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马旗为成串系于绳索之上、或翻越山口、走过一座桥时抛撒的画片,上印有经文或图案。风马旗呈五种颜色:红、黄、蓝、白、黑,规格有大有小,大如旗帜小如手掌。
据不完全统计,到2002年为止,德格印经院收藏的印版多达30万块,其中大小画版6000余块,补刻的珍本、孤本和绝本83000余块。
收藏的内容涵括佛学经典、佛本生传、佛学哲理、佛学伦理、道德修养、文学艺术、逻辑哲理、历史传记、天文历算、辞书文法、诗歌音律、医学气功、绘画工艺、建筑雕刻等等,各类典籍多达480余部、1380多册(函)、近5亿字。
由此可见,德格印经院的收藏不带偏见、不分教派、不排斥民间、民俗等其他文化。
身处德格印经院,满目都是印版和经卷,随处可以感受到一份超然物外的祥宁与和谐。
不带偏见、不分教派、不排除民间其他文化……即使在现代社会的许多艺术样式中都很难做到的,在德格、在德格印经院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长久如此自然如此平静……这需要多么宽广的胸襟呀!
置身于如此浩繁的藏版库,仿佛看见那些刻于版上静寂而不安宁的字符与所陈述的历史合和出一幅极致的深邃,让人顿生敬仰之情怀。藏版库宁静得茫然与恍惚,宛如陷入康巴藏文化历史发展之路的原点,渺茫、惊异而不见终点。那曾经有过的雕刻与审看、印刷和成书,那曾经雕刻印版的勤劳细致的双手,那曾经在印制过程的起伏与律动,那曾经有过的诵读和收藏……一切何处隐现?
雕刻印版和藏纸制作工艺在藏地有着悠远的历史,仅在德格地区至少已经延续了300多年。在登巴泽仁创建德格印经院之前的公元1703年,德格土司就已经出资雕刻印版、印刷经书了。之后经过300多年的发展,德格印经院成为了藏地三大印经院之首。
制版包括材料加工和刻版两组工艺。
材料多选用直顺的红叶桦木,截成100厘米长、4~5厘米厚的板块,经火熏、粪池沤制、水煮、烘晒、白光等工序后,方可用于雕版。
雕刻印版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由技艺精湛的书法家将文字直接用笔反写在胚版上,然后交付刻版工人雕刻;另一种则是将透明度较好的纸裁成与胚版大小一致的纸模,由书法家将文字誊写在纸模上,再将经过校对的纸模反贴在胚版上,雕刻工人便可以依据纸模上的字进行雕刻了。第一种方法对书法家而言难度较大,且不宜文字的校对,现存于印经院的印版大都是用第二种方法雕刻而成。此工艺是在印经院内,由江达、德格的民间工匠世代相传。
藏纸制作工艺属于浇纸法。与内地的抄纸法不同,所选用的造纸原材料亦不同。藏纸原料采用一种叫“瑞香狼毒”的草本植物根须,取出粗皮和木芯后,留下韧皮做原料,并沤制一段时间。然后经过梳丝、煮料、捶打、二次煮料、捣浆等工序后制作出纸浆。接下来在清水池中将纸浆舀入纸帘中,用手搅拌,使纸浆在帘中均匀悬挂,拿起纸帘在阳光下晒干,揭下纸张就可以了。
瑞香狼毒是一种香气与毒素相互矛盾又相互融合在一起的造纸原料,由于这种原料具有一种轻微的香气,使得纸张散发着十分好闻的味道。又因为它还具有轻微的毒性,且纤维结实,用它制造的纸不会被虫蛀,吸墨性强、重量轻、韧性好,可以长时间保存或收藏。
印版雕刻完成了,纸张也具备了,接下来就是印刷的工作了。
在印刷的过程中,一般是二人一组,配合默契流畅连贯。一个负责刷墨和翻纸,另一个负责拓印,两个人相互协作,像是训练有素的拳手,一来一往,一起一伏,毫不含糊。刷墨的要刷匀,印出来的经文清晰悦目;翻纸的要翻妥帖,使每本经书合乎规范,文正字齐。
听着次仁扎西娓娓道来的历史故事和传说,好像是于现实之外,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一个行走于历史边际的身影,他在史料和口传文化中若隐若现,此人就是次仁扎西。他向我们提示了一部藏学史书,而我能够转述出来的,只是其中一些章节。
德格之所以称得起是康巴文化的发祥地,是因为它还以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五明学著称于世。康巴地区藏传佛教五大教派最高学府均在德格。
藏传佛教五明学所教授的学问从经论到天文学、诗明学、医药学、文法、历史、历算、绘画、工艺品等各项领域都有涉及,为培养藏传佛教人才作出巨大贡献。
藏传佛教五大教派相濡以沫、同促并举的宗教格局为德格佛学为代表和典范。
其中有以更沙寺五明佛学院为代表的格鲁派;
有以竹庆五金·禅林协日森五明佛学院为代表的宁玛派;
有以更庆寺、协庆寺五明佛学院为代表(其中更庆寺为康巴藏区萨迦派的祖寺、德格土司家族所在地本家寺庙)的萨迦派;
有以八帮寺、岔岔寺五明佛学院为代表(其中八帮寺为全藏区噶举派第二大祖寺)的噶举派;
还有以基扎五明佛学院为代表的苯波派。
藏传佛教崇尚智慧、学问和修行,为了培养藏传佛教人才,德格境内的寺庙大都附属有佛学院。佛学院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佛学院,开设大五明课程和小五明课程。
“明”,梵文,意译为“学问”。是印度佛教教授学徒的五门学问。佛教传播到我国藏地后,合成大、小各五明,为十明学。
大五明课程分为工艺学明、医学明、声律学明、正理学明和佛学明;
小五明课程分为修辞学明、辞藻学明、韵律学明、戏剧学明和形象学明。
在藏地,高级佛学院普遍称为“五明佛学院”。
一个事物能够生存并得以蓬勃发展,一定有其根由的。同样如此,康巴文化与藏传佛教在康巴地区的崛起与发展,也有其必然的轨迹。
次仁扎西像一位在隐身之处隐身观望德格的学者,深入浅出、脉络清晰,使我们这些听者如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德格印经院、五大教派众多寺庙、各寺庙附属的五明佛学院,无疑在康巴社会和历史文化的发展进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积极作用。它们不愧为康巴藏文化的博物馆,藏族传统教育、藏传佛教传承教育的大学校。
一方面,寺庙是佛法的精进修炼,传授显宗、修炼密宗,追求脱离轮回之苦的圆满之果;另一方面,寺庙是文明和文化的传播的集散中心,康巴藏区的每座寺庙都荟萃着藏族绘画、雕塑、建筑、工艺等技术;经院教育体系涵盖藏传佛教大小五明学科,使得藏传佛教和藏文化早已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你无法将它们剥离开来。因此,寺庙往往又是人才会集的地方。
哲人说,人生的价值在于觉悟和创造。
在藏地,正是由于人才的博学和觉悟、由于人才的创造和努力,才使得藏文化藏传佛教传承事业蓬勃发展。
在那千年的时空中,藏民族文化复兴、文化远扬,出现了繁星一般的圣人、学者、作家、画家、诗人、医生、工匠、高僧大德,使美丽的藏地罕见地闪耀出太阳般的光芒。他们为藏文化藏传佛教的传播、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德格之所以称得起是康巴文化的发祥地,还因为它是藏医药南派发源地。藏医药是祖国医药宝库中不可分割的一大分支。在藏地,有记载的行医是从古老的本地宗教苯波教盛行时期开始的,至今约有三千多年的历史。
次仁扎西指着眼前码放的藏医药印版说,据传说,佛教的医方明起源于遥远的琉璃光佛土,即药师佛净土。药师佛曾经将四部医药密续传给理培依喜尊者,理培依喜在波罗乃城将四部医药密续传给了神、圣哲、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四类学生,是为佛教医方明的起源。后来,这四部医药密续由梵文译成藏文献给了藏王赤松德赞。
另一种传说认为,四部医药密续是由佛陀口耳相传、或启示性传授,后被带入藏地的。其中有一套是莲花生大士藏在最早的桑耶寺里一个花瓶型柱子里,直到11世纪才被发现。
而非佛教的社会则认为是大梵天王把药经永存于天,是他与陀罗、湿婆及其他的神从药师佛那里接受四部医药密续,其中一位名叫究吉的神降临人间,并在人间成家,传授医术,后究吉的儿子金基布得到其父的全部医学传承。公元4世纪前后,又有一个名叫比基长基的人,他本来就精通佛教传承医学,在云游西藏时,得到金基布非佛教的医学传承,于是医学在其后代中流传开来。
根据史实,藏地的医学传播应该开始于松赞干布。
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了尼泊尔和唐朝新的医学观念和药材。在当时,唐朝的医学在整个亚洲都有很大的影响,不仅在藏地流传,还流传至尼泊尔、喀什米尔甚至西方一些国家或地区。松赞干布在位时,有来自唐朝、印度、于阗、喀什米尔、伊朗及其他地方的医师,他们会同藏地的医师,合著、翻译了众多的医学书籍,因而成为藏地医学极具建设性的时代。这些医师来自诸多国度,他们互相传授、交流不同的医术,其中中国的针灸学和脉诊得以在亚洲各地传开。
大约100年后的赤松德赞时期,由优杜·雍登罔布发起了第二次西藏医师的集会(论坛),照以往的程序,在肯定了四部医药密续重要性的基础上、在比较了不同系统的医学理论后,写出了他们的结论,还在医术上增添了各自的临床经验和知识。
优杜·雍登罔布(另有一同名者)被认为是药师佛的转世。
7世纪,一位莲花生大士的弟子把藏于桑耶寺柱子里的医药典籍公之于世。这位舒普巴帝森杰的转世,早期就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可以清楚地自觉到前生为莲花生的弟子并记得所学的知识,这四部医药密续就是由他口传下来的。在优杜家族里,有一位与雍登罔布同名亦为其后代的人,得到了口授及披露的传承。据说他是一位大医师,同时又是一位瑜伽师、大成就者和大法师。
后来,由于五世达赖喇嘛下令,首席葛伦桑杰嘉措在拉萨附近建立了第一座医学寺院嘉波理。
十三世达赖喇嘛也建立了藏医学和星相学的学院。如此,使得藏医藏药得以在藏地长久流传和发扬光大。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复杂与丰富,由于我们知之甚少而越加深奥。次仁扎西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着。日月山河、风雨雷电、宇宙八卦、周易人生、医学医药、无处不在的思维感情和对于客观世界的主观印象,我们能悟出的玄机,毕竟太少太少。在德格,我们见识了藏医药南派发展史之概要。
藏医药经典巨著《晶珠木草》、《藏药二元药诀》、《千万舍利》、《诀窍秘籍》、《四部医典注释》等成书于德格的上百册。同时,从德格印经院清理出的3300多块藏医药典籍印版,也是“藏医南派”创立的砥柱和印证。毫无疑问,只要这些印版和典籍还在保有和流传,藏医药学的智慧就会如甘霖一样,治病救人、普度众生。
以德格(白玉、江达、原邓河、石渠、德格)为中心的甘孜藏医药发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1300年,在原始本土宗教苯波教盛行时就已提出较为系统的理论。公元8世纪初印度佛教传入雪域藏地后,国外的医学理论与实践一并带入并融合,成为藏地藏医药的系统理论。这期间,出现了以珠刀伍金为代表的高级藏医药学家近百位。
藏医药的发展因人的智慧、因人的钻研,更因雪域高原特定的自然地理条件的赐予。坦白着文火与武火交相夹击水深火热煎熬出的神秘;坦白着刀、夹、钳、锯、钩、搭、钻、镊精湛技艺妙手回春修炼出的绝妙。循着这些,我们大抵可以推开藏医药学的某扇门,找到些未被曲解和粉饰的藏地原生态的生活画面。
公元1350年前后,青藏高原藏医药业出现了两大发展中心,一是以德格为主的南派发展中心,一是以拉萨药王山为主的西派发展中心。从此,德格地区的藏医药因为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而发展成一个具有独立个性的、具有民族特色的完整的医学体系。自公元1450年在更庆寺由大成就者唐东波杰创办医学院以来,德格的藏医药业集研究、临床、教学、药品加工为一体,有组织行医的历史已有550余年,藏医药南派从“口授耳传”到“师徒传授”以至发展到现在,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为康巴地区人民的医疗健康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产生了司徒曲久、降央钦则翁波、贡珠云登加措、温呷玛硬乃、牛米榜郎加降措等百位著名医学专家,建立起康区独一无二的藏医机构——四川省德格藏医研究所附属医院,使得藏医药南派发展更上一个新的层次,康巴藏区的百姓缺医少药的局面得以更大范围地冰释。
这时,邱老师也忍不住了,要表述自己对德格认识。他说:“德格之所以称得起是康巴文化的发祥地,是因为它在整个康北‘茶马古道’贸易、文化交流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在藏地这个大的地理概念中,包含着康巴藏区、卫藏地区和后藏地区(安多地区),藏地文化的划分,也是依据这三个地理概念划分的,称为康巴文化、卫藏文化和后藏文化(安多文化)。”
次仁扎西接着邱老师的话头,说:“邱老师讲得很好。德格,在整个康北‘茶马古道’一线中,不仅仅是康北线上突出的贸易货栈和枢纽重镇,也是连接、转运入藏物资和贸易互通的边陲要塞,同时又是连接青海玉树、西藏同普、昌都的集散地。从茶马古道的初兴至今,德格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茶马贸易历史了。”
次仁扎西一再地为茶马古道惋叹,这样一个观察家探寻者,若是在大学的讲堂上,他不知会怎样的更加出彩和受人景仰。若不是他的讲述和指引,我们沿着这条路如此走下去,一定会觉得不过如此吧。
曾记得,茶马商队用牦牛驮运货物,古道上马帮川流不息,牦牛坚硬的踢踏在雪山冰峰间回荡?曾记得,商贾们长途跋涉,将马、牛、羊、鹿茸、麝香、虫草、藏红花、各种土特产、手工艺品驮运出境,换回茶、酒、肉、盐、纸墨和衣物?曾记得,自康定(折多)到德格1200里古驿道,它的肚子里装满了辛酸与沧桑的故事?
茶马古道川藏南线、北线延伸在海拔高度500~5000米的广大区域内,纵占十多个纬度、横跨二十多个经度,众多的民族集团就分布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再加上河流的切割、山脉的纵横交错以及气候的垂直分布,构成世界上最奇特的地形地貌,因而形成独具一格的地理单元,大大地塑造了不同民族集团的独特民族文化。
最后,次仁扎西用激昂的口吻说,这一区域的自然形成的生态格局,给了各民族及文明文化制约与丰润的机会,而茶马古道南线与北线的网状贯通,又使这种文明文化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相互交融,使得这一地区内藏文化以其特殊的绚丽色彩而闪光、浸润着康巴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