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大的不像话的雨。这样的季节下雨本是一件稀奇的事,现在却变得一点也不稀奇。如果在你的城市,这样的暴雨已下了一个月零五天,你还会觉得稀奇?如果一样东西,你连续看了三十六次,你还会觉得特别?
“特别?你说这场雨下得太特别了?”夏雨看看窗外,猛吸了一口烟转头说,“只要耳朵不聋眼睛不瞎,是傻子都知道这场雨,太他妈特别了!”他一屁股塞进沙发里,“特别是让我吃了三十天泡面,连他妈拉个屎都是酸菜味儿!”
杨光把泡面放到磨得粗糙的玻璃桌上,“辣白菜味儿的,”杨光好笑的看着夏雨说,“雨下这么久,你就没一点儿内疚?”
“我为什么内疚?”他起身掐灭了烟头,凑过头闻泡面,“果真是辣白菜味的。”
“下暴雨和夏雨就差一个字,你不内疚,老天也不放过你。”杨光吃着面,三两口便少了一半。
对一整天没吃食物的人来说,任何能吃得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是美味。饥饿是一种让人难受的情绪,不管怎样的人,都只有在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后才能高高兴兴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基本的法则。
杨光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就算泡面是酸菜味的,他还是能很快吃下肚里,其他的只要交给身体里的器官,那是最简单不过的,就像“下暴雨”和“夏雨”,不会有任何联系一样简单。
夏雨哈哈笑道:“果然我该内疚,不过我爸更要内疚了,谁让他给起这么个名。”夏雨吃两口泡面,“不过你也太不应该了,你早该让阳光出来见见面,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老爸。”
杨光笑笑不说话。解决完剩下的半碗面,才把饥饿感慢慢压了下去。杨光看着夏雨风卷残云般收拾着碗里的泡面,一阵好笑,“你上辈子准是个饿鬼。”
“我只知道,店里要是再不来生意的话,我们都要变成穷鬼。”
“穷死总比饿死的好,我看你吃泡面也这么爽,穷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嘛。”
“靠,这还不是被逼的。要是有鸡鸭鱼肉吃,谁他妈愿意吃泡面!”夏雨满足的打个嗝,看着杨光说,“你忙一天了,那件事弄得怎么样了?”
窗外的雨越发下得大了,要不是燕京城地势高、城市排水系统好,燕京兴许就成水下城市了。雨珠哗啦啦密集得打在路面形成的“水湖”上,泛起的水圈也显得那样狰狞。
“已经给拍卖行通好了电话,明天上午拍卖行派人过来看东西,和讨论一些细节问题。”
夏雨走到窗前,点起一支烟,眉头锁起,平添了几分男人味。夏雨长得并不如杨光那么俊俏,杨光算不上俊俏,像土豆堆里的土豆,总是很难挑出最特别的。“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他妈蹊跷了?”
“有比这场雨更让人觉得蹊跷的事情嘛?”
“靠,那倒是。”
夏雨捏着烟放进嘴里,舒展开的眉头像绽开的花朵,仿佛见到了阳光。没有什么能比现在看到阳光更让人开心的了。
光华拍卖有限公司不是燕京最大的拍卖公司,却一定是燕京最有名的拍卖公司。你见过拍卖公司拍卖一头会爬树的母猪?光华拍卖行最招人喜欢的是他的信誉和让利,总是比其他拍卖行高十分之一的让利给光华拍卖行带来了更多的顾客、更高的知名度。光华拍卖行最有名的却是它的的员工,因为他们胸前都绘着一只趴在树上的猪!你若见到,你便要觉得这个世界太可爱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带给你什么惊喜,像这燕京的天气,在就要迎来第三十七次雨的早晨时却让人意外的收获了阳光,这让陈娇和徐明浩高兴得想抱在一起在地上打三个滚。
雨下太久终究是会停的。
陈娇和徐明浩昨天被告知今天上午来这里谈这个业务,他们都是光华拍卖行很愿意拿出去谈业务的人。因为他们长得好看,还是一对夫妻,珠联璧合,办事效率通常都会很高。这对小夫妻来到这个小古董店的时候,夏雨和杨光正在门口看着天上的太阳,比看着古董还让他们稀奇。现在他们却看到比太阳更稀奇的事情。
夏雨目光盯在陈娇的胸前,就算他再不认识画也知道这是一只猪趴在一棵树上!陈娇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不管他是在看什么,她都不怕,她知道,她的胸好看,她胸前的猪也好看。徐明浩却不喜欢男人盯着陈娇的胸前看,不管是看什么,他都不喜欢,所以他用声音打断夏雨的目光:“先生,你好,我们是从光华拍卖有限公司过来跟您谈那项业务的。”
杨光拍下夏雨,夏雨收起目光。夏雨和杨光友好的将陈娇和徐明浩请进了小古董店的里屋,并沏上了茶。
徐明浩道:“我们能先看看你们要拍卖的东西吗?”
“当然,请稍等。”杨光起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木盒。这是一个暗红色方形紫檀木盒,长宽不过二十厘米,盒盖上雕有花纹,是大一点古董店里比较常见的木盒,并不特别珍贵。杨光将木盒放到桌上,“这是我们自己给它配的一个紫檀盒,古董店小本生意,是稍显寒碜了些。”
陈娇和徐明浩微笑不语。等到杨光把盒子打开,他们看到了让他们这辈子也难以相信却深以为豪的东西,多年以后,他们对孩子讲起这件事,还仍是满怀激动。
陈娇见过各种各样的宝物,却也很难找到一件和眼前的媲美。这是一块玻璃种水头满绿翡翠,极品翡翠虽然少见却还是能找到,在资金充裕的条件下也能找到块头大的。这块玉胜在雕工!玉雕成的龙看似正飞向人间,散发出神圣威严的气息,让人想匍匐脚下。有这样瑰丽手法的玉只出自一个地方,一个任何人都想去一次的地方。
“中洲珠光岛青龙玉,登岛钥匙,珠光岛岛主只发出二十六把,其中二十二把已发到指定人手中,剩余三把下落不知,这一把我们愿意交给贵拍卖行拍卖。”杨光娓娓道来,略带低沉的声音让夫妻俩稍稍镇定了些。
夏雨收起散落在陈娇胸前的目光,连自己也不知道看得什么,补充道:“如果贵公司拍卖,我们相信会卖得一个好价钱,贵公司也能挣得一个好名声。”
徐明浩看着杨光,杨光冷静的表情下什么也看不到,青龙钥匙很容易得,珠光岛会让人亲自送到手上,青龙钥匙也很难得,四把钥匙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争夺。最让人难过的是粥不够了想喝粥的人还有。想上岛的人有很多,钥匙却只剩四把,这一把钥匙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陈娇和徐明浩离开的时候,杨光和夏雨送到门口,拍卖会定在后天,这让他们既忐忑又高兴。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再也不用吃酸菜味的泡面。
二零一三年八月十三号,沪海市虹桥国际机场。
夏天的夜晚来得总是这么迟。去往燕京的飞机已经晚了一个小时,乘客的不安让候机厅的氛围变得紧张,苏流却一直都这么安静。人们全身心的想着一些事情的时候岂非都那么安静?就像那个时候,她记得也是这个地方这个座位。她刚坐下便从包里拿出书看,把饼干放在旁边。她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坐到自己旁边,便拿起一块饼干吃。她吃一块,他也吃一块。苏流看着书,只觉这个人太讨厌了些,她不认识他,就吃她心爱的饼干。盒里只剩一块饼干了,他停了下,把饼干分成两半,给了她一半。苏流有些生气,抬起头看。
他笑着说:“喏,只剩一半啦,凑合着吃吧。”
这是苏流第一次听到他说话,那时候她怎么就没觉得他的声音那样温柔?怎么就没给人好脸色扭头登机去了呢?怎么就在飞机上看到他又坐自己旁边给人不理不睬呢?
苏流跟他是同一航班,他又坐在苏流旁边。
苏流打开包想找剩下的饼干没找到,听到他在旁边说:“找饼干嘛,喏,这是你刚刚落下的。”等到苏流明白以后,脖子也已经红得像脸,都是熟透的苹果。
原来她刚刚吃的是他的饼干。
“不过,只剩一半啦,”他笑着对苏流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流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笑容,就像在冬日里闭着眼睛晒着八九点钟的太阳,让她就要湿润了眼睛。
苏流想着,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脑子里却满满都是他的笑容、他的声音。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在和他分别三天后,苏流第一次流了眼泪,那一年,她十七岁。
“吃饼干吗?”
苏流抬起头。陆定安不知道苏流眼睛为什么红红的,苏流也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陆定安。“谢谢。”陆定安坐到苏流旁边,“去燕京的飞机晚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你也去燕京城?”
“恩。”
陆定安无疑是一个大帅哥,长得很讨女人喜欢,连苏流也要认为这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姐姐这样优秀的女孩,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陆定安是陆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陆氏集团在能源、电子科技、生活用品和服装等领域都有涉及并都做得很不错。这个沪海市的第一财团,实力在华夏国内也能排进前十。
苏流是在姐姐的生日晚会上认识他的,那个晚会,来了很多各行业的青年才俊、名媛望族。陆定安是晚会上巨大的星星,姐姐是月亮,姐姐和他跳舞的时候,苏流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了,那个晚上就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不敢出来和他们抢一点儿光芒。
“我去燕京参加一个拍卖会,苏小姐呢,”陆定安补充道,“方便说嘛?”
陆定安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的嗓音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是光华拍卖有限公司拍的‘珠光岛青龙玉钥’?”
“恩,中洲珠光岛一直都与世隔绝,处在一片神秘当中。一个月前,珠光岛发出二十六把登岛玉钥,二十二把已定,剩余四把,其中两把据说也已有主,一把下落不知,剩余一把在明天中午拍卖。据说珠光岛岛主会满足登岛二十六人中一人所提的任意一个要求。苏小姐也是去那个拍卖会?”
苏流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得这么多。不过转而一想既然自己能知道这些,陆大公子能知道岂不是理所应当。这次拍卖会本不是苏流去的,只因她那个姐姐处理家族事业抽不开身,便让苏流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里碰上陆定安,早知这样姐姐想必事情再多也会断然抛开,毅然参加这次拍卖会的,果真是天意弄人。
只是,谁又知道,人生偶然的相遇当真是天意?
“恩,姐姐抽不开身,便让我代替她来了。”
夏天的夜黑得很快,候机厅的灯光很足,把大厅照得亮堂堂,那仅有光明支撑着乘客的希望。广播里甜美好听的声音点燃了乘客的希望。在等待了一个半钟头后,去往燕京的飞机终于起飞。那将是一段三个小时的旅程。
飞机到达燕京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一刻,距离明天的拍卖会还有半天的时间。苏流没有想到,她住的酒店和陆定安的是同一个,更没有想到,陆定安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电梯上到二十八楼停了下来,苏流行李不多,陆定安行李也不多,便各自回房间了。
这个酒店房间整体素雅清新,除了必须的家具电器衣柜之外并无太多多余物品,简约不失大气,空间显得格外大。
苏流洗完澡,已经十一点了。一个月的雨把燕京城的喧嚣冲洗的干干净净,就连晚上高楼的灯光也显得格外明亮。五颜六色的灯光,已然成了城市最贴切的写照。
苏流是第二次看到燕京的夜。苏流记得,第一次是和他一起看的。那时候到燕京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和他顺一段路,就一同打了车。车窗外的灯光划过玻璃,苏流说这样的夜有点美。他就笑笑,对着她说:“恩,是挺美的。”他的目光落在苏流脸上,不知是说燕京的夜,还是说车里的她。
苏流看着落地窗外,呆呆得想着,不知是喜是忧,手机响了许久,她才接通了。
“小苏儿,恩…啵…亲一个,到燕京了么?”是苏流姐姐打来的。
“到了,已经在酒店啦。”
“对酒店满意么?住得习惯不?要姐飞过来陪你不?你想姐了不……”苏流姐姐在别人面前总是显得干练冷静,只有在对苏流的时候,最喜欢跟她亲热,总有对她数不完的好。挂了电话,苏流没有说碰上陆定安的事,也许是怕她真的半夜飞过来吧。
十一点半的时候,陆定安敲了苏流的房间门。
“苏小姐,睡觉了吗?”
苏流打开房门,“再过会儿就睡了。”
“方便进去坐会吗?”
“当然,请进。”
陆定安坐在灰白色沙发上,苏流给陆定安倒了杯水。
苏流穿着淡黄色连体睡衣,简约而优雅,房间里明亮的灯光也被比了下去。
陆定安定了定神,说道:“明天上午十点钟的拍卖会,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苏小姐可以的话,我们明早八点钟见,一起去拍卖会。”
苏流说:“好的,谢谢。”
“那明早见。”陆定安起身说道,“时间也晚了,苏小姐早点休息。”
“谢谢,明早见。”
陆定安不管从哪个方便看,都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苏流想到姐姐要是能和他走到一起,那该是多好的一对人儿。
已经不早了,窗外城市的灯光却越发耀眼了。苏流今天的生活就要在睡梦中过去,也许她会做一个美梦,梦里苏流再一次遇上了他。
苏流没过一会儿睡着了。
城市的夜才刚刚开始。
苏流醒来的时候才刚刚六点钟,这两天燕京的天气都很好,空气也格外的清新。苏流洗漱后便下楼去吃早饭。在酒店也是可以吃的,那是很精致的早点,能直接送到房间里,但苏流想吃燕京地道的豆浆油条。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起来晨练的大爷大妈,挥舞着刀剑,打着太极,享受着带给他们活力的早晨。朝霞是美的,夕阳也是美的。
走了一公里,才看到一位大爷摆着摊儿卖早点。
“姑娘儿,吃点什么,豆浆油条包子稀饭,管饱。”
苏流看着大爷开心的卖着早点,心里有些感动。“我要恩…这个油条,这个豆浆,恩…还有这个包子。”苏流指着早点摊的这个那个,开心得像找到糖吃的小姑娘。
“好嘞,姑娘先坐着,马上就好。”大爷把豆浆端到苏流面前,又把油条包子端了过来。油条配豆浆,吃过的人都会觉得好,地道的燕京人都喜欢这么吃,苏流也喜欢。
一顿喜欢的早饭总是能带来一上午的活力,不管是青春美丽的姑娘,还是精神抖擞的大爷,总是愿意腾出一点时间吃上一顿满意的早饭。苏流吃得很满意,她站起身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看得东边的太阳羞臊臊得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