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萨的几天里,除了团队的统一行动之外,我和诗人、泥流石、红红、赵静、夏瑞、边勇几个人每天都会把行程安排满满。
拉萨之美,除了布达拉宫、哲蚌寺、色拉寺、大昭寺之外,更多地体现在不经意之间闯入的那些小街道——藏式民居聚集的地乡。街道上永远有那么多的人,随处可见一家家卖酥油的店,卖藏饰珠宝的店,卖时装的店,各种品牌服装折扣店;小街上曲径通幽的石板路,古老的门洞和穿洞而过的手摇转经轮、友善的藏族老奶奶……
那天,我们沿着一条小街漫步。
当我们抬头看到小昭寺的大门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又走对路了,真乃天使神差、机缘巧合!到跟前一看,发现小昭寺大门里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早听说小昭寺是修炼密宗的寺庙。这不,都走到小昭寺门前了,我还没搞明白密宗是怎么回事呢!
而小昭寺以如此古旧的模样出现在我们眼前,似乎应该也是意料之中的。
小昭寺位于拉萨北京东路北面一条小街上,坐西朝东,由庭院、神殿、门楼、释迦牟尼佛像、屋面金顶和内外转经回廊组成,占地面积约4000平方米。小昭寺始建于公元七世纪中叶的641年(藏历铁牛年),是文成公主奠基建成的。小昭寺现有建筑面积4000平方米,寺内主供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以及诸多珍贵文物。
小昭寺全名为“甲达热木齐祖拉康”,意为“汉虎神变寺”。小昭寺是汉语称谓;小,是与大昭寺相对而言;昭,藏语为“觉卧”的音译,是“佛”的意思。
小昭寺主楼三层,底层分门厅、经堂、佛殿三部分,周围是转经廊道,廊壁上遍绘无量寿佛像;顶层是汉式金瓦,金光闪闪、凌空摩天,伫立其上,可以观看到拉萨各个方位,蔚为壮观。
小昭寺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但其香火已经延绵逾千年。
相传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带了一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赤金像,行经现在的小昭寺时,木车陷入沙地。公主通过历算,决定把释迦牟尼像安放于此处供奉,遂建小昭寺。小昭寺由文成公主主持修建,与大昭寺同时开工、同时竣工、同时开光,大门朝东,以寄托公主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思念。
小昭寺主殿原来主供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大昭寺主供尼泊尔赤尊公主从加德满都带来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后来,松赞干布逝世后,遵照文成公主的旨意,两座佛像换了位,把尼泊尔赤尊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佛像供奉于小昭寺。
著名的拉萨上密院也设在小昭寺中,它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僧人研读佛经颇有成绩的喇嘛进一步深造、修习密乘的地方。上密院堪布同时兼任小昭寺主持。
在这里,历史仿佛被定格,时光却刹那间沧海桑田般逝去。
龟裂的雕花盘龙门柱支撑着风雨飘摇陈年的老寺,古老的尘封的味道里浸满酥油、桑柏和藏香。转经的人流川流不息,围绕着经堂、释迦牟尼像四周狭窄的通道,默诵着经文,顺时针向前走。他们专心致志,没有交谈,没有喧哗,尾随着前边的人向前走。走到释迦牟尼塑像两侧,那里专门设有膜拜的小窗口,信众可以在释迦牟尼塑像的膝盖上叩头膜拜,奉上哈达。这一切,都是在经堂里传出的诵经声中完成的。
望着慈眉善目的释迦牟尼塑像,我祈愿能成为那案头一盏小小的酥油灯。在单纯而庸长的日子里慢慢去体味生命的本质和佛法的曼妙!
一花一世界,
一佛一菩提。
夕阳余晖下,
信徒静静地迈向永恒。
眼前就有一位老妇正在敬佛。
那绛红色的氆氇已经褪色得很严重,红色之中泛着黑,黄色之中泛着微微的黑,七色彩染的帮典也已破旧不堪,几块补丁很不协调地缝缀在上面,羸弱的身姿倨偻着,伸不直手指的双手合十,颤颤巍巍放于胸前,明亮而充满敬畏的目光,在走进小昭寺的大殿后,整个身子都在敬畏中收缩。给人的印象是:在佛的面前,她要把自己收缩到极小。在佛祖塑像前磕完头,许过愿,然后摸摸索索地从衣襟里摸出大半瓶酥油,恭恭敬敬地放在供桌上,怕没有放稳,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重新放妥当。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安详、自然,理所应当,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索求的意愿和猥琐的心态。顿时,她那收缩着的身体变得让人景仰起来。
我们挤进人群一打听,原来小昭寺正在举行火供仪式。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场景呵!
火,乃是因生息在极为苦寒的青藏高原上,在那里,火不但可以带来光明,驱散猛兽,可供熟食……更重要的是没有火就无法生存。正因为如此,藏传佛教密宗举行的火供仪式是神圣和庄严的。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自有它自己的艺术土壤,这种土壤培育了其艺术的内容与形式。
火供仪式——喇嘛们彼此密切地配合着,诵经的诵经,添火的添火,进行着一项只有密宗信徒才得以了解其真正含义的极其神秘的仪式。
我曾在书上看过有关火供的资讯。
这时,一个简单的概念在脑子里跳出来,火供仪式是为亡灵超度的仪式。
为亡灵超度,在佛教来说是必要的修为。
药师琉璃光佛投身地狱,以六方曼陀之花,解开数千年积郁的怨气;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曾以莲花生持说法,度劫无数极恶之灵;就连释迦如来,也放下自身的坐骑,守护那些灵魂被遗弃、徘徊于黄泉路上无法回头的孤魂。
火供仪式是在小昭寺大殿前的广场举行的,为今天的仪式,广场上搭起了巨大的帐篷。法师坛上端坐的是从日喀则扎什伦布寺请来的八十多岁的德高望重的大法师。据说这位大法师自幼出家在青海塔尔寺,二十岁进藏求法,现已修炼成大德高僧。
依我看,这位法师是个异于寻常之人,其特立独行的表征是那双眼睛,那里发出来的光和神不仅坚定而且让人望而生敬。大法师内穿僧服,外罩同色大披风,头戴姜黄色鸡冠帽,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那身袈裟,使人联想到由金黄色大幕遮挡的某种间隔与疏离。
他端坐祭坛之上,面对熊熊燃烧的火堆,气定神闲,若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靠多年修炼而获得气定神闲,一门多么了不起的艺术!
坛下就座的有40多位喇嘛,他们身穿着绫罗绸缎制成的袈裟,头戴着鸡冠一样的僧帽,随着大法师的引导,高一声低一声地朗诵着经文。诵经之声穿透帐篷,飘飞在朗朗晴空。
今天是藏历六月初四,还是佛祖释迦牟尼出生的日子。
在藏传佛教的教义里,释迦牟尼有三个生日,即出生日、成佛日和涅槃日。所以,今天的火供仪式还包含有另一层意义——为生者超度。
火供一开始,无论僧俗人等,脸上均显现出宁静而亢奋的红晕,显得光彩照人。
喇嘛们正在为亡人念经,经声时而低转徘徊,像灵魂呻吟;时而响亮高亢,如灵魂在抗争。法鼓声沉闷地敲着,纠结不尽,像是要把亡人的心灵掏空,快快被天堂收了去,以求尽早转世。
主持火供的大法师就端坐于火堆前的法座上。
大法师满身裹着绫罗绸缎的袈裟,头戴麻黄鸡冠帽。袈裟外面又套以贡缎质地的锦绣大坎肩,其间配饰五彩丝绸飘带,一直拖落至宝座下,闪闪烁烁。闭目正身,口中诵经,为生者和死者超度。
围在火堆四周的信徒脸膛被火光映红,双手合十,或在胸前,或在头顶,有的在许愿,有的在诵经,各自口中呢喃着,振振有词。恭敬与沉默的神态竟形成一个偌大的气场,震慑着每个人的心灵。
亘古不变的日出日落纯一的形式,造就了四季更替的丰富和五行运转的玄奥。这种纯一的形式不仅仅是种形式,也是一种庄重的仪式。是仪式就有章法、就有过程、就有约定俗成的模式。仪式是对万物的一个非常虔诚的礼节。远古的宗教活动的圣典或春祈秋报的祭祈等等,无论其如何发展,它也同样是种仪式。仪式是形式的血肉之躯,形式是仪式的丹炉。
所以,仪式是滚动于形式之中的一枚金丹,即使不会发生变化,也照样震慑人心。
诵经的声音逐渐急切起来,主持大法师高台下的火堆越发熊熊燃烧。白米倒进去了,青稞倒进去了,五谷杂粮倒进去了,写有祝词、祈祷语的纸条丢进去了,亡人亲友的心愿也随之倾注了进去……
未来飘忽不定,现实如此美妙;
那些亡灵升天的路是不是漫长、绵延,崎岖难行?
抑或是火供仪式的过程令它漫长、绵延、崎岖难行?
还是因为漫长、绵延、崎岖难行才需要火供仪式一路相伴?
为什么时间显得如此之慢长?
似是遥遥无期!
其实,火供只不过才进行了短短十几分钟。
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诵经声、锣鼓敲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就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有一道无形的电波在僧众和俗众和法师之间流动。
有专职喇嘛为前来超度的僧俗书写名字,然后为之念经,之后,把书写名字的红纸条连同上好的苎蔴、锦缎、酥油、大米和青稞投入到法师脚下的火堆里——供养我佛,并祭奠生与死的灵魂。
刹那间,有一种奇妙的气氛把我的心灵震动,让我觉得这火供的仪式既像为死者举行的葬礼,又像是为生者举行的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