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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宫斗起

殿中的火炉内火光跳动,映着室外渐黑的天色,越发显出室内的昏暗。

倚在湘妃椅内,无声地看着窗外天色变化,方玉雁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在无人的殿内伸了伸懒腰。

永安宫外的禁军已在刚才全数撤走,这说明皇上与百官已经回朝,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为庆贺她怀上龙种而举行的朝宴。

轻抚了抚尚还平坦的腹部,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方玉雁脸上有着初有人母应有的喜悦,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总是略感烦躁,也许是因着外面那自午后便开始聚集的厚云吧!

要下雪了吧!

突然想单独一人出去走走,方玉雁拿过屏风上的银白大氅,推门而出,守门的小太监见状正想跟上,方玉雁轻挥了挥手,缓步只身一人踏出永安宫的宫门。

见主子独自外出,小太监终是不大放心,赶忙跑去偏殿找正在准备一会儿朝宴上娘娘要穿的衣裳的碧儿。

碧儿听了心中一惊,无来由地一阵慌乱,镇定下来,追出宫门哪里还有主子的身影。

思索片刻,碧儿咬了咬下唇,“你快去通知皇上。”虽说主子只身出去散步是没什么,但见过今日永安宫的阵仗,碧儿也知必是将大有事发生。

“是。”那小太监转身快步向御书房的方向跑去,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

未走出多远,方玉雁便停住了脚步,对自己摇了摇头,枉她自认聪明,居然在这种时候让自己落单,实在是平白给他人制造机会。

从宣告她怀孕这几日来,方玉雁便察觉到宫中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她腹中的孩子不仅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同时也牵连着未来朝局的变化。

她是方家一脉,腹中胎儿若是男,明年此时她必然得登后位,权倾后宫,而方氏一族的势力也会盖过怀王、律王;而且皇上有了子嗣,辅佐大臣便再也无理由揽权在手,所以这个孩子虽对方氏一族有利,却也有弊。

而怀王、律王两党一不愿她爹的势力坐大,二也不会喜欢看到皇上将大权收归掌中,所以必然要除去她……或是她腹中的胎儿。

若是今天两位妃子同时怀有身孕,还不至于如此危险,但皇上有心布局,又怎会让两位妃子同时受孕呢?这也便是今日皇上去太庙祭祀,却派禁军将永安宫守了个水泄不通的缘由,她绝不可出事,因为她是这盘棋非常关键的一枚棋子。

苦涩一笑,时至今日,她为报复她爹而甘愿入宫,却不想会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动了真情,现在还心甘情愿地怀上他的孩子,成为他诱敌的一枚棋子,而在她做了这许多事后,他是否对她有一点点的真心呢?

是否有一丝丝的喜欢她?或是真心期待她腹中的孩子降生,而不仅仅是为了局势变化才去太庙祭天呢?

再度苦笑了下,古人常说情关难过,自古更有无数痴情女子,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让人脆弱,让人变得患得患失。

今夜无星无月,空气湿冷,夹带着阵阵冷风,方玉雁站在雕玉长廊下,凝眼注视着草木凋零的御花园,不远处可以看到有小太监将一盏盏宫灯挂至屋檐下。

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只怕要有人担心地寻来了。

心里想着,方玉雁转身正欲回永安宫,却霎时愣在那里。

凌淑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冰冷得令人全身颤抖,方玉雁直觉凌淑妃来者不善,脚步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凌淑妃此时看来格外的冷静,细细描绘过的宫妆,更添她的美艳气质,一身深红宫装,外披一件同色的大氅,艳丽非常,看在方玉雁眼中却不禁皱了皱眉。

“臣妾见过淑妃姐姐。”略施一礼,脚步再度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看什么?”凌淑妃略冷着声调问,眼神死死地盯着方玉雁,那种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仿若她看着的是一具尸体,而非一个活人,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冷冽如冰。

“臣妾只是看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雪了。”方玉雁再度皱了皱眉头,今夜的凌淑妃非常的不对劲,“淑妃姐姐也是出来透口气的吗?”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方玉雁心中想着如何离开。

凌淑妃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对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方玉雁听此,心中警钟骤鸣,面上尽力维持镇定,以免凌淑妃突然发难。

“哦?淑妃姐姐找臣妾有事吗?”

“我在永安宫外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吗?永安宫外的风很冷,很冷。”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光芒乍现,闪着嗜血的凶残,脸上的笑容跟着扭曲变得异常恐怖。

“淑妃姐姐怎么不进宫里坐?”

“好多人守在外面,我进不去,我怎么进得去,所以我只好等你出来……呵呵……”

透过廊下悬挂的宫灯,方玉雁看着突然放肆大笑起来的凌淑妃,此刻她已肯定凌淑妃有些神志不清了。

凌淑妃缓步向她靠近,方玉雁身后是雕玉栏杆,退无可退,只得全身戒备,现在要冷静才可找准时机逃走,越乱只会越慌。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腹中的孩子更不可以死,一切都离她的目标不远了,她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在方玉雁思绪稍转的瞬间,凌淑妃亮出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狂然向方玉雁挥下。

悚然一惊,方玉雁身靠栏杆,后退不得,只得向旁闪去,右手迅速拔下头上的翡翠蝴蝶簪,在前胸感到一阵刺痛的瞬间,也同时挥下手中的簪子,正正插在凌淑妃持着匕首的右手臂上。

火灼般的巨痛在胸前靠近肩膀的地方漫开,方玉雁扶住栏杆向旁困难地退了两步,眯眼看到凌淑妃吃痛的同时向后退去,疯狂又有些怔然地看着插在自己手臂上的翡翠蝴蝶簪,似不觉得疼般。

像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凌淑妃缓慢地抬起头,看到那插在方玉雁胸前的匕首,还有那不断由伤口处流出的鲜红色的液体正渐渐染红方玉雁白色的大氅。

幽暗的灯影下,凌淑妃一半的神情掩在暗影之中,看到方玉雁身上红白交错的大氅,她蓦然笑了起来,笑声媚然妖娆,眼中有着病态的疯狂,竟真的全然无视自己受伤的右臂。

“方玉雁,你不该进宫独揽了皇上一人的宠爱,不该在我之前怀上皇上的孩子,我才应该是皇长子的母妃,我才应该是未来的皇后,你阻碍了我,阻碍我的人都要死,所以你不该活,你该死!”这段话凌淑妃说的清楚冷静,同时眼中凶光再现。

疾步上前,欲再拔出方玉雁胸前的匕首,方玉雁前胸受伤,正稳住呼吸,以免血流过快,而且她腹中胎儿未及三个月,她若失血过多只怕孩子会保不住。

看到凌淑妃再度逼近,方玉雁水眸中惊慌一闪而过,不知该不该做出豁命的决定。

正在犹豫间,一道宽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挡住凌淑妃的攻击,随后她看到来人伸手为掌,动作如风地向凌淑妃劈去,凌淑妃随即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看来今晚的朝宴是办不成了!”耳中传入一道男声,方玉雁挣扎着想睁开眼,却有心无力,神志已逐渐迷离。

“走吧。”又是那道男声说道,不知为何方玉雁觉得那声音很熟,却又带着一股不属于声音主人的寒意。

“王爷……”

“老五马上就会过来,走吧。”

“是。”

救了她的人与那道熟悉的声音渐渐走远,消失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落于眼帘最后的颜色是那离开的身影绛紫色的华贵朝服。

在昏迷前,方玉雁唯一的念头是她绝对不能死!

冷清的御花园中,今夜无星无月,一切都被掩在浓厚的云朵下,看不真切,数片雪白的小花由空中飘落,掩去了所有的声息。

李聿宸第一次了解什么叫做血液沸腾,看着一屋子忙乱的景象,他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发怒的时机。

一头白发的老太医踏出内殿,抚着自己同样白白的胡子,两条白眉毛在额间打上无数个结,身后跟着几位御医院的太医,却无人敢先出声对李聿宸说明内殿中惠贵妃的伤情。

最后还是由老太医踏上前,开口道:“惠贵妃刚刚醒来一次,又痛晕了过去。贵妃娘娘的伤靠近肩膀,虽未伤到要害,但伤处犹在胸前距心口只有一拳之遥,血虽是止住了,但匕首插在胸前,却是必须要取出,不过……惠贵妃怀有身孕,只怕……只怕匕首拔出,血流不止,恐会一尸两命。”一口气将话说完,老太医倒也痛快。

瞬间殿内再无人声,皆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一瞬间脸色铁青的皇上,一旁与皇上一起在御花园找到方玉雁与凌淑妃的顾知轩和楚沂脸色也难看得很,万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我绝对不会死的。”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李聿宸眼睛紧缩了下,快步踏入内殿。

方玉雁微睁开疲累的眼,拼了一口气不断,再度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绝对不会死。”

看着她惨白脸上的坚定,李聿宸心中一痛,此时无法否认的竟是那颗关心她、因她而惊慌的心。

他要救她,她绝不能死,不管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于现在的他而言,他只想再次看到她站起来,健健康康地对他微笑,动用她的智慧为他出谋划策,与他斗智机辩。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李聿宸紧咬牙关,“楚沂,玉太医进来,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楚沂依然冷着一张脸,而年迈精神很好的玉太医已经挽高服袖,让人端好水和伤药在身后候着了。

视线定在方玉雁脸上,李聿宸站在床尾,对楚沂点了下头。

楚沂乃朝内顶尖的高手,虽不习医理,但认穴寻脉却是奇准,由他拔出匕首,再以最快的速度封住方玉雁的穴道,应该可阻止流血过多。

不忍看那匕首拔出她脸上会出现的表情,李聿宸又看了她一眼,握紧双拳快步走出内殿。

顾知轩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李聿宸,全身上下一股深沉的戾气随着他的脚步升腾,紧握的双拳正努力压制自己不断上升的怒意。

“淑贵妃已经关入大牢,要我去追查她背后的人吗?”顾知轩问,精明如他们,绝不相信这件刺杀背后会是单纯的宫妃相争这么简单。

“不必。”李聿宸沉声回道。

是他不该一时大意,命禁军在他回朝后便撤离永安宫,他更不该轻估了“他”的心有多狠。

“难道要放任背后的人不管?”看到方玉雁受伤,他明明怒不可遏,到这时他还要心软吗?顾知轩皱眉。

“我们必须先一步做好部署。”现在不是找人报仇的时候,利用淑贵妃刺杀方玉雁只是第一步,若是方玉雁不死,那他便会有第二步的行动,这个朝局再也不能维持在几党争斗的情况下了。

瞬间便明白李聿宸的意思,顾知轩面色略白,也知晓现在的局势是多么紧张。

方玉雁被刺只是事情的开端,等不及想动作的人并不单是他们。

“楚沂,朕在御玉房等你。”扬声对内殿的楚沂说道,同时这句话也是说给方玉雁听的。

他离开,是相信她会守诺。

他离开,是相信楚沂的能力。

他虽离开,但最后他要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平安无事。

窗外下起了入冬以来,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摇摇的白在风中飞舞,飞散到这皇城的每个角落。

这一夜,将是一个不眠夜。

怀王李景淮站在宫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那夜色中矗立的红墙黄瓦,这座皇城夺去过多少人的生命,又让多少人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而疯狂痴迷,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过?

自大哥、三哥死后,这座皇城便不再平静,父皇晚年的昏溃,大臣的专权结党,早已使这座皇城失去了曾有的辉煌,可是为什么仍有人心心念念着那个位置,而不肯给天下百姓一个可以好好生活的天朝呢?

兄弟阋墙,自古皆有,原来真正发生,便是这般锥心的滋味!

昂首踏出宫门,事情既然已经开始,而便再没有转寰的余地,可是……他仍有些话想问他。

“风炎,备马,去律王府。”

“王爷……”风炎担忧地唤了一声,夜色中怀王李景淮的神情有着让人忧心的失望与绝决。

“我很冷静。”

“……”风炎不知如何接口,事情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便是身为皇家人的悲哀,兄弟情对他们这些皇子来讲,竟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纷乱的脚步声,伴着侍卫阻拦的声音一同传入律王李凤玄的书房内,单手托腮,姿态优闲地看着那“砰”地被人由外至内推开的房门,站在他身后素来八风不动的吴桐不经意地轻轻地震了一下。

不知为何,李凤玄笑得越发得意,看来四哥这次的火气不小。

没拦住人的几名侍卫僵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闯律王府的不是别人,正是怀王李景淮,他们只敢动口不敢动手,何况还有风炎跟在他身后。

“四哥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律王府?来人啊,上茶。”李凤玄一脸天下太平地道,挥手让僵在一旁的侍卫退下。

显然没他那么好兴致,也无意陪他虚伪客气,怀王李景淮不客气地在一旁太师椅坐下,单刀直入地道:“老七,我警告过你……”

“嗯?”李凤玄无辜地眨眼。

“收起你那副嘴脸,不然我不保证不会一拳挥过去。”目露凶光,李景淮沉着音调道。

嘴角怎样也掩不住笑意,李凤玄双手撑在下巴处,直视着李景淮。

“四哥,就算要发火,也要先告诉我原因是什么呀?”

冷声一笑,这小子打算来个死不认账是吗?“淑贵妃刺杀惠贵妃,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情,你今晚没入宫不就是在等我来告诉你这项消息吗?”

来的一路上,李景淮将今天发生的事串连一遍,不难想出李凤玄做了什么。

清晨入宫,再出宫前往太庙时他便与吴桐调了包,那坐在律王车乘中的人是吴桐,而非老七,但看在他人眼中只道吴桐有事暂离律王身边。而老七则留在宫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见了淑贵妃,以淑贵妃的个性只要稍加挑拨,便可让她动了杀心,女人的嫉妒心是最好利用的。

处理完淑贵妃的事,再由偏门而出,骑快马赶在风炎前与吴桐汇合,还特意选在风炎到达太庙时一同出现在祭坛上,只为了让他晚些发现他所做的事,真是费了番心思。

李凤玄佯讶,“竟发生这样的事,惠贵妃现在情况如何?”

“你要失望了,惠贵妃并无大碍。”李景淮道。

其实方玉雁情况如何他并不清楚,但他相信老五一定不会让人就这样死了。

李凤玄暗暗皱了下眉,想不到淑贵妃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很失望吗?”李景淮怒目瞪着李凤玄俊逸的脸。

“四哥哪里的话,淑贵妃与惠贵妃都是五哥的妃子,何况惠贵妃现在怀有龙子,这些宫闱争斗的事,四哥怎么拿来算到我头上?”

无视李凤玄的死不认账,李景淮今天来是有话要说。

“老七,我警告过你,不要去动老五。”

“四哥,五哥是当今天子,我能做什么?”

“你心知肚明。”这些年老七在暗地里所做的一切目的为的是什么,李景淮再清楚不过,为何天朝有了一个方敬安还不够,老七还要参上一脚?

挺起腰坐正,李凤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四哥,五哥不是一个孩子,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兄弟一场,他又怎会不了解四哥所有手段背后为的是什么,只怕搞不清缘由的只有五哥吧?

真不知是四哥掩饰得太好,还是五哥对四哥真的粗心太过,他们不是一个母妃生的吗?

“我要保护的是什么,老七你真的不知道吗?”李景淮眼中浮起抹痛心。

李凤玄一怔,对上李景淮的眼眸,一时室内静寂。

四哥所要保护的东西,难道不就是五哥吗?

凝视着李凤玄的眼眸,李景淮看清那眼神中出现的答案,眼中不禁浮起再清楚不过的失望,原来老七一直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大哥和三哥是为了什么而死?二哥又是为什么而离开天朝?老六为什么一直守在边疆?老七,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每一个问句敲在心上,李凤玄都是一怔,眼中看到的是李景淮失望难过的神情。

“不是只有五哥才可以做到。”怔了半晌,李凤玄咬牙道,执倔地撇开头,躲避李景淮的目光。

“你……”李景淮的厉眸扫向他,“你就那么想得到那个位置?不惜兄弟反目?”

“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兄弟。”他可以指使人去杀五哥身边的人,但绝不会派人去杀五哥。大哥曾说过,他希望他们七人手中的刀永远不要对上自己的兄弟,背叛他们的兄弟情。

大哥是他的理想,他也一直记得大哥说过的话。所以在争权夺势再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四哥或五哥动过杀心。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李景淮怒吼,“你以为可以兵不刃血?你以为老五会坐以待毙?还是你以为在你威胁了老五后,老六会安分地守在漠北而放任你不会有任何行动?”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可能做到不见血,也不可能不造成伤害。

“我可以。”在李景淮说了这么多后,李凤玄仅回了三个字。

“好,实在好得很。”李景淮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再放,深吸了几口气。

“今日受伤的人是方玉雁,是怀着天朝下一代皇子的女人,她还是方敬安的长女,未来几天会有什么事发生我想你已经想清楚了……”李景淮再度深吸一口气,“老七,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执意想夺位,别怪我不客气。”

“四哥……”李凤玄震惊地看着李景淮。

“既然你要争,那我只好先断去你的利爪,不过你最好先搞清楚,应该最先除掉的人是谁。”“砰”地一掌拍在几案上,上好的楠木出现几道裂痕,李景淮忿然离去。

风雪渐大,在曲折的长廊上铺下一层薄薄的白毯,李景淮踩在飘落的白雪上,一步一个印记,却凌乱得有些破碎,如这个天朝,如他们再难拾回的兄弟情。

也许老七可以做到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是他难道没有看到这些年老五所付出的代价吗?他没有看到老五看着他们时眼中闪现的矛盾与悲伤吗?

高处不胜寒,老五付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老五心中清楚地知道他自己要坚守的是什么,要守护的是什么,所以……也许没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更适合成为这天朝的主人。

而他,为了保护这天朝,为了保护那些已经再也经不起动荡的百姓,也为了老五心中的坚持,他必须阻止老七。

更何况,这天朝,那些百姓,是大哥、三哥以命在守护的,是二哥丢下荣华极力想去了解的,更是老六在漠北多年所支撑着他的力量,他不可以让老七破坏了这一切,也不允许有人来打破他们兄弟为之付出的珍宝。

风雪凄凄,呼啸着由敞开的房门吹入室内,吹散了一室的暖意,吹冷了室内人的心,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李凤玄茫然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夜色中分不清虚实的风雪。

但是,他已经做了便绝不会回头,落在身侧的双拳握紧,李凤玄紧咬牙关,再抬起头,眼中只余坚毅和执着。

“吴桐,我让你搜集的方敬安那边的把柄都弄好了吗?”他动了方老头的女儿,方老头必会有所行动,而且必定会趁着他想夺位的空隙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方老头已经使天朝乱了太久,已经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

“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夜送去御史台交给楚沂,让他派人去彻查,我要在两天内先拔掉方老头倚重的人,至于那些方老头布在我们这边的暗桩,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天后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漆黑的凤眸中一片阴冷。

“是。”应了声,吴桐却没有动,“王爷,皇上那边下一步要如何?”不管如何惠贵妃都是皇上的人,皇上不可能全无反应。

“五哥那里……先派人盯紧,有消息立刻回报。”迟疑了下,李凤玄道。

“是。”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下去,为什么眼中却是那么的迷离?

王爷,最后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曾做过的一切。

“也盯紧……四哥。”唤住吴桐踏出门的脚步,李凤玄烦躁地道,随即挥了挥手。

吴桐颔首,默然踏出李凤玄的书房,轻轻地关上房门,掩去屋外的风雪,留下一方静寂的天地给室内的人。

整整两日,李聿宸没有踏入永安宫一步。

两日内,一直因各派势力而制衡的天朝,变得不再平静。

楚沂收到三封匿名送至御史台的信,每封信中都写着朝中重臣这些年私下干过的见不得光的事,尤以方敬安一派势力的人马最多。

因罪证确凿,再不必多加搜查便可请旨降罪,一时牵涉众多,处斩、下狱、流放者多至百人,整座御史台忙做一团。顾知轩也忙得两日不及未合眼,忙着将他们的人安排到缺漏的官位之上,以免因各省各部缺少人手而影响运作。

其他三派的人也没得空闲,律王动作不断扩大,手脚不仅动到方敬安一派,更趁机除掉了皇党一派几位不轻不重的官员;怀王看似平静,效忠他一方京畿附近的兵力却有所动作;方敬安暴跳如雷,没想到怀王和律王会抓到这么多的把柄,自然他也没有便宜了他们两人。

李聿宸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如山请辞、谢罪的折子,这些都是罪责稍轻的大臣递上来的,想在朝局发生更大变动前,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烦躁地叹了口气,李聿宸决定无视那些折子,让自己先喘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清楚这天朝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真实地知悉清楚,现实不堪得令他绝望,这座天朝犹如一个病入膏荒的人,药石无救。

踏进永安宫内殿,迎面对上那双让他的眷恋的清澈的水眸,方玉雁在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身子虽虚,但无性命之忧,不过他命人将消息封锁,对外传言惠贵妃尚在昏迷之中。

“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早了不少,臣妾给皇上请安。”

声音有些虚浮,却不影响她说话的语气,脸色苍白,精神看来却是不错,李聿宸放心地一笑,而且还有力气揶揄他,看来心情应该也不差。

挥手让碧儿等人退下,李聿宸和衣靠上床头。

“怪朕吗?”李聿宸轻声问。

知晓他话中何意,方玉雁轻摇了下头,牵动了伤口,立时倒抽了口气,却咬唇不肯叫痛。

她过了片刻才道:“臣妾说过,臣妾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不用过多猜想,方玉雁也知这两日会发生什么事,也大致可猜到他定是被国事绊住了,但是……他来如何?不来又如何?与她来讲有什么意义呢?

英眉皱起,在经历许多事后,李聿宸觉得这句话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却无言以对,因为她并不是在抱怨或是嗔怪什么,而是在诉说事实。

就因是事实,听来才更加不堪。

“皇上是专程来皱眉给臣妾看的吗?”方玉雁打趣地道,同时不着痕迹地转开目光。

伸手转回她的小脸,强迫她的眼对了他的,李聿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在逃避什么?”

“没有。”眼波流转,第一次方玉雁不想与他对视,不想让眼神泄露自己的心事。

“真的没有吗?朕是担心你的,玉雁。”李聿宸淡淡平和的口吻,却带着深沉的叹息,立时在方玉雁心中掀起万丈波滔。

“皇上想臣妾如何回答呢?”方玉雁语音轻颤地反问。

躺靠在她身旁,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传递过来,在她躲避他的同时,他却执意与她纠缠。

“你只要坦诚你这里有朕便可。”灼热的大掌贴至她心口,方玉雁禁不住全身一颤。

“我是方敬安的女儿。”方玉雁略显狼狈地撇开头道,他们之间怎么可以有真情?从一开始他们便明白彼此的目的是什么,她心中更加明白,在达到她的目的后,她会剩下什么——罪臣之女,打入冷宫,在那个无人过问的地方自生自灭,度过余生。

动了情又如何?只要最终的目的达到,那么所有都会成空,不过繁华一梦罢了。

因为清楚结局是什么,所以在知道自己爱上李聿宸的那一刻起,方玉雁便要求自己更加的冷静,相爱不相守,至少她要留下一点什么,这也是她拼尽全力要自己不死,一定要保住腹中胎儿的原因之一。

“你为什么想扳倒他?”见她执意不肯转过头,李聿宸也不再勉强,轻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因为我娘……”

“嗯?”李聿宸挑眉。

“我与倦宴并非方夫人所生,我娘乃是江南商贾之女,外公只娘亲一个女儿,自小便极是宠爱。娘亲天生聪慧,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外公还是请了最好的师傅来教导娘亲。十五岁,娘亲便随着外公在外接触生意买卖,手腕灵巧,处事圆滑,无人敢小觑。也便是在那时,南下公务的爹亲见到了我娘,在他回京后娘亲也在江南失去了踪迹,一年后方府长女与三少诞生。”

“方大人将你娘掳回了京城。”李聿宸肯定地道。

“娘亲不见,外公心急如焚,派人四下找寻,直到我们出生,也是娘亲死后,爹爹派人送信给外公,告知他娘亲已亡。但娘亲入了方府的大门便是方府的人,爹爹只是想娘地下安眠,才派人通知外公,外公想带娘亲回江南下葬,爹爹烧了娘的尸体,将骨灰收起,不让外公如愿。”方玉雁语音平淡地道。

“你娘是难产而死?”由方玉雁话中听来,李聿宸猜测道。

方玉雁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娘亲被爹爹掳回京城,一直关在方府,娘亲性子倔强,才艺样貌皆佳,怎会甘心屈服于爹爹。怀上我与倦宴后染了一场风寒,身子便不再康健,能坚持生下我与倦宴已经算是奇迹。倦宴方落地,娘亲便走了,所以从小爹爹便不喜欢倦宴。”而她因相貌较像娘亲,方敬安对她百般疼宠。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对外爹爹说我与倦宴是方夫人所生,但是我和倦宴与方夫人并无相像之处,更何况方夫人一次也没有抱过我们,大哥、二哥的眼神中也有着疏离。所以我便去问了奶奶,她茹素多年,生前对娘前也有过照顾,便将事情告诉了我与倦宴,还帮我送信给外公。”

“你外公要你为你娘报仇吗?”李聿宸不知她知道这些事情时是何年纪,又是何种心情,于他而言却是叹息多过愤恨。

玉雁再度摇首,“外公不想我们被仇恨纠缠,心中虽然悲愤,却不愿我们报复。”外公是理智的人,明了仇恨只会让他们痛苦,更何况那个仇人还是他们的爹。

“我想扳倒爹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与倦宴,我们自己的人生,不想被人掌控于股掌之间。”轻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李聿宸二度转过她的脸,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子很像你娘?”李聿宸抚着她的头,微微笑道。

“没有。”在那个家中,谁也不会真正去了解谁,谁也不会将真性情表现出来。

以指轻抚她细致的面颊,眼中有着心疼,对于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明白,因为他生在一个更加深沉、复杂的家中。

“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朕不会笑话你。”

倔强地咬着下唇,她不需要如此短暂的温情,那只会成为回忆中最痛的一部分。

这个小女人……李聿宸哭笑不得,说她聪明,有些事却看不透。

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既然她不明白,那他就说到她明白,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作风。

“我不需要甜密的回忆来填补在冷宫的寂寞。”被迫对上他的黑眸,方玉雁抢先一步说道,既然他非要将事情说开,她也不好再逃避。

“你如此肯定朕会将你打入冷宫吗?”

“即使你不想,文武百官也会联名上奏,罪臣之女怎可容于天朝,楚大人第一个便会反对。”方玉雁声音沉闷地道,树倒众人推的道理她清楚得很。

李聿宸凝视着她,半晌,突然轻轻地吻了她一下,退开时,大掌握住她放在胸前的素手。

“玉雁,朕不想骗你,方敬安在朝专权多年,结党营私,贪腐舞弊,近年坐拥兵权,欲意叛乱,若非朝中非是他一党专权,只怕他早已逼宫,改朝换代,此等大罪,朕绝不可能姑息。”李聿宸素来温和的眼眸此时褪去那一层伪饰,充满着肃杀沉郁。

早看出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听到这样的答案方玉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的想法,心中却意外地感到阵刺痛。

“不要胡思乱想,听朕说完……”见她眼神一动,但知她在想什么,此刻的她一切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映在眼中。

“要对付方敬安的不止朕一人,老七布局多年,只为争得大位,他指使淑妃杀你,你若死,天朝还可再安静一段时日;你若不死,老七必反,他不会等到天朝下一代皇子出世,不会等朕大权在握时再动手,而方敬安等的便是老七逼宫这个时机。”李聿宸尽力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镇定,眼中绝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介时,非是老七派人先下手为强,除掉方敬安;便是方敬安带兵‘救’朕,乱阵中杀了老七,再除掉朕,以得天下。何况四哥也不会坐视一切发生,不管朕与四哥、老七谁得天下,方敬安都必须死,天朝不可再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方玉雁没有忽略他话语中的冷意,她爹做了什么她同样一清二楚,可是……

“皇上想说什么?”他为何要告诉她未来局势的变化?

“只要方敬安不先动手,朕便可保住你。”方敬安如在叛乱前先一步被杀,罪不及亲族。

玉雁挑高了秀眉,“我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深沉如她爹者怎么会在这时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所以,我要逼四哥和老七提前动手。”

“借刀杀人。”同时也是一网打尽,方玉雁立时猜出他想做些什么,“你何必费此心思?”她不明白他这个举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或者……她只是不能确定。

“为了天朝,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为了朕自己,朕不想失去让朕动心的女子,朕已经失去太多了。”低沉的语调中有着最深沉的无力,这就是身为天家人的悲哀。

“在意吗?”

“你可以令这安然地跳动。”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李聿宸道。

直视着他的黑眸,方玉雁松口气地叹息道:“足够了。”明了他的心意,虽不言爱,但她对他的情不变。

“会满足吗?”女人一生最爱听到的话,他不会说,那个字对一位君主来讲重如泰山。

“贪心不是我的作风,以后我可以让他说给我听。”手抚上平坦的腹部,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微微勾起唇角,为她的善解人意与平和。

“答应朕照顾好自己,不要去问未来会发生的事。”她只是想扳倒方敬安,而他是要杀他,说过的话与将发生的现实是不同的,现实更为残酷。

“我现在是病人不是嘛!”她知道有些事势在必行,无可改变,她不想在彼此坦白后,而拖住了他行动的脚步。

抵住她的额,李聿宸露出安心的笑容,眼神里有着没有说出口的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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