彦说。
越彦母亲叹了一口气，收拾碗筷。
隔着6个小时的时差，原友出来的时间已是下午。原友跟着眼前蹦蹦跳跳相当活泼的小鬼，往前，再往前。心里嘀咕，到底慎取这个小家伙想干什么？
慎取站在十字路口，这是一排酒吧和咖啡馆聚集地。小家伙扭头，“好了，原友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找不到人就麻烦了。”原友一拍脑袋，“上帝，是我比你大好不好。”慎取“嘿嘿”发笑，左右转两下，就身影无存。
半响，原友等待不耐烦，干脆坐到一家店的橱窗外台阶上。
“给你，戴上。”原友看见一条黑色的丝绸布带，问终于返回的慎取：“戴这个干什么？”
“保证不会骗你。”慎取一脸认真。原友戴上，两眼漆黑如夜，“你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黑帮人贩吧。我可没什么劳动力啊！”
“那可难说。卖个好价钱，最好刚好是卖回国，那不就解决问题啦！”慎取回答越来越机智，以前没发现这么会说话。原友发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原来很正常。
像是走过一些台阶，经过房间，又穿过一条幽深的通道。原友被慎取的小手掌拉着，有点惴惴不安，权且相信这个小鬼吧！然后，听见一些笑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骤然安静。一个听声音就觉得是胖子，并且体型庞大还穿着西装的男人咕咚咕噜大串，响起热烈的掌声。慎取清澈的童音也冒出来：“女士们先生们，今天，就由我们，来自东方的神秘魔术boy组合，为大家带来透明人表演。”
抽开黑带，原友眼前一片光明。自己站在一家小型表演舞台上，慎取已经换看衣服，打扮得如同宗教壁画的天使。
接下来怎么做？原友看见慎取冲自己眨眼。慎取喊，“要光。”
原友装腔作势，双手推来聚光灯，炽烈光线，穿透慎取，大惊小怪闹彻全场，掌声如雷。原友冲灯光师打手势，示意跟着自己的手指，慢慢让光线离开。连道具都没有用。小男孩的打扮也是简单到肉眼可以一目了然。
台下有人打手机，还有人在吆喝。原本只有一半的观众席，被填满。渐渐拥挤膨胀。
于是，一个小男孩的身体，从头开始，一丝一缕重现。原友见怪不怪，台下的观众加倍尖叫起来，他们觉得惊恐又神秘啊。只有脑袋的小男孩子，闭着眼睛，如同死亡一般。但猛然一睁眼，尖叫高亢入云。精彩啊，精彩。原友看见观众席下，有个瘦高的男人，矜持得拍手，但脸上一副黄金在唱歌的表情，估计是老板。
完全现身的慎取又掏自己的口袋，原友心领神会，要出风之鱼了。手一拉，一大一小起飞，顺着厅内的墙壁，环绕一圈，掌声几乎要冲出屋顶破空而出。
累得满身臭汗，回到后台。慎取果然从那个瘦高个老板手里，笑眯眯地接过现金。然后又嘀咕交谈些什么，才一起出来。
“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报纸上登的有魔术表演啊！我们今天可抢了后面表演的饭碗啦！老板夸奖我们是东方的大卫科波菲尔呢！”
“臭美。你能够把埃菲尔铁塔、长城什么的变没啊？”原友其实已经兴奋过头，玩得不亦乐乎，这些日子漫长压抑的遭遇里，少有的明亮快乐时间。
“老板邀请我们明天继续表演。最多三天，我们可以坐头等舱回去。”慎取得意洋洋。
“对了，你的风之鱼不是坏了么？”原友忽然想起。“是坏了啊！不过，我还有风之小鱼。飞个表演厅一点也不难。”原友几乎昏倒，忍不住翻下白眼，“小鬼，还有什么秘密，快交代。”。
慎取一脸骄傲就要说话，忽然愣住。原友反应迅速，知道有意外情况，“怎么了？”。
“嘘！你听！”慎取截断。原友侧耳倾听，回过神，压根听不懂！慎取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透出恐惧神色。原友克制自己不去打扰，耐心等待。
良久，慎取开口，“真是魔鬼。”
越彦慢慢靠近，越是靠近，越是被一种低沉的昏暗暮色压抑地无法喘气。最后，停在一栋老房子门口。有篱笆小院子，几棵憔悴的蔷薇。旁边是在拆迁改建的工地。明显，这家是即将也被拆迁的一户人家。两层高的房子很古老了，但充满了宁静的怀旧感。
门口打扫得异常干净。越彦敲门，没有人的回话，但有缓慢的脚步声。吱呀，探出一张看不出表情的妇人面孔，脚踩着拖鞋。
“我……可以进去吗？梅太太。”
“请问你是？”口吻还是冰冷无味，仿佛远离人世。越彦看清楚，这个妇人脸上皱纹密布，相貌衰老。头发掺杂如雪的银丝。
“我叫林越彦。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纪原友，向警方提供令你们的孩子被害的交通肇事司机画像。”
梅太太似乎有零碎的灵魂回到了躯体，不然，她仿若人偶空壳，“这样。谢谢你的同学！因为不方便，所以不便请您进来稍坐……”
越彦觉得不安起来，隐约闻到奇怪的气味。盯着梅太太的眼睛，但是很可惜，什么度看不到。从荒野之城返回，她的“过去之眼”如冬眠蛰伏的动物一般，安息不动。啊！梅太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对不起，您下次再来”，就要关门。
越彦飞快伸手，卡在门口，宁愿被夹住。梅太太愣住，慌忙又拉开。越彦的手背已经有一道痕迹。梅太太不知所措，“我，我，抱——抱——歉。”
没错越彦已经闻到了——微弱的血腥味，越彦变了脸色。“米先生在吗？”梅太太忽然崩溃，瘫坐在地，掩面哭泣。越彦进屋，关门，抱住梅太太，人在最崩溃脆弱时刻，拥抱是最大的安慰。
越彦扶住梅太太，送回客厅坐下。客厅沙发另外一头，埋首倚靠的是米先生。他的手指绑着创可贴。但是，人却如沉睡了。茶几上，是一个白色的空药瓶。
越彦拿起客厅的座机电话，拨打号码。被一只手伸过来按住。是梅太太——她已经平静下来，“不用麻烦了。来不及了。”越彦愣了，再看一眼米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