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跟赵司睦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六点不到叶子就过来找安絮,看得出她很紧张,因为安絮给她倒的水,她才转身就被她一饮而尽,安絮看着空了的水杯,“你很渴?”
叶子脸一红,“没有,我……”
安絮摆摆手,“不用紧张。”紧张也没用嘛。
“安姐姐,你知不知道学长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
安絮认真地想了一下,“叶子,我跟你学长真的不熟。”
到底她要怎样才能维护自己的清白,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相信她跟赵司睦其实真的不熟?
安絮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天为什么要跟赵司睦说那几句话,毫无意义,还给她惹来一大堆麻烦。
看了一眼时间,安絮起身,“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安絮其实很少自己买衣服,但是她的衣柜里从来不会出现衣服短缺这种问题,因为总有人会时不时送她一两套。
像上次去香港,Jane·戴就给她量身设计了三套礼服,不过她嫌麻烦不肯收,后来还是他邮寄过来的。
不过衣服虽多,选择起来却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平时她可以随便抓一件套上就出门,今天绝对不行,今天她是绿叶,要好好地衬托鲜花。
选来选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安絮有点不耐烦了,准备随便扯过来一件草草了事,又忽然想起旅行袋里好像有一件她准备拿来当睡衣的T恤。
找出来匆匆换上,又把旅行袋整理好,安絮开门出去。
叶子回头,目光停在她的T恤上,闪过一丝讶然,“安姐姐,你就穿这个?”
安絮走过去拉她出门,“今天你才是主角,我穿什么都不重要。”
换了一套装束的安絮,气质跟之前也略略不同,妩媚不改,但是多了一分凝静澹然。
不过相比身边的叶子,她的光芒瞬间黯下去,那种明艳被隐藏得十分得体。
侍者的目光无意外都停留在叶子身上,安絮会心一笑,效果很好嘛。
赵司睦比她们先到,她们进来他就看到了,他噙着浅笑等她们过来,只是内心里似乎并没有表情那么愉悦,他希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安絮跟叶子一起在他的对面坐下,赵司睦不动声色地看着安絮,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情绪,只是速度太快,叫人来不及捕捉。
安絮笑着跟他打招呼:“嗨,来多久了?这位是叶子,她是你的初中学妹哦。”
赵司睦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赵家的孩子从小都是在国外长大,他十八岁才回国。
安絮看了一眼叶子,“叫学长啊。”真是!
叶子红着脸,根本不敢直视赵司睦的眼睛,“学、学长。”
赵司睦点点头,有点无奈地看着安絮,他不是告诉过她他没有失恋吗?
安絮才不认为他说的是真的,等了片刻,包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她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地拿出手机,安絮歉疚地笑笑,“抱歉,我突然有点事,你们学长学妹一定有好多话题聊吧,慢慢聊。”
赵司睦也不介意,事情会这样发展从她们进来他就猜到了,只是他期待一个比较有趣的结局。
“安姐姐!”叶子心慌地抓住她的手。
安絮拍拍她的手背抽出自己的手,“我赶时间,乖啊。”她是真的赶时间哦。
叶子还想说什么,安絮投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她答应的事做到了,余下的就看他们的缘分。
赵司睦安静地靠着椅背,目光从安絮进来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安絮一抬头,与他的视线遇个正着,她莞尔,“赵司睦,下次我请你吃饭。”
赵司睦低下目光,“没关系。”
出来安絮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而她来的时候天还灰灰亮,不过落地窗里面依旧灯火辉煌,也照亮了她眼前的街道。
她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太耀眼,还是因为距离太远,赵司睦的眉眼她居然无法看清,而他唇边的那抹笑意却凸显得格外清晰,安絮微微发愣,这样她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在心里默认了这次相亲?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应该向他们讨个红包什么的,安絮收回目光,抬头仰望夜空,顽皮的星星在她明亮的眼底留下几许星光,熠熠生辉。
啊,普罗旺斯,我来了……
门口的侍应生像看痴了似的,呆呆的看着安絮竟然移不开目光,他无意看向那个角落,却被那里的笑颜吸引住,像被感染了似的,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他对面的男侍应生被他吓到了,骇然地看着他,“你对我笑什么,还笑得这么腼腆。”
安絮钻进计程车里,回头对那个偷看她的侍应生嫣然一笑,看到他突然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呆愣住,她笑得更开心了。
侍应生看着茫然远去的尾灯,喃喃:“今晚你对我笑了。”
“发神经!”
安絮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她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居然刚刚好就让她赶上了薰衣草的花期。
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本来是想走遍欧洲的,可是现在这些可爱的花让她舍不得离开。
每天去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海里,沾染一身淡淡的薰衣草花香,酒店的房间里都有幽幽的余香。
她有时候一个人都可以呆一整天,看着不张扬的花束,心情好得不得了。
不过很少只有她一个人,现在是普罗旺斯的旅游旺季,每天都可以看到好多好多情侣,当然也有不少少儿不宜的画面在这里上演。
安絮早已经脱离少儿行列,所以也不用被捂眼睛,她把禁忌画面当成美景来欣赏。
不过最让她感动的还是前天她在另一个地方看到的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奶奶的眼睛已经看不见,老爷爷一直牵着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可是交握的手片刻都没有松开。老奶奶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纯粹的微笑,安絮想那就叫做幸福。
等他们走后,微风一吹,她感觉到眼角的凉意,不意外她会感动得落泪,那样的画面不管再出现多少遍,她一样会再感动,会再落泪。
来普罗旺斯的第二个星期,安絮打了个电话回去,刚好是函儿接的电话。
函儿在电话那头代表大家索要礼物,安絮说给她们每个人都带一束薰衣草回去,函儿沉思了片刻,宣布:“那你干脆不用回来了。”
安絮对着电话发愣,这是刚刚还说想念她的人?叹了一口气,当然是。
那些薰衣草都是她冒着罚款的危险摘的呢,再叹一口气,安絮无限哀伤地说:“好吧,那我就不回来了。”
函儿马上变得兴致勃勃,“是不是有艳遇,快说是哪国的帅哥,嗯,德国的男人最帅,法国的男人最浪漫,英国的男人最绅士,既然是艳遇,最好是个法国男人,是不是?”
安絮觉得好笑,“别说艳遇,连个问路的都没有。”
函儿兴致顿失,在那头揶揄:“人家能问你吗,就你那三句英语?”除了“你好”就是“再见”,还有一句白痴都会的“我爱你”。
安絮摸摸鼻子,她就高中学历,事隔多年还能记住这三句,她个人觉得已经很值得表扬了。
净一把抢过电话,“絮,别灰心,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你加把油,鸡走了不能让鸭也飞了。”
安絮咂舌,这种事加油就行了吗?而且——“什么鸡,鸭又是什么?”
“赵司睦呀,人家现在可是跟小学妹妹卿卿我我,只有你这种糊涂蛋才会出走伤心地。”
安絮忍不住疑惑,赵司睦什么时候变成飞禽了?还有,什么叫出走伤心地,活像她是个弃妇似的,“他们在一起了?”
“是啊,现在后悔了吧,早知道你不要的话,还不如介绍给我。”
好强烈的怨气,安絮缩了缩脖子,“你也看上他了?”
净语重心长:“絮,他到底有什么不好,人长得帅又多金,你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看不上人家,难道你想做一辈子处女?”
安絮的脸红了红,轻声抱怨:“净。”
“算了,越说越气,不说了,你好好反省,记得给我们拐个外国女婿回来。”
挂了电话,安絮忍不住哀叹,她知道错了,她也知道后悔了,呜,电话训起人来真心疼,还是国际长途。
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种天居然冒冷汗,安絮伸手勾来外套穿上,扣扣子的手在捏住西装边缘的时候停了一下,又继续扣上。
这件西装她已经穿得很习惯了,在家里的时候不管冷不冷她都喜欢披着,如今上面除了赵司睦的味道还有她的味道,幽淡的薰衣草花香。
安絮走到窗前,倾身在透明的玻璃上呵一口气,又用手指在那块有点模糊的玻璃上写下一个“赵”的繁体字。
“你为什么要姓赵,为什么偏偏姓赵,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你还是无法……”
有些事是力不从心的,她明白。
在普罗旺斯逗留了将近半个月,安絮把下一站定在巴黎,因为法国的男人最浪漫。
一上飞机她就闭目养神,养足了精神才有精力四处逛,才能增加艳遇的机会吧,她可不想以后的学员在背后叫她“老处女”。老妈把她生得这么绰约,她不能对不起她老人家,而且她跟老爸如果泉下有知也会笑她的,还有安飞,他一定会内疚得寝食难安,所以,她要艳遇。
艳遇的对象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是男的,活的,不一定要比潘安帅,也不一定要比杜牧有才,但是声音一定要好听,比他的还要好听……
“小姐,醒醒,飞机快要降落了。”
好奇怪的普通话,安絮想笑,结果她真的笑了,笑着醒来。
“小姐,你不要笑了,快坐好,飞机要降落了。”
声音来自左边?安絮偏头往左看,男的,活的,声音虽然比不过某人,但是还算悦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艳遇?
“你好,我叫安絮,你是谁,来自哪里,今年多大了,从事什么职业?”
杰看着她微微发愣,“小姐,你没事吧?”
抓着他的手放在额头上,安絮换上哄小孩子的口吻:“你看,我没有发烧,所以,请回答我的问题吧。”
杰收回自己的手,觉得这个中国女孩很有趣,他看着她微笑,“我叫杰,来自法国巴黎,今年二十四岁,是中国的留学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中国留学啊,难怪说得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年龄,要是能再大两岁就好了。
不过姐弟恋好像也不错,好,就他了,安絮突然变得有点苦恼,“这是我第一次来巴黎,不知道有什么地方特别好玩,你知道吗?”
杰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笑得毫无保留,“这样吧,我给你做导游。”
哈,安絮掩住嘴偷笑,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下飞机,两个人就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约好第二天他带她四处走走。
安絮找到落脚的酒店,迫不及待拿出旅行袋里的面膜、护肤品,打算临时挽救一下,他们是姐弟,所以看上去也必须是姐弟,不能是母子。
接下来的几天,杰真的带她去巴黎的各个街头游玩,看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他还买礼物送给她,安絮玩得很开心,但是艳遇的事却一直没有进展。
她起先还记得,可是过了两天就完全忘记了,她想起以前跟安飞一起打闹的日子,杰对她来说就像另一个安飞,有了这层认知,她就再也难以把他跟艳遇联系起来。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安絮坐在法国最大的喷泉边,哀叹她的艳遇,这样回去要怎么交差嘛。
“安,怎么了?”
安絮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唉……”
杰微微皱眉,“累了吗?”
安絮再摇摇头,顺势枕着他的手臂,“我想安飞了。”
杰想了想,一把拽起她,“我带你去个地方。”
结果他把她带到了照相馆,安絮看着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地面,说话也不敢大声,“你想拍照?”
“不是我想,是我们一起。”
安絮立刻跟他划清界限,她最讨厌照相了,才不会神经到大老远跑到法国照相。
杰不管,抓着她的手臂一个劲地摇,差点没摇散她。
吃不消这套,安絮勉强答应陪他拍一张,等照片拿到手的时候,她看着照片上靠得很近的两个人,突然笑了。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想她的艳遇可能有着落了。
又拉着杰拍了几十张,安絮才满意地放开他,杰托着僵硬的笑脸看她像数钞票一样数照片,“你开始都不愿意,怎么一下又要拍这么多?”
安絮挥挥手,“你不会明白的啦,这是作业,完不成老师会骂人的。”
怎么又跟作业有关?杰完全被她弄糊涂了,不过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他也开心地笑了。
晚上安絮被请到杰家里做客,杰的父母、兄妹都很友好,也很欢迎安絮,可惜他们会的汉语跟她会的英语一样多。
安絮呆了一会儿就说要回酒店整理东西,其实她是累,杰的父母很热心地跟她交谈,杰在一旁翻译,可是聊上一句就要等上几分钟,她觉得乏。
因为下一句话说出来她又要回顾上一句说了什么,如果她不小心记错了,整个话题又乱了套,太麻烦了。
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安絮还是没有理清她跟杰的父母到底聊了些什么,应该没有****反国家的言论吧。
“安。”
“什么?”应该也没有泄露国家军事机密、经济情报……
“我喜欢你。”
啊?经济情报一边去,安絮努力合上嘴,怎么会这样?
上一次接受这么直接的表白是小学还是初中,她记得她当时的反应是马上去告诉老师,结果那位同学十几年后见了她都是绕道走,现在不可能告诉老师了,怎么办?
跑!安絮真的转身就跑,可是跑了十几步她又停下来,回头看见杰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摸摸鼻子,她又倒回来,一边走一边骂自己何必。
重新在他面前站定,安絮小心地打量他,人家气定神闲,完全没有表白后的紧张,反倒神经兮兮的人是她。
法国人不是浪漫吗?也许他想进行一种比较特别的告别,安絮深吸一口气,“我也喜欢你。”
杰缓缓笑开,好像很开心,但是又不是那种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那种喜悦,安絮稍稍安下心,回以一笑。
杰又问:“安,你在看谁?”
安絮的心立刻揪起,敷衍地笑笑,“你说什么?”
杰摸摸下巴,认真地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有的时候好像是看我,看着我的时候又像是在看别人,安,你透过我在看谁?”
安絮再也笑不出来了,可是她还得硬撑,“你想多了,你又不是透明人,穿过你能看到什么?”
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安絮立刻推着他的肩膀往回走,“回去吧,很晚了。”
赶走了杰,安絮却无法赶走纠结的心思,在飞机上她之所以敢主动靠近他是因为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小姐,醒醒。
避开他有点奇怪的语调,他的声音其实很像某一个人。
还有他偶尔的笑容,也与那个人肖似。
安絮也很奇怪,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天与净通过电话后,她会时不时地想起赵司睦,明明跟她在一起打闹的人是杰,她竟然会看成是赵司睦的影子,还看错过好几次。
而且她的嗜梦症又开始了,她会梦到出国前的那家餐厅,离开的时候她透过落地窗看赵司睦,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是看不清他的眉眼的,可是在梦里她居然全部看清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也在看她,只是他的表情好忧伤,他坐在那里平静温和地与她对视,没有一举一动,却那么忧伤,静静地忧伤着。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而他选择在凄楚里安静地接受她的背叛,所以最后他会那么说,用飘浮在云里的声音那么说:“没关系。”
她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在梦里却有一丝难过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所以她才会不停地想起,又迅速地忘记,再不停地想起,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