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漂亮的手帕
叮铃铃……期待中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老师逃难似的快步走出教室。
林枫跳上课桌，扬起手中的纸花，大声叫道：“你们谁要我的玫瑰？”
层层叠叠的纸花，颜色绚烂，煞是好看，马上有女生尖叫：“我要！”
“我要！”
“我也要！”……
微笑着，林枫手指轻扬，纸花纷纷飘落，接到的人无不欢呼惊叹：“真的好漂亮！”
尹依依皱着眉头看他耍宝。
他蹲下身子，看着她：“你也想要吗？可惜，我的玫瑰花只送给美女，绝对不会送给一只米老鼠，”他拉长了声音，“尤其是一只粉红色的米老鼠。”
“林枫！”尹依依跳起来，叫。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扯扯她的袖子，水润的眸子似乎要滴出水来，扁扁嘴巴：“依依。”
“子翔，”尹依依抓抓头发，柔软了声音，“我们出去谈吧。”
看着两个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林枫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的笑。
第二节课是物理，一向温文可亲的物理老师也一反常态，愁眉不展。
当然啦，几十个同学，有志一同的都坐在下面折玫瑰花，不变脸才奇怪。
女同学呢，是因为喜欢花，男同学呢，自然是因为女同学喜欢。
“你们想要做手工，老师不反对，不过，你们也要利用课余时间嘛。”物理老师苦口婆心的说。
林枫抱着空空如也的书包，笑吟吟的看着物理老师。
尹依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被那么多所学校拒之门外了，其实，遇到不肯学习的学生，老师并不会很烦恼，烦恼的是，他不学，还连累其他同学一起不学，他捣乱，就拖着所有同学一起捣乱。
“林枫，”她压低嗓音，咬牙切齿的说，“你实在很可恶。”
“好说好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他耸耸肩，浅笑。
尹依依没有看到，他漂亮的眼瞳掠过一抹淡淡的凄凉。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有一个人来找林枫。
尹依依认得她，准确的说，是认识她的男朋友，她叫宁惜，是隔壁二班的英语课代表，短短的头发，有些浮肿的眼皮，小小的眼睛，略大的鼻子，上唇极薄，下唇略厚，不能说“难看”，终究和美女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的男朋友则是圣琪诺亚两大校草之一的钟健离，另一棵校草自然就是霍子翔，钟健离是校篮球队队长，尹依依从幼稚园开始的同窗，漫长的时间自然而然累积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初钟健离追求宁惜的时候，尹依依还很是纳闷了一阵子，不明白颇受女生追捧的钟健离，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生情有独钟，她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有了疑问自然藏不住，记得当时钟健离笑笑说：“我觉得她很可爱啊。”
于是，尹依依对“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
现在看见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满脸忐忑不安的样子，自然忍不住走过去问道：“宁惜，什么事啊？”
“那个，”宁惜眼神闪烁，踌躇了一下，呐呐，“请问，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一个叫林枫的男生是吗？”
“哦。”尹依依狐疑的看着她。
宁惜低垂着头：“就是‘华林’集团总裁的孙子是吗？”
“嗯。”尹依依点头。
“你可不可以帮我叫他出来？”
“你认识他？”有点怪怪的感觉呢。
“呃……”宁惜犹豫着，“你就说宁惜要和他谈谈，或许他还会记得我。”
尹依依走回教室，来到林枫旁边：“有人找你。”
正拿着一支铅笔在白纸上勾勒的林枫完全置若罔闻，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隔壁班的宁惜，她说要和你谈谈，”尹依依讽刺的说，“看不出来你还蛮有人气的。”
林枫却勃然变了脸色，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铅笔笔芯断了，雪白的纸笺上，留下深刻的一道黑色划痕，他轻挑起眉毛，淡淡的说：“我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才怪。尹依依在心里嘀咕着，看一眼门口，宁惜正往里面探头探脑，说道：“反正你去见见她啦，等着你呢。”
林枫不说话，就用铅笔的截断面斜斜勾勒着，不一会儿，一个长发披肩、身穿长裙的女子就跃然纸上，只是脸孔一片空白，没有五官，饶是如此，那飘逸的发丝，飞扬的裙摆，依然带着灵动之气。
“喂！”尹依依催促道，“摆什么大牌，你又不是大明星。”
“尹依依同学，你是不是有病啊？”他仰头，嘴角噙着清清冷冷的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冷冽如冰。
“呃……”尹依依怔住。
“喜欢多管闲事，也是一种病。”他把没有五官的长发女子折起来，小心翼翼放进书包。
“林枫！”尹依依大叫。
“叮铃铃……”上课铃声陡然响起。
尹依依悻悻回到座位上，恨恨地斜睨他一眼，只见他又拿出一张白纸，开始他伟大的绘画事业，依然画着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白板女子。
不得不承认，他的画还是不错的。
课结束，就是午间休息了，尹依依走出教室，吃惊的发现宁惜竟然还站在门口。心里不禁涌起酸酸涩涩的泡泡，如果让钟健离知道他那个“乖乖牌”女朋友，居然为了见别的男生而旷课，不晓得究竟会作何感想，神情未免有些抑郁：“你还在等啊？他说不认识你。”
宁惜低垂的头几乎快触到脚尖：“他，不想见我吧？可是，”她抬起头，脸色发白，很是坚决的样子，“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她那么坚持，尹依依反而怔住了，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一脚踏在教室里面，尹依依扯着嗓子喊：“林枫！校长叫你！”
哼哼，就不信你不出来。
果然，过了大概有五分钟，林枫施施然走出来。
看到宁惜，他一怔，转身想回去，被尹依依一把扯住：“干什么嘛？有事情当面说清楚，省得她以后天天烦你。”
林枫阴沉着脸，垂一下眉睫。
“林枫。”宁惜声音中夹杂了恳求的味道。
“去啦去啦，”为了避免阻碍交通，尹依依把他们两个推离门口，“三楼的露台，是单独约谈的好地方，又僻静，气氛又好，还有风景可以看……”
汗！怎么有种做媒婆的感觉？岂不是愧对青梅竹马的钟健离？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林枫不像那么不重视外表美的人。
果然是很好的地方。
洁白的石板地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露台正中间硕大的景泰蓝釉花瓷盆足有一米多高，里面五彩斑斓的花朵层层叠叠的绽放，弥漫着馥郁的芬芳。
倚着白玉般的围栏，可以看到很远处的风景。
圣琪诺亚建在风景如画的“贡阁山”上，“贡阁湖”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点缀在青山翠绿之间，云雾袅袅，青山依依，犹如一幅最美丽的泼墨山水画。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城市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纵横交错的交通版图。
“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而且，”林枫冷冷的说，“我完全不想听。”
“林枫，”宁惜迟疑着，忽然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第一，你没有理由对我说这句话，第二，我根本不会接受这句话。”
“我知道……都是我爸爸的错。”宁惜低声嗫嚅。
“就算他知道错了又怎么样？我父亲会回来吗？一切会改变吗？”林枫愤懑的摇头，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我父亲失去了生命，而作为凶手的你父亲却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只是赔钱就可以了，对我而言，钱没有任何意义，我宁肯用十倍、百倍、千倍……用全世界去交换我父亲，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活着。”声音中夹杂了压抑的痛楚，他低下头，眸子幽邃迷离，泛着水润的光。
“这样的意外……谁都不想的。”宁惜绞扭着手指。
“‘不想’为什么还要让它发生？”林枫冷哧，“手里握着方向盘，掌控着别人的生命，为什么会那么大意？我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
“除了道歉，”宁惜哽咽，脸色苍白，嘴唇轻轻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林枫……”
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林枫问道：“你爸爸呢？我爸爸死了，你爸爸在做什么？活着的你爸爸现在在做什么？”
“他，”宁惜颤抖着手指，擦一下湿漉漉的眼角，“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没有再开车了，开了一家建筑公司。”
“哦，”林枫继续冷笑，轻声说，“所以老天并不会惩罚凶手，坏人也不一定就会受到报应，是不是？”他咬一下嘴唇，苍白着脸，“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再提醒我是谁害死我父亲！这就是你对我最大的仁慈！如果你真的觉得内疚的话。”
呆了一会儿，轻风撩拨起宁惜散碎的头发，似乎全身都在轻轻的颤栗，深吸一口气，她攥紧拳头，再次深深鞠躬：“对不起。”
她转身，缓缓走下露台。
背倚着围栏，林枫慢慢坐在地上，脸上的笑容陡然凝结，闭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滑落，落在手背上，灼痛的却是胸腔的某个部位，咬紧的嘴唇慢慢渗出丝丝缕缕殷红，在苍白的唇上显得特别鲜明而刺目，咸咸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他的心中溢满了悲伤愤怒的情绪，法律并不能惩罚一个人的良心，父亲的生存和死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或许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也没有人离开另一个人会活不下去……所谓爱情，所谓亲情，只不过是包装美丽的盒子，扯开包装，里面的丑陋、自私、残忍、决绝……全部显露出来。
因为父亲的离世，而全部显露出来。
盛夏温暖的风吹拂在脸颊上，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林枫没有出现，一直到晚自习之前都没有出现。
看着天边那轮橙色的夕阳，尹依依忍不住思忖，不会发生什么事吧？林枫看着宁惜的眼神，很不善呢。
犹豫了片刻，看看腕表，距离晚自习还有十五分钟，她终于来到三楼的露台。
还剩下三、四个台阶，头部已经露在露台上面，她一下子怔住，探出的视线可以清晰看到背倚着围栏坐在石板地面上的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除了霍子翔，也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男孩子流泪的样子。
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着，左臂搭在屈着的膝盖上，右臂则似乎无力的垂在一侧，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脸颊，露出漂亮的耳廓，睫毛上沾满了水珠，漆黑的瞳孔深邃迷惘，浸满忧伤，薄薄的嘴唇带着病态般苍白的美感，近乎完美的侧颜给人一种魅惑人心的忧郁之感。
莫晓慧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比霍子翔同学有气质，有风度，有魅力，霍子翔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精致而娇弱，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而林枫的身上，却实在在散发着某种饱经沧桑的深沉。
实在很奇怪吧？玩世不恭的林枫，居然会给人以饱经沧桑的深沉感觉。
尹依依挑一下眉毛，噔噔噔，几步踏上石板地面，走到他面前，掏出一个手帕递给他：“喏，擦擦吧，这么大个人还哭得稀里哗啦，被别人看到很丢脸的。”
林枫慢慢抬起头，面前一只漂亮的手，奶油般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修长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手帕也很漂亮，折叠得方方正正，映入视线的只有四分之一，饶是如此，已经很令人惊叹，雪白棉布上手工刺绣着几朵层层叠叠、色彩绚烂的牡丹，绣工之精巧颜色之艳丽都让人屏息，花间翩跹的彩蝶活灵活现，似乎振翅欲飞。
他有些气呼呼的接过来，胡乱的在脸上擦拭几下，绵软的触感刺激到肌肤，很是舒适，他却因为被人撞到流泪的样子，伤到自尊心，很是赧然，莫名还有些怨怼。
手帕带着花王淡淡的薄荷清香，果然……很廉价啊，喜欢穿粉红色米老鼠卡通内裤的女生果然没有什么品位，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条手帕，他在心里摇头叹气。
尹依依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发生什么事了？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说出来会比较好哦。”
林枫站起来，把手帕丢还给她，拍拍裤子，抬脚便走。
“喂！”尹依依跳起来，跟在他后面小跑，“不要这样嘛，我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哦。”
猛地站住，转身，林枫冷冷看着她，尹依依不禁脚下一停。
“我警告你！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要不然，”他放慢了声音，“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呃……”他的眼神很恐怖呢，不过，浸水的眸子就缺乏了威胁的力度，她忍不住“噗嗤”笑了，“林枫，你的样子很好笑耶。”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粉像兔八哥。
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林枫转身噔噔噔下楼。
没有回教室，他径自穿过走廊，直接下到一楼。
“喂！喂！”尹依依在后面叫，“快要上自习啦！你还要去哪里？”
完全置若罔闻，林枫大步走出教学楼。
看着十七岁少年倨傲挺直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他朦胧的泪眼，尹依依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
不出所料，一直到放学，他都没有出现。
于是，林枫同学创造了圣琪诺亚建校以来的一项新记录，转学生第一天翘课的记录。
伴随着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开始一边打闹一边稀里哗啦的收拾书包。
尹依依看着静静躺在旁边课桌里的书包，白色的一个纸角从敞开的边缘露出来，忍不住伸手拉出来，细细打量，真的画得很好呢，虽然脸部空白，可是，依然可以看出画画的人无法言喻的浓浓眷恋。
缠绕纠结的发丝在空中飘逸，简洁线条勾勒出完美的上身，裙裾飞扬，衣袂翩翩若蝶。一笔一划之间似乎都弥漫着无法掌控、无法触摸的黯然情伤，不禁有些怅然，透过淡淡的笔触，似乎可以清晰看到他心灵的悸颤，灵魂的挣扎。能够这样打动林枫的心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尹依依不禁有些怅然。
然而，终究也只是有一点好奇而已。
回家的路上，和霍子翔哈拉哈拉，和莫晓慧打打闹闹，和蒋怡说说笑笑，她已经忘记了这张没有五官的铅笔画，也忘记了林枫流泪的眼。
整整一个星期，林枫都没有来上学。
尹依依似乎看到老师释然的笑脸，不能怪老师们不负责任，像林枫这种学生，说不得、碰不得，来了也只是扰乱课堂秩序，耽误别的同学进步而已。
星期六没有晚自习，上完两节课就放学了。寄宿生大多选择在这一天回家，尹依依自然也不例外，她搭校车在市中心的文化广场下车。
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同学们都争分夺秒的拼命“磨枪”，只有她一个人闲得发霉。这倒不是说她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只能说明她不把高考看得太重而已。
当然啦，她有看轻的资本，早在刚踏进高中校门的时候，爸爸就对她说过：“不用太辛苦，尽力就好，大不了老爸送你去国外读书。”
当时小弟凑过来说：“爸爸，我也要去国外读书。”
一筷子敲在他头上：“你还要继承家业呢，你要是考不上商学院，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为什么一定要我继承？姐姐也可以啊。”
更重的筷子落在他头上：“你是男人！怎么可以逃避责任？辛苦的事情，当然由我们男人负责！”
气得小弟直嘟囔：“重女轻男！这是什么时代嘛！”
有了老爸的宽松政策，尹依依就理所当然“轻轻松松”的学习。譬如现在放学了不想回家，就跑到文化广场凑热闹。
今天是周末，人真的很多，完全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巨大的黑色环形市雕伫立在广场正中心，寓意着K市曾经小村落的历史和正在迈向世界的广阔未来，周围栖息着三五成群的灰白色鸽子，用爪子划拉着地面，“咕噜咕噜”的交谈。
不远处，聚集满了卖五花八门东西的小摊贩，俨然是个露天市场，当然也不乏各色小吃摊。
川味火锅、麻辣烫、新疆肉串、羊肉夹馍、陕西凉粉、天津麻花……整个南北小吃大集会。从旁边经过，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尹依依吞着口水，思忖着要从哪里开始“下口”。
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嘎巴嘎巴”嚼着奶油玉米、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吃着巧克力棒棒糖、两个悠闲散步的老人品茗着绿茶……看起来，都很不错呢。
不远处，传来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那是夕阳红老年秧歌队在表演。
一群老头、老太太头上扎着红红绿绿的
